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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文艺复古思潮背景下的汉字复古运动及其兴起缘由探析

2014-03-29

关键词:六书复古蒙古

王 珏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元代复古思潮的兴起是各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元代复古思潮与政治统治哲学上秉持复古策略,意识形态上以复古为宗,文化思潮上普遍复古以及知识阶层全面支持等多方面的原因密切相关”[1]68。元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建立的统一的多民族的封建政权。建国之初,蒙古统治者在文化意识形态方面远远落后于汉族。为了加强统治,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后,倡导“文治”,推行“汉法”,为元代文艺复古思潮提供了政治保障。元代蒙古统治者采用“汉法”治国,必然要尊孔崇儒。因为“儒学是‘汉法’的思想基础,孔子是儒学的象征,推行‘汉法’便要尊孔崇儒”[2]11。

元代文艺复古思潮的兴起与蒙古统治者尊孔崇儒有必然的联系。忽必烈曾鼓励士人钻研儒家经典,推求孔孟之道,以践行儒家的人生目标。他说:“士不治经究心孔孟,而为赋诗,何关修身?何益为国?”[3]185儒家的人生目标具体表现为“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4]1673。所谓“明明德”,就是彰显人所固有的圣明之德;所谓“亲民”,就是使人弃恶从善,去旧图新;所谓“止于至善”,就是要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亲历亡国之恨,面对异族统治,面对野蛮残暴,面对斯文沦丧,元代汉族士人特别希望恢复儒学,托古改制,匡正时弊,弘扬人自身所具有的光明正大的品德,去恶向善,达到一种完美的境界。这种境界也就是儒家推崇的淳朴无争的上古社会。但是面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社会现实,汉族士人表现出了沉重的忧伤以及对上古淳朴社会的向往。关于这一点,从元代文艺复古思潮领军人物赵孟頫的诗文中可以窥见一斑。赵氏在诗文中多次表达了对礼崩乐坏、世风不淳的担忧。例如,他在《求友赋答袁养直》中说出了“古道久其弗继兮,吾惕焉为此惧”[5]601的戒惧,在《奉酬戴帅初架阁见赠》里发出了“世德日下衰,古风向谁求”[5]610的呼喊,在《二月二日尊经阁望郊外山水二首》中抒发了“况兹去古远,淳风未易还”[5]608的无奈。赵氏由孔子不能恢复周礼的苦闷,联想自己身处乱世,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内心无比愁痛。例如,他在《古风十首》中就倾诉了这种感情:“诗亡春秋作,仲尼盖苦心。空言恐难托,指事著以深。大义炳如日,万古仰照临。凤鸟久不至,楚狂乃知音。愁来不得语,起坐弹吾琴。”[5]603在《咏逸民十一首》中抒发了人心不纯,儒学不兴的无奈:“如何绝代下,相知不忠厚?仲尼不复作,斯怀向谁道?”[5]605最能体现赵孟頫复古目的的诗要数《七月六日承贞居先生远寄周钟铣诗》,诗中不仅表达了对友人赠送的“鳬氏钟”形制与周礼相合、声音洪大悠扬的喜悦,还指出了自己陈设各种古器的真正目的是对古风的向往,以及渴望周公式人物的出现,“故人赏我趣,遗我鳬氏钟。制与周礼合,试叩声舂容。……鼎尊铎觯卣,罗列见古风。揖让于其间,令我怀周公”[5]624。面对异族的野蛮统治,赵孟頫在《吴兴赋》中表达了“方将还敦朴于上古”[5]600的愿景。此外,元代文艺复古思潮代表人物之一、著名的金石学家吾丘衍著作《学古编》的目的也是为了弘扬儒家所倡导的礼乐,“吾君著书之志,庶几有所托于永久,而推明乎先王之礼乐”[6]序。《续复古编》的作者曹本著书目的也是为了恢复儒家所推重的上古淳朴之风,“字书形而下者也,而形而上者之道存焉……吾知曹君之书盖有进乎道,兹特其绪余耳。君既有志于复古,必将愈读古书,行古道,以古人自期”[7]序。由此可知,元代文艺复古思潮兴起的实质是通过复古,拯救时弊,实现儒家的人生目标。

