阅读钱冠连——我为何挽留钱先生延教十年
2014-03-29徐真华
徐真华
我与钱冠连教授相识已逾廿载,但真正认识钱先生是从这十年开始的,当然也是从他的著述而起。
记得那还是在本世纪初,我去北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会议的主题与语言哲学有关,颇觉深奥。会上认识了北大、人大几位研究哲学的教授,闲聊起来居然聊到了广外的钱冠连。他们赞叹道:一个搞语用学的英语教授,能把语言哲学研究得这么深透,说得这么明白,确实不简单。会议结束时,我向胡壮麟先生道别,先生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是广外校长,爱才、惜才、用才当是头等大事。
回穗后,我搜集钱先生的论文、著作,细心拜读。了解到他在那个时期发表的关于语言哲学的系列论文(以及后来的几本专著)在学界引起了巨大反响,他为广外及应邀为其他高校的博士研究生开设的“西方语言哲学”课更是盛况空前。先生坐而论道,起而践行,学问人品受到了海内外学者的好评。他对非母语理论创新的执着,对“言说他人所未说”的学术境界的追求,使他成为我国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领域当之无愧的大家。他常常扪心自问:“在宇宙中,你的地位在哪里?”他说道:“欲望是这么一回事:社会地位往高处要,声名往显赫里找,物质享受往最好处捞。欲望不达,大小悲剧迭起。非份之想越大,悲剧越大。不知道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的人,一辈子不是狂躁肿大、贪婪虚浮,就是飘飘荡荡、魂不附体。知道自己在茫茫宇宙之中的位置,情形会好得多。那么,让我们抬头看看天空苍穹怎么样?哪里是我的位置?答案是:我什么也不是,连尘埃都算不上,什么都比不了,本来什么都不是我的,既然如此,怎么还敢要求那么多?!”①于是,他移情于阅读与创作,沉浸在书籍与思辨的世界,心无旁鹜地投入唯此为大的语言家园。他信“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因此,他对学人、同事也多了一份尊重与宽容。钱先生对教育事业始终充满着责任感与使命感。为了感谢生活慷慨的馈赠,他总是努力地思想,努力地钻研,偶尔发出不如意的叹息也改变不了他的执着前行。
多年后,钱先生向我提起一段往事,说是我的一个电话延长了他十多年的学术生命。他在著作中曾多次提到,徐真华是他人生关键时段(60~71岁)的提携者、助推者,对他晚年的创作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原来,在钱先生60岁那年,广外人事处上报已达退休年龄的教职工名单,让我过目,我随即给人事处长挂去电话,说:“钱冠连这样的学者,广外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对这些学术造诣深的教授应为他们创造更宽松的环境和条件,不能一退了之。”钱先生就这样留下来了。我当时并没有太多更深更远的考虑,但是直觉告诉我,一所伟大的大学不能没有伟大的学者。广外还远称不上伟大,但是对那些享誉全国的著名教授我们应该倍加爱护、倍加珍惜。
光荫荏苒,未曾想,我也已年届花甲。其实钱先生之所以延教十年,真正起作用的不是我的电话,而是这个电话背后钱先生的学问人品。
1.他是外语界公认的为数不多的从事原创性工作的学者。他的著作几乎无一重复前人。延聘之后,《汉语文化语用学》、《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获奖。《美学语言学》则让出版社获奖。
2.他努力攀登,坚毅、忍耐、实干、低调。他鄙视“媚俗”,崇尚恬淡。他性致远、守宁静,决无踏浪高歌的狂狷,只是静静享受读书与写作的快乐。
3.他释道有方,笔耕舌耕深奥的语言学问,把复杂的理论问题搞得简明又有趣,每每博得学生的击节应和。
4.他纯粹地做学问,不为时风动,不受名利累。这让我想起了莫言的那句名言:“文学可以影响告诉人们的很多,我想通过我的作品告诉读者:当众人都哭时,应该允许有人不哭。”②钱先生的境界与莫言推崇的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众人都笑时,应该允许有人不笑。
5.他勤于学习,善于思想,长于发现问题。他有个性,但不顽固;有热情,但不张狂;有才气,但不孤傲,且年纪越大越是反思自己的不足。
6.他不断地推陈出新,把语言哲学推向全国。由于他的推动与影响,国内不少著名高校纷纷成立西方语言哲学研究所,开坛“讲经”。他影响了一个学科的建设与发展。
钱冠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放下了常人难以放下的私欲,于是,就放下了一切。“没了负担,没了阻碍,反而自由了……”③他总是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收获着常人难以品味到的快乐与宁静:教学楼上方那最后一抹晚霞,相思河中戏水的锦鲤,枝头鸣唱的鸟儿,乃至一个稚嫩的问题,一个会意的微笑都让他感悟到心灵的喜悦与慰籍。
钱老师,保重!感谢你为教育阐释的平凡与不朽,感谢你为生活创造的意义,感谢你智者的胸怀。
① 参见钱冠连:《试答人的宇宙地位之问》(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12年11月3日第4版)。亦可见《眼光与定力》(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之自序。
② 参见《读者》2010年第10期第63页。
③同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