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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记》的书法理念

2014-03-28汤序波

关键词:书风书法艺术

汤序波

(西北师范大学甘肃省先秦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甘肃兰州730070)

《黑白记》的书法理念

汤序波

(西北师范大学甘肃省先秦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甘肃兰州730070)

戴明贤是著名书法家,诸体咸备,行草尤擅胜场,著有《戴明贤书印集》《大家范本·戴明贤书法卷》等;也是著名书法理论家,其《黑白记》对书法的本源、书法文化以及笔法章法等都做了精深的研究。是书可谓“津逮来学,诚为有裨”。

戴明贤;《黑白记》;书法理念

当今书法,与1949年以前相比较,可谓一落千丈。这是书法界的共识。综观近年来的书法理论研究,要么侧重于技法的剖析,于细枝末节处做足工夫,要么貌视高深莫测,实则令人不知所云。究其原因,书法家除书写技术一流之外,还必须有相应的文化支撑,否则只是“字匠”“书奴”而已。戴明贤先生以自身丰厚的学养,一流的书写功底,著成的《黑白记》,既是个人汉字书写经验的总结,也从字里行间透出先生文化修养的精深。其书艺及理论与当今主流暗合。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下工夫临摹碑帖和创作的广度和深度、读书的厚薄,以及和什么样的人交游决定了一个人的艺术水准的高下。也即是说,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书法家,而不仅仅只是书法家协会会员。

戴明贤先生迄今所出的十四种书,不佞多已读过,无一不喜欢;而他新近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这部《黑白记》,在我看来尤为养眼、好看。无论是装帧设计,还是图文编排,都匠心独运,堪为一件艺术精品。借用书中评论孙过庭《书谱》的话,便是“精义、美文、佳书”六字。

戴先生是著名的书法家,诸体咸备,行草尤擅胜场;文学创作上亦成就斐然,尤以散文驰名,代表作有《残荷》《一个人的安顺》《物之物语》。有好事者曾排比他的成就,以为散文第一,书法第二。也有人称先生是“一位兼事书印的作家”。其实均不然。先生散文与书法乃各成家数,是“各美其美”“美美与共”(费孝通语)的关系。这部《黑白记》即显证也,堪称一部难得的文学与书法并臻其妙的读物。不佞读此书,既有天清地宁之感,又有高旷峻烈之美。

书法理论源于书法实践。本书的文章分“记事珠”“砚边草”“雌黄录”“淡墨痕”四辑,所谈的问题,皆是先生长期临帖与创作的独得之秘,字字切中肯綮,句句从实践中得来,把自己学书的关捩和甘苦,阐述得极其透彻精辟。这等出神入化的文字,非先生那支如椽之笔不能为之。敝认为一个人能否成功,有两个元素至为重要:一是家世,一是师承。先生家世之好,自不待言。而师承呢,业师吴志斋与陈恒安皆黔中书坛巨擘,尤其是经陈老指示门径后,先生入手途径颇为独到:篆习《说文部首》《在昔篇》《石鼓文》及金文;楷习《爨龙颜碑》《石门铭》;隶习《张迁碑》《石门颂》及简书;行草习《蜀素帖》《圣教序》《书谱》《十七帖》等。篆刻则遵陈老要求,从“临摹汉印入手”(吴昌硕先生也要年轻的陈巨来,“专攻汉印工正一派”)。自此先生寝馈其间,汲其神髓,尤其对唐、宋、明代草书,广泛涉猎,“无不反复临习数十百遍”,终成一代书法名家。

《黑白记》的好看,文字之美以外,也在图片之精善。书中的图片:第一部分是遴选十八幅历代碑帖,展示了先生书法美学意识以及书学追求;第二部分是收录当代名家商承祚、陈恒安、费新我、萧娴、张充和、徐无闻等赠与的法书,从中可以看到先生的师承与交游,而这些赠品无不堪称艺术珍宝,同时先生也随文记下他们的创作谈(如商先生说,“学行草之先,最好从唐人楷体入手”),十分宝贵;第三部分是作者自作书法八十六幅、篆刻九十五方。我知道此前先生曾出版过三种书印集,办过一次个展,而此书所选作品更为精粹,皆精而美。这三方面的作品尽收眼底,于读者来说,真是一次极其优美的艺术之旅。有朋友告诉我,现在已很难能在一部书中欣赏到这么多的艺术精品,对自己具有丰赡的启迪意义。