在最高统治者以推行“汉法”为治国方略的影响下,元代掀起了了一场自上而下、全方位的文艺复古思潮——从奎章阁著名文士到山野贤士,从政治制度到文化形态,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复古思潮的影响。元代的文艺复古思潮在整个知识阶层无疑是上呼下应、上行下效的,《元史·熊朋来传》记载了这种状况:“而朝廷以东南儒学之士唯福建、庐陵最盛,特起朋来连为两郡教授。所至,考古篆籀文字,调律吕,协歌诗,以兴雅乐,制器定辞,必则古式,学者化焉。”[8]4335在元代文艺复古思潮的影响下,各种文艺形式开始走向复古的道路,作为汉文化载体之一的汉字当然也不能例外。

元代汉字复古运动的成就集中体现在出现了一批复古类的规范汉字专书。因为元代汉字复古运动是在元代文艺复古思潮的背景下兴起的,因此元代汉字复古运动也统一于文艺复古思潮的宗旨,借复古以拯时弊,为实现儒家的人生目标服务。元代复古类规范汉字专书可以分为两类,这两类复古类规范汉字专书虽然名称不同,但其复古的目的都与尊孔崇儒有关。这两类复古类规范汉字专书分别为:

其一,以“复古”冠名。这类规范汉字专书所谓的“复古”实际是复《说文》之古,把《说文》小篆当作正体字,把《说文》小篆隶定字形作为规范楷书字形的依据。《说文》是中国第一部字典,在元代一些学者看来“古文湮灭久矣。惟许慎《说文》十五篇仅存,为世遵信”[7]序,又因为“独许叔重氏《说文》之作条理严密,脉络贯通,古人字学赖是以传”。[7]序因此,他们认为当时社会用字混乱,只有《说文》可以依从,“微《说文》,孰从质之哉?”[7]序元代文字学家认为复《说文》之古有利于传承儒家经典。例如,元代著名学者戚崇僧有感于当时“所传经籍之文多致讹舛,乃考许氏《说文》参以近代诸名公之所订定,用古篆缮写《易》《书》《诗》《仪礼》《春秋》《孝经》《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将献于有司,而乞颁行于四方”[9]401。

元代以“复古”命名的规范汉字专书主要继承北宋张有《复古编》之遗绪,以增广北宋张有《复古编》为己任,因为“字有古今不同,若检《说文》颇觉费力,当先熟于《复古编》,大概得矣”[6]。然而,北宋张有《复古编》只是匡正了一部分字形,在《复古编》的基础上,元代文字学家又进行了增广。元代以“复古”命名的规范汉字专书有曹本的《续复古编》、吴均的《增修复古编》、戚崇僧的《后复古编》、陈恕可的《复古编篆韵》、泰不华的《重类复古编》、刘致的《复古纠谬编》。以“复古”命名的复古类字书大多失传,唯《续复古编》、《增修复古编》今存。

其二,以“六书”冠名。“六书”指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是汉字的六种造字方法。元代文字学家认为“六书”包罗万象是实现儒家政治理想的必由门径。实现儒家人生目标要经过八个阶段,也就是儒家八目,即“物格而后致知,致知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修身,修身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天下平”[4]1673。元代奎章阁著名学者周伯琦认为六书无所不包,通过它可以格物,通过它可以致知,通过它可以为政畅达。他说:“(六书)包罗事物,靡有或遗,以之格物则精,以之穷理则明,以之从政则达。古人循叙而进,未有不由是者也。……六书者迹也,形而上者寓焉。苟得其说,以读圣贤之书,由艺而进于道则存乎其人矣。”[10]序周伯琦有关六书与实现儒家政治理想的论点实际是继承了宋末元初戴侗的观点。戴侗说:“天下之物犹有出于六书之外者乎?其寡已矣。凡天地、万物之载具于书。能治六书者,其知所以治天地万物矣。……六书之中,天文、地理、人事、物则备矣。苟能因其自然之文以求其自然之则,由是以稽圣人之言,由是以通天下之故,以之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皆可以行其所无事矣。”[11]5-7精通六书则掌握了汉字造字理据,掌握了汉字造字理据才能领悟儒家经书要义。元代士人吴当认为“六书不明则训诂名义不得而精矣。训诂不精则五经圣贤之言亦从而晦矣”[10]序,他旨在说明不懂六书就不明注解,注解不明就不通经意。

元代以“六书”冠名的复古类规范汉字专书有杨桓的《六书统》,周伯琦的《六书正讹》,吴正道的《六书通正》《六书原》《六书渊源图》,杜本的《六书通编》,倪镗的《六书类释》,何中的《六书纲领》《补六书故》。以“六书”命名的复古类字书也多佚失,仅《六书统》《六书正讹》犹存。

