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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 友

2014-03-28

山花 2014年5期
关键词:点点丈夫生活

凌 寒

季老师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点点没有太大震惊,毕竟是八九十岁的人了;也没有太难过,因为他们感情不深,但是她真的很遗憾。

季老师是个退休的编辑,在位时曾给还是个中学生的点点发表过处女作,并且这个处女作还得了奖。所以季老师是她的伯乐,也是她的启蒙老师。她应该感激、尊重、爱戴他,她那时也确实感激、尊重、爱戴他的,所以直到季老师退休N年以后,点点还跟他保持联系,也经常去他家探望他。

但是不和谐的事情发生在季老师的妻子去世后的两个月以后,点点像以前一样提着水果去探望老师。但是她没有想到,已经67岁的一向严谨的季老师竟然会对当时20出头的点点说:我很喜欢你,可以吻你一下吗?

点点当时就吓傻了,然后老师的亲吻就上来了,虽然只是印在脸颊上,还是让涉世未深的点点魂飞魄散,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

自此好多年都不敢再跟老师联系。直到10多年以后,点点已经结婚生子,成了一个风姿楚楚的少妇。多年的沧桑经历之后,她又想起了季老师,觉得当年自己那样惊慌失措实在没有必要,像她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让处在那种丧妻的孤独之中的老头儿一时心猿意马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她给季老师打了个电话,季老师很吃惊也很喜出望外,问她怎么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

点点说一开始是忙着谈恋爱念夜校,后来就忙着结婚生孩子,现在孩子已经进幼儿园了,而她为了生孩子辞去工作,现在孩子上幼儿园,她可以去上班了,可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比较有空了。

季老师不由地感慨,这个比他最小的女儿还要小的小姑娘竟然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时光飞逝,难怪自己也已经这么老了。他问她什么时候来家里坐坐。

点点问他有没有再婚,季老师说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不想再结婚了。刚开始谈过一个,女儿们都反对,就算了。现在跟小女儿小女婿住在一起,自己的房子出租了,房租贴给女儿,自己的工资卡自己拿着,日子倒还安稳自在。以前的作者们虽然现在大都不写作了,但也常常来问候他,让他有桃李满天下的感觉。

点点感到心里暖暖的,就问季老师要了新地址,说好明天去探望他。

踏进季老师的大房子,应该说是他女儿女婿的大房子,看到了季老师。除了白头发多了一点,几乎没有变化,看来日子的确过得滋润,也算是一个有福气的老头子了。可能是以前做编辑的时候,一直对作者认真负责,所以也有好报吧。若不是那次晚节不保,点点不知道有多敬爱他呢。

看到点点,季老师不住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没想到我们的小点点这样有风韵了。

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品着清茶。季老师聊退休后的生活,点点谈创作上的成就。把引以为豪的东西都说完了,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心中的苦闷。

季老师说虽然女儿们对他很孝顺,自己也不缺钱花,作者们也常来联系他,和同样退休的同行朋友们也经常出去游玩喝茶,可就是心灵的一个角落空落落的,那是失去妻子失去伴侣的无奈和孤寂。

点点说大家都羡慕她,她有房子,有车子,有一个英俊的丈夫,家里不缺钱,自己可以不用工作,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常有文章发表,虽然没有成为理想中的名作家,但经常能看着自己写的东西变成铅字,感觉也不错。儿子也非常可爱,她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她的生活是周遭所有女人眼中的理想生活。但是她们不知道她的心中也很苦闷。想当年她拒绝了款爷下嫁给经济条件一般的丈夫,是因为她以为爱情可以至上。没想到在她怀孕的时候,丈夫竟然出轨了,对象是他的前女友。在她最需要关心、最无助的时候,是他让她天天以泪洗面。虽然后来丈夫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跟前女友一刀两断了,但是她心中的伤却再也好不了了。她不再爱丈夫,两个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也仅仅是过日子而已。

你是一个写作的人,一个写作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的生命里没有爱情的。季老师说。

点点震惊,到底是当了一辈子编辑的人,一眼就把她给看透了。

点点承认,最近自己特别痛苦。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个男人,两人一见倾心,很快就发展成了情人关系。她现在已经疯狂地爱上了这个男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至动过要嫁给他的念头。然而男人虽然口口声声说爱她,贵重礼物也经常买给她,但总觉得不如自己那么热烈。他的爱似乎有所保留,因此她很痛苦。

点点的叙述让季老师吃惊之余又欣喜不已,一个寂寞而又痛苦的少妇,外表光鲜,内心空乏,是最脆弱的。丧妻这十多年来,因为子女反对他再婚,他只能独守空房,但内心里还是渴望女人的,也瞒着女儿们偷偷跟几个女人搞搞精神恋爱。从这一点看来,他们现在是属于一类人了。

我还记得你十多年前的样子,清纯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季老师颇有些感慨地说。

往事如烟,点点一时间沉浸在了感伤之中。等她惊醒的时候,看到季老师的手臂已经环绕上来了,直探她的胸口,这个举动比十几年前的亲吻更要露骨,充满淫欲。然而点点已经不再是十多年前的点点了,虽然有点恶心,但并不惊恐。她站了起来,抽身而出。

季老师,我一直把你当老师来看的。过去是,现在是,希望将来也是。

季老师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发窘。

点点已经飘然来到了门口,回头说:不要送了,有空我再打电话给你。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点点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她心中苦闷,想找人倾诉。然而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情能告诉谁去?谁能理解她?或是成为笑谈,或是遭受鄙夷,似乎除了季老师,就没人可说了。季老师已经淡出她的圈子,不会对她构成威胁;季老师有大把时间,正好听她倾诉;季老师有文化有思想,是可以给她一点意见的。但是季老师会对她动手动脚,会心猿意马、情不自禁。

那不见他不就得了?