此书更是一部精彩的书论集,篇篇充满真知灼见。譬如关于“字外功”,我们知道很多学书者口里虽不反对,内心却不大相信,其实它与书法创作关系绝大。先生说:文学来自生活,而不是来自书本,创作者必须积极参与现实生活,否则就写不出东西来,所以陆游《示儿》云:“尔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而书法与文学不同:书法不能直接表现生活,它是一种以文字为载体的线条艺术,是一个自足的人文体系,书法的全部素材就是人工创作的、已固定下来的文字符号。因此书法的“字内功”在于临摹古人法帖碑版,而“字外功”指的恰是读书。字外功夫(即整体文化素养)最重要的功能,在于能从根本上提高书法者的审美层次;“今世许多书法家殚精竭虑、池水尽黑,字却越写越俗,毫无玩味咀嚼内涵”,其原因就在于“字外工夫”差,也就是世人常说的无“书卷气”。字外工夫的厚薄,决定了一个习字者之艺术感觉的锐钝、审美眼光的精粗,也决定了其书法创作品位的高下。苏东坡说,“腹有诗书气自华”,黄庭坚说,“唯俗不可医”。要想不俗,要想气自华,提高文化素养显然是不二法门。先生又说:“当今书法,与晋唐宋元直至民国相较,可谓一落千丈,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的书法是综合文化素养的体现,而我们的书法成了一种单打一的手艺。两者在内涵之厚薄,韵味之浓淡,品格之高下等方面,判若云泥。”这确为至言。近赴太原参加“庆祝姚奠中先生百岁华诞暨东亚经学高端论坛”,在与章太炎先生之孙念翔先生游傅山艺术馆时,先生指着一幅字对我说:“你看书卷气多么浓厚。书法要写好,必得文化做支撑才行,否则写出的字只是匠气。过去的读书人书法都写得好。”

戴先生说,书法固然离不开基本技法,但只有技法还不能成为艺术。不积累“字外功”,光在“技法”层面上下工夫,终归南辕而北辙,书法作品永远深不进去。真正称得上艺术的书法作品,除开笔墨技巧,还得有神韵和境界,而神韵和境界,则是书法家的气度、胸襟、情操和文化素养等精神因素的综合体现。没有文化底蕴的写家,难逃越写越熟,越熟越俗的怪圈。所以有识者说,书法初级阶段是写字,高级阶段是写文化。

书中的精妙论点俯拾即是。如戴先生说:“一切艺术在漫长的形成、成熟过程中,总会结晶出一套公认共识的审美标尺。书法尤其如此,因为构成书法的‘材料’是先民创造出来的一套文字符号,无‘自然’可作对照。这就决定了它的审美系统带强制色彩的、约定俗成的惯性。”有些人的字写得非常之熟练,龙飞凤舞,只是与古今书法系统一点不沾边。是不折不扣的“任笔为体,聚墨为字(成形)”(《书谱》语)。其实发展也好,创新也好,都不能是无源水、无根木。你无视它、远离它,它就会宣布与你绝缘,不管你付出多么大的精力也枉然。当然始终不学古人,“自我作古”的书法爱好者是少见的,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自我作古”敲不开书法艺术的大门。

一般的人或以为既然是名家,想必下笔就是佳作,其实不然。即使是名家大师,也不是每一件作品都能成功。为一目了然,先生列了一个“公式”:成功作品=才气+功力+临场发挥,三位一体,缺一不可。先生说临场发挥:“以运动员为例,最可说明这个道理:任何一位世界冠军,无疑必具备超卓的天赋条件、又经过严格的技能训练,才可出类拔萃;然而他的竞技成绩,又必须因临场发挥的不同而出现高低胜负。书画创作是同样的道理。在‘心手双畅’‘翰逸神飞’状态下写出的作品,自有一股郁郁勃勃的精气神”。孙过庭《书谱》也以“五乖五合”之说,来说明书法创作时的主客观条件对作品好坏的影响作用。

先生的《“流行书风”四题》一文,涉及当前书法界的敏感问题,所论实在精辟,这里不如直接抄引几段:“艺术之树常青,就因它不断代谢出新。”“书法审美的演变自古以然,从书体说,自行书草书的出现;从书家说,颠张醉素是代表。论始作俑者应是王羲之,当时被称为‘新体’,但因‘旷世英主’李世民对他的无限崇拜,后世遂奉为正统,而把张旭怀素等敢于离开他的创新家们斥为异端,连本身就是草书大师的王铎也一有机会就嘲骂他们几句,力求划清界限。中国有一种奇怪的文化现象:人们先是反对一位敢于打破模式的创新者,等到他渐渐获得公认,人们就转为崇拜;随即又以他为模式,反对敢于离他而去的新的创新者,如此循环不已。”“‘流行书风’从‘现代书法’得到益处,只是那股冲决旧观念的勇气,而面貌和质量都已判然有别。如果要对‘流行书风’作一个最简明的概括,就是‘全面颠覆传统书法审美观念’。这种颠覆从颠张醉素到枝山青藤的叛逆于主流,理论上则是傅山离经叛道的宣言:‘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流行书风的作品,同样有好坏高下之分。对于一切文艺作品,只能论其艺术质量的好坏,而不必管古今中外体裁流派。”“我判别‘流行书风’作品的优劣成败,主要以有无笔墨韵味为尺度,可以‘无轨’(‘无轨’就是不存在书法必须怎么怎么的‘铁轨’),但须‘有道’(‘有道’就是坚守书法作为艺术的基本元素和规律),只要你还是弄书法,不是弄‘现代毛笔画’,就不论多么想惊世骇俗,也不能丢掉笔墨观点。无论你观念如何更新,也不能丢了书法的魂——‘气、韵、味’。”“文艺作品只能以质量论高低,不能以体裁定优劣。传统书风可以出好字也可以出孬字,流行书风亦然。我认为写出流行书风好作品的条件,一是要有扎实的传统的笔法墨法基本功,这是写好一切风格书法的必备基础。二是结体要渊源有序,中国书法是一个积累千年的艺术美学范畴,不可能离开这个去凭空谈论美丑好恶,纯粹的‘自我作古’‘任笔为体’,是不会真正成功的。三是要有文化底蕴,不能光在点画结体上玩花样,有的作品(不论什么书风),看来看去只见浮在纸面上的那些点线,没有内在的东西可供玩味。四是要自然。”