元代复古类字书作者中,既有在朝廷为官且被载入《元史》的著名人物杨桓、周伯琦、泰不华、刘致,也有位居下僚的地方官曹本、陈恕可、倪镗、何中,也有甘于淡泊的隐贤逸士杜本、戚崇僧,也还有一般士人吴均、吴正道。可以说,元代各个知识阶层都有人倡导汉字复古。元代汉字复古得到了蒙古最高统治者的支持。杨桓之子杨守义“得父之传而精其业”[12]序。元至大改元戊申(1308),为扩大复古的影响,杨守义特把父亲生前所著《六书统》进献给朝廷,得到朝廷的推重,并下诏尽快刊行,“朝廷特命驰驿往江浙行省,刊板、印书以广其传,可见崇重至美之意”[12]序。元代统治者为何支持汉字复古?其真正目的是为了笼络汉人特别是南人的民心,招揽儒家士人为维护蒙古人的政治统治服务,否则为何要到南人聚居的江浙行省去刊印以复古为目的的《六书统》?因此可以说,元代的汉字复古是一场自上而下的运动。

元代为什么会兴起一场汉字复古运动?这与元代文艺复古思潮的影响密不可分,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其一,为了匡正社会用字混乱的现象。魏晋南北朝时,汉字形体从隶书转变到楷书,人们凭臆为文,逞意造字,以致俗讹滋蔓。虽经唐宋汉字规范,元时字形依然岐杂无改,社会用字混乱。“自是而将,好奇尚异,承误踵讹,或偏旁点画之殊,或鲁鱼亥豕之舛,其错乱有不可胜言者。”[7]序“私学己见,心不师古,适滋谬乱。”[7]序汉字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社会用字混乱直接影响了儒家文化的顺利传承。为传承中国传统文化,在元代文艺复古思潮的影响下,元代客观上需要一次汉字复古运动以匡正讹谬字形。周伯琦编撰《六书正讹》的目的是“以刊传写之缪”[10]序。汉字由篆书演变到隶书,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造字理据,杨桓担心人们不懂字形演变的来龙去脉,因此编撰了以复古为目的的规范汉字专书《六书统》。《六书统·刘泰序》载“隶字既失其本真,则此意何以眀哉?斯辛泉先生所以为忧,《六书统》所以作也”[12]序。面对社会用字混乱,元代的文字学家虽然选取了不同的角度进行汉字规范,但均以复古为规范宗旨,以古文字作为规范楷字的原始依据。

以“复古”命名的规范汉字专书,根据现存的《续复古编》与《增修复古编》可知,它们均在北宋张有《复古编》的基础上加以增补,承张有之遗续,复《说文》之古。其体例为首列《说文》小篆作为标准字形,次列《说文》小篆隶定字形作为楷书规范字形,再列释文,最后列出俗字、别字、错字等字形加以否定。这样做的目的是“求字之原,正俗之谬……将俾后人识古今文字之变而不堕于讹谬之域”[7]序。

以“六书”命名的复古类规范汉字专书,根据传世的《六书正讹》与《六书统》可知,它们均继承南宋戴侗的《六书故》,把比《说文》小篆更古的古文大篆作为汉字的本源,以之作为规范汉字的依据。周伯琦“又于世俗通行之字正其点画、偏旁、音义、训诂之讹,使不缪于篆籀六义制作之本旨,名曰《六书正讹》”[10]序。而《六书统》“凡序一文一字必先置古文大篆于首,以见文字之正;次序钟鼎文于下,以见文字之省;次序小篆于其下,以见文字之变。文简而意足者莫善于古文大篆,惜其磨灭数少而不足于用。文字备用者莫过于小篆,而其间讹谬于后人之传写者亦所不免,今以古文证之,悉复其故”[12]序。

其二,为了满足科举考试的需要。元代蒙古统治者推行“汉法”,必然要尊孔崇儒。而尊孔崇儒就需要推行科举制度,选拔儒士,依靠他们达到稳固政治统治的目的。而元代士人则希望通过参加科举考试实现儒家人生目标。参加科举考试,要以通达儒家经书为先。“延祐初,元仁宗皇帝诏天下,以科举取士,士气复振,咸奋淬以明经为先。”[13]161而要明经,则需识字。识字是儒家六种基本技能之一。这六种基本技能即礼、乐、射、御、书、数。其中“书”指识字。字是其他五艺的载体,如果要通明其他五艺,则必须识字。元代学者刘泰对此有精辟的阐述。他说:“书,六艺之一。孔子曰:‘游于艺。’游,玩物适情之谓;艺,则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不可阙者,朝夕游焉以博其义理之趣,则应物有余而心不放矣。况书为五艺之府,以其五艺之明必待书成文字而后各识其所以。”[12]序