点点微笑了。

日头落了,月亮升起来了;月亮不见了,太阳当空照了。日出日落,点点终于无法克制住内心的苦闷,把电话打给了季老师。

点点有事吗?

没事,问候一下您。

怎么不来家里坐坐呢?

还是不了,就电话聊吧。

你是在怕我吗?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对你做什么呢?

就算什么也不做,你那咸猪手也够恶心的了。点点心想,嘴里嗫嚅地说:不是的,就是想电话聊聊,不想跑来跑去的在路上浪费很多时间。

想聊什么?

我很痛苦,每次跟他见完面分手后就特别痛苦。

季老师似乎无意听她的痛苦,轻描淡写地安慰了几句,差不多就是些不要太认真,大家都是逢场作戏才没负担什么的话。

这些安慰对点点一点用也没有,道理谁都懂得,然而情感一旦深陷,便难以自拔。

季老师的话里含着某种酸酸的味道:他让你这样魂牵梦绕,到底好在哪里呢?

他无论在仪表方面,辞令方面,都有足够的魅力迷住一个女人。对,他把我迷住了。

那么在那方面呢?

点点明白季老师指的那方面是什么。这个话题是男女潜意识里最感兴趣的话题,点点有些感慨,曾经那么正统的一个人,临了临了,竟也如此直接了。不过一想,自己何曾又不是如此,曾经那么清纯的一个女孩子,现在已经变得这样没皮没臊了。

那方面,当然也很好了。

季老师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呢。

接下来,季老师一直在追问这个问题,点点烦了,挂了电话。她的本意是排遣苦恼,不是来说这些东西的。

北风扑着窗户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得就像点点的心。点点的心里装着难以排遣的情事,这些都是羞于启齿、无人知晓的事情。在她的眼里,季老师已经不生活在这个空间里了,所以是唯一一个可以把这些事情告诉给他的人。虽然他还跟以前的作者们有些联系,但点点知道,季老师是不会把这些东西告诉别人的,即使告诉,她也不怕,因为这些作者现在也早已淡出她的圈子,已经没有关系了。

点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露感情,但她又需要宣泄情感。

点点闭上眼晴,都是她的那个他的一言一行。他把她的手掌张开,把玩在他的手上;他轻轻吻她额头的温柔;他们除去身上衣物时彼此的疯狂。

她受不了这种思念,给他发了短信。她受不了短信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复,屋子里的安静几乎要让她发疯。他难道不知道她在想他吗?他应该马上赶过来,使劲安慰她,心疼她,搂紧她,同她一起昏天黑地。

短信一直没有回过来,点点渐渐平息了内心的狂热,她努力让自己不再想他。她想自己的丈夫,想季老师。突然眼泪就流下来了。对于季老师,她也没完全说老实话。其实她的丈夫是个男同,当她发现这个事情的时候都有孩子了。她跟季老师说的在她怀孕时丈夫跟前女友出轨的话是谎言,其实出轨是跟一个男人,但她没有把实情告诉季老师,实情比正常出轨要丢脸100倍。她也想过要离开他,但丈夫说他渴望成为一个正常人,若是她离开他了,他的一辈子就彻底完了。点点没法毁了一个男人的一生,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维持现状,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至少现状,在外人看起来是值得羡慕的。人嘛,不就活一张脸吗?

像是刀片在心上划过,尖锐的刺痛。畸形而又平静的生活叫人发狂,她需要激情,正常女人的激情。

亲爱的,我爱你。

他的短信回过来了。点点的眼泪更多地流了出来,这次是喜悦的眼泪。她的情人终究没有辜负她,她只要他爱她就足够了,她不要名分不要婚姻,只要他的爱、他的人。

点点平静下来了,她的思绪就如折断的稻草迎风吹散为飘荡的碎屑,连同身体一起碎成片片,一直飘向不可知的地方。

门外响起了丈夫和儿子的声音,她的家又完整了。她打起精神去开门,门开了,门里门外三个人的脸上都满漾着笑容。

屋子里冷冷清清,除了雨声,风声,其他一点声音也没有。点点的心里浮起一种悲凉,她需要一种属于生命的东西来浸染自己。她把窗子打开了,想看看窗下走动着的人群和开动的车辆,好证明这个世界是活着的。

窗一打开,一阵寒风吹进来,它们凛冽地穿过毛衣,顷刻穿透了她的身躯。更糟糕的是风里还裹挟着邻居家饭菜的香气,肉的香气,酒的香气,一起迎面压迫过来。冷,加上别人家的祥和,让点点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关上窗,把电话打给了季老师。

季老师,我想跟他一起生活。

做什么都不要破坏自己的家庭,你想破坏,别人还不答应呢。

你怎么知道的?他一听我说要离婚,就很怕。

男人当然怕女人认真了,男人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并不会来真的。点点,你要明白,玩玩可以,千万不要动真情。

道理我明白,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就这样的话题点点翻来覆去地说,季老师只是耐心地安慰她,听她发泄,间歇说一句:来我这里坐坐嘛,我们当面说不更好?