戴先生也是篆刻高手,所刻之印章,无一不佳妙。吴昌硕先生说过,“刻印要靠目力腕力,五十五岁之后,是一个关,我过了这个关,即日渐退步”。先生已近八十,或许已不再制印了,但我见到他六十岁所制的白文“六十以后之作”,朱文“三星智力快车”“假日影院”(为中央电视台刻制),从章法、篆法和刀法上看,简直妙手天成,相映成趣,是难得的精品。据我所知,以前有不少书画名家屡以佳石请先生治印,如陈恒安、袁晓岑、马得、涂月僧、王萼华等先生。远在美国的张充和先生,也曾请先生为其刻制两方巨印:“平梁张氏”和“充和之印”。她是见到先生为其大弟张宗和(贵阳师范学院教授)先生去世所刻两方志哀印章(“高山流水”,“广陵散绝”)后,回国探亲时在北京买了一对巨大的青田石,让侄女带回贵阳,请先生刻印。后来她到贵阳还去看了先生,并赠斗方一幅,令先生惊喜不已。徐无闻先生对先生的印章也给予高评,介绍先生入西泠印社;还邀先生担任其指导的“书法学”研究生的学术论文答辩委员会委员。

先生对篆刻亦富卓见。如先生说:木刻艺术中的“黑白关系”,亦即黑与白(阴与阳)的矛盾与统一,相反与相成,变化和谐,“其实这就是传统篆刻术语的‘分朱布白’‘计朱为白’。但称为‘关系’,含义就跃然而出,醒豁多了。这个‘关系’非同小可,它是篆刻艺术的核心问题。构思一印时,如何处理篆法、章法、刀法,都须围绕这个核心来思考。邓石如篆刻远胜书法,其‘江流有声断岸千尺’一印,大巧若拙,极耐玩味,玄机正在朱白关系的巧妙无痕”。

书画同源,书中偶及绘画也颇为精彩绝妙:“古人论画,以山水画地位最高,此意源于华夏‘天人合一’之宇宙观,崇山澄水,即吾胸襟怀抱。……山水画如不取诸自然,自足于闭门造车,所谓‘吾胸中有丘壑’,必沦为刻板匠艺。此所谓以四王虽笔墨功力至深,而其画死气沉沉,徒具程式也,而‘搜尽奇峰打草稿’之黄公望、石涛、八大、黄宾虹、傅抱石、潘天寿、李可染、石壶诸公,则能艺事常青,辉光不磨。”“李可染曾习油画,善用大块墨色营造意境,如幽暗丛林中一池水光,别开生面。而予最喜其水牛牧童,笔墨气韵与生活情趣交融无间。”

我们读戴先生是书,不仅能获美的享受,更能得到学书治印之借镜。清儒讲一部书的价值,有“津逮来者,诚为有裨”句。因为有些所谓的《入门》书,其实作者自己并没有“入门”;这就如而今奢谈“国学”者,有多少真正懂“国学”的?我看戴书对书印爱好者,是能“津逮”的。

[1]赵壹.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2]周汝昌.永字八法:书法艺术讲义[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3]黄源.书法讲座[M].汤序波,陈扬,孟进,整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4]戴明贤.掬艺录[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2009.

[5]曾来德.中国国家画院沈鹏书法创作研究班教学文献集[M].北京:荣宝斋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罗清恋

Calligraphy Concept in the“Black and White Notes”

TANG Xubo
(The Pro-qi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Research Center,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 Gansu 730000,China)

Dai Mingxian is a famous calligrapher,who is skilled in many Chinese characters font,specialized in running script and cursive script.He has many well-known literature such as“Calligraphy and Seal of Dai Mingxian”“The Master Template: Calligraphy Volume of Dai Mingxian of”,also he is a famous calligraphy theorist.His“Black and White Notes”has done intensive research in the original of the calligraphy,culture of the calligraphy,brushwork and composition.This book can give guidance to less advanced scholars and readers.

Dai Mingxian;“Black and White Notes”;calligraphy concept

J292.1

A

1673-8004(2014)06-0117-04

2014-01-22

汤序波(1960-),男,山东荣成人,“甘肃省先秦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主要从事先秦文学与书法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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