元代科举考试的恢复激发了士人学习儒家经典的积极性,而识字是迈向科举考试的第一步。但当时汉语言文字没落,传世儒家经典俗讹迭出,影响了士人对儒家经典的理解。另外,元代社会用字混乱,也给士人书写带来不必要的困惑,社会需要标准规范的字样。因此元代科举考试的恢复客观上需要一次汉字复古运动以溯本清源,刊谬正俗,理清汉字演变脉络,为通明儒家经典服务,为科举考试服务,为正确书写儒家思想服务。

其三,为了响应书法复古的号召。书法不仅仅是把字写得漂亮,还要包藏深厚的文化底蕴,包含文学、艺术、历史、哲学等文化元素。书写的最高境界是书法,而书法的最高境界则是精、气、神的完美统一。这样的书法才是精品,才能震撼人们内心深处的灵魂。书法要达到至高至美的境界就要师古与创新并重。师古是创新的源泉,创新是传统的延续。师古就要回归传统,传承经典。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儒家文化,儒家文化的载体则是儒家经典。古人已经注意到了书法与儒家文化的关系。元初名儒、著名政治家郝经说:“今之为书也,必先熟读《六经》,知道之所在,尚友论世,学古之人其问学,其志节,其行义,其功烈,有诸其中矣。而后为秦篆汉隶,玩味大篆及古文,以求皇颉本意,立笔创法,脱去凡俗。”[14]175儒家的人文精神有助于书法标新立异,而书法则促进了儒家文化的传承,书法是传承儒家文化的方式之一。

元代书坛领袖赵孟頫十分注重师古,他认为书法“当则古,无徒取法于今人也”[14]196。赵孟頫所谓的“古”不单单指古人的书法作品,也包括其中蕴涵的儒家人文精神。为了响应赵孟頫书法复古的号召,元代书法呈现全面复古之势,篆、隶、楷、行、草都得到复兴。书法的复古促进了文字学的复兴。“书家必通小学,乃免鄙俗之讥。”[15]凡例古代的小学即现在的汉语言文字学。通小学必然要通六书,但是随着朝代的更替,加上落后游牧民族的统治,传统文字学、书学日趋没落,元代士人发出了“小学废,书学几绝”[16]478的无奈感慨。要振兴书法,书写正确字形是第一要务,但当时即使是名载史册的书家,也难免书写错字,为世人鄙视。《书史会要》载“高翼,字茂之,南阳人,官至嘉兴路推官。正、草、行书皆从晋宋规矩中来,但以不知六书偏傍,时作谬字,为识者所鄙耳”[17]757。作为有官职有文化的人尚且不通六书,更何况其他的普通人。书学衰落,要振兴书学,就需要篆书人才。元代著名历史学家、文学家、书法家,官至翰林学士的危素曾向高层官员推荐《续复古编》的作者曹本作为篆书人才置诸馆阁以备任用,“曹君子学篆书深稳圆劲,素尝得之。娄言于当路有气力者,以为书学将坠,一旦国家须才,非可冒焉以充其选。若曹君宜置诸馆阁以备任使”[7]序。元代书法的复古带动了对前人书法作品的搜集。“(赵孟頫)尤善书,为国朝第一。篆法石鼓、诅楚,隶法梁、钟,草法羲、献。或得其片文遗帖亦夸以为荣。”[17]753“(吾丘衍)东壁上数本皆秦汉碑,壁下一几,几下皆汉唐官私印。”[6]序元代学者对前人书法作品的搜集又进一步促进了对古文字的整理,对古文字的整理反过来又促进了书法复古。元代文字学家搜集、研究古文字,主要目的是为了响应书法复古的时代要求,为正确书写各种汉字形体提供标准字样服务。

其四,为了捍卫汉字的正统地位。元代统治者统一中国后,虽然推行“汉法”,但其狭隘的民族自尊思想与统治者的优越感使之产生用本民族的语言文字进行统治的想法。可是蒙古统治者并无自己的文字,于是忽必烈就命帝师八思巴创制蒙古文字,于至元六年(1269)颁行天下。忽必烈下诏云:“朕惟字以书言,言以纪事,此古今之通制。我国家肇基朔方,俗尚简古,未遑制作,凡施用文字,因用汉楷及畏吾字,以达本朝之言。考诸辽、金,以及遐方诸国,例各有字,今文治寖兴,而字书有阙,于一代制度,实为未备。故特命国师八思巴创为蒙古新字,译写一切文字,期于顺言达事而已。自今以往,凡有玺书颁降者,并用蒙古新字,仍各以其国字副之。”[8]4518忽必烈除了在京师设立蒙古国子学、蒙古国子监,还把蒙古字学推行到地方,并把蒙古字学提到至高无上的位置,“至元十九年,定拟路府州设教授,以国字在诸字之右”[8]2028。“勅国字在诸字之右,示所尊也。”[18]266蒙古字比其他诸字地位高,当然也包括汉字。“外办牌,制以象牙,书国字,背书汉字,填以金。”[8]1960“诸内外百司五品以上进上表章,并以蒙古字书,毋敢不敬,仍以汉字书其副。”[8]2615由于蒙古字的地位比汉字高,因此蒙古字教授的待遇也比儒学教授要高。“(至元二十七年)今蒙古字教授拟比儒学教授例高一等。”[8]2112在蒙古最高统治者的庇护下,学习蒙古字要比学习儒学出路优越。“世祖皇帝置国字以通语言,其用人略如儒学之制而加达矣。”[19]496由于学习蒙古字更容易进入仕途,一些汉人也竞相学习。“南北人为蒙古学……方是时,为其学者,悉倚为入仕之阶。”[20]447“人知国字之足以进身,而竞习之。”[21]49元代统治者在全国各地大力推广蒙古字,由于利益的诱惑,一些汉人也争相学习。元代蒙古字被提升为国家文字的地位,而汉字则受到排挤降为民族文字。元代蒙古字学兴起,凌驾于传承已久的汉字之上,这令一些有民族自尊心的汉族儒士内心无法接受。面对野蛮的蒙古统治者,手无缚鸡之力的儒士只能采取软抵抗的方式加以抵制蒙古字,“近年以来各处官司不为用心,以致生徒数少,学校堕废,甚失圣旨兴崇之意”[22]81。元末徐一夔《始丰稿》中也有汉族官吏抵制蒙古字学、倡导儒学的相关记载:“(李晔)稍长好蒙古字学。元制蒙古字学视儒学出身为优,器局疏通之士多由此进。君喉中能吐蒙古人语,手写横行书颇习。尝侍大使府君,宦游新昌。浙东佥宪苫思公行县,君以诗谒之。公喜曰:‘天才秀发,其进,未易量也。’又问:‘习何书?’则以前所习对。公正色曰:‘明经应进士举,独不可以发身耶?’……君惕然有省,于是刻意明经。”[23]345-346

为了排解仕途不畅的苦闷,为了抵制日益强大的蒙古字学,为了抚慰心灵的压抑与郁闷,元代儒士试图从汉字复古寻找失落的精神家园,维护汉字演变的连续性,捍卫汉字的正统地位,坚守汉族文化之根基,力挽传承近两千年的儒家文化,维护民族尊严。面对元代汉族士人抵制蒙古字的文化侵略,最高统治者有所妥协。元代统治者为了统治之便,遣使到江南搜罗贤才,原来使用蒙古文字颁布诏书,由于一些南宋有民族气节的遗老拒不出仕,为笼络人心,后来改用汉字下诏。至元二十四年,元世祖派遣程钜夫“奉诏求贤于江南。初,书诏令皆用蒙古字,及是,帝特命以汉字书之”[8]4016。元代最高统治者一改用蒙古字下诏的惯例,而用汉字下诏,这是汉族士人捍卫汉字的一场胜利,维护了汉民族的尊严。

综上所述,元代汉字复古运动是在文艺复古思潮背景下展开的,是一场自上而下的运动,是一场蒙古统治者与汉族士人各取所需的运动。蒙古统治者利用汉字复古运动笼络了一批汉族士人,对巩固其政治统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汉族士人兴起汉字复古运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匡正当时社会用字混乱的现象,为了满足科举考试的需要,为了给书法复古提供正确字样,为了捍卫汉字的正统地位,这无疑对继承与发展中国传统文化,践行儒家人生目标起着巨大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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