每当说到这个话题,点点就想挂电话,又觉得这样太不够意思,只把人家当垃圾桶,也不给人家一点甜头,就顺着季老师的意思说点床上的事情,这样她倒完垃圾再给季老师点甜头尝尝,双方获益。人与人之间只要存在一种利益关系,友谊就能长存,在物质上如此,在精神上也是一样的。

两小时的电话打下来,心情果然好多了。虽然境况没变,但心情还是有所改观。心情好了,看什么都有亮点了。风不那么冷了,天也没那么阴了。

他们的这种奇特的友谊竟然持续了三年,这三年里,点点跟情人分手了,季老师说得对,他不过就是在逢场作戏,当她越陷越深时,他却爱上了更年轻貌美的女人。好长时间点点都无法从痛苦中自拔出来,好在她找到了一份工作,被上司看上了,跟上司好上后才渐渐淡忘了那个人。

现在她看丈夫怎么也不顺眼,想离开丈夫,季老师总劝她别那么做。点点明白,她也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离婚是需要勇气的,她没有这种勇气。

随着年龄的增长,点点开始羡慕起别人的正常生活来,丈夫的世界里只有妻子和孩子,妻子的世界里也只有丈夫和孩子,一家三口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同甘共苦。这本是一种最正常的家庭模式,怎么到了她这里,竟成为一种奢侈了呢?

在一个寂静如常的下午,点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一开始错在了哪里。

当她把电话打给季老师,询问这个问题时,季老师竟然哑口无言了。这个过了一辈子一夫一妻生活的老人本来一直都在羡慕点点丰富多彩的生活,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白活了,没想到点点竟然还羡慕他。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不是老了啊?

也许吧。

点点以为她跟季老师不谈男女那点事情了,季老师会不再对她的电话感兴趣,没想到无论她谈什么,人生理想、家长里短,季老师都是一如既往地热心,唯一不变的是最后总有那么一句话——来嘛,来家里坐坐嘛。

点点不敢,点点怕咸猪手。

点点现在很讨厌男女之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更希望可以禁欲。她不知道这是阶段性的,还是真的老了,当今社会压力太大,女人30多岁就老了啊。她的内心异常冷漠,激不起情感的涟漪。

点点的精神一直处在很郁闷的状态,无法排遣,她想可能这就是时代病,每个人都活得不快乐,而周遭人的不快乐又影响了她,使她更加不快乐。也只有像季老师这种早已退休,淡出红尘的人没有痛苦,所以点点愿意跟他说话,他的寂寞可以无条件地接受她的精神垃圾,对季老师而言,垃圾也是东西,总比没有好。

听多了点点喋喋不休的抱怨,没钱、没前途的话,季老师终究有点忍不住,问道:怎么你现在没有情人吗?跟老板呢?

早断了,辞职了。这个社会是属于男人的,女人根本没法去打拼。

那么有新的发展吗?

没有,不想发展,觉得特别没意思。

是不是女人到了这岁数,那方面就淡了啊?

点点不置可否,她只知道她放纵过了,如此而已,也爱过,也算被爱过,剩下的就是一碗无味的剩茶了,沮丧到宁可没喝过那杯茶。回想起过往种种,就剩下没意思这三个字了。

有些女人的眼神很色,你的眼神不色。点点想起最近有个男人对她这么说。也难怪原来自己的心态都在眼神中反映出来了,所以即使再好色的男人都不敢靠近她了。想当年她的一双春水样的眼睛恨不能将身旁的男人化在里头,而今,就只剩下一双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睛了。

点点听着季老师开导她的话,他还在鼓励她找情人,来为他枯燥的生活注入一点新的活力,即使事情无关于他,但能听到,已是满足。

点点滞缓的目光从窗子移到大门,又从大门移到天花板。就是季老师提起她曾经那么爱着的情人时,她都没有感觉了。这个男人曾经让她长久魂牵梦绕,但是得到的回报却是刻骨铭心的痛楚。所以她够了。

季老师觉得点点现在就像个死人,一个活死人。

很久,他们都不通电话了。

但是有一天,季老师又接到了点点的电话。

那方面有新的发展了吗?季老师问,这是他最关心的话题。

没有,但是昨天我去采访了,被采访的是个超级有味道的男人,我喜欢上了他。

点点又活了。季老师欣喜若狂了:那有发展了吗?

仅仅是感觉,回去后意淫了一番,这就可以了。

季老师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你很真实,你的感情也很真实。

季老师期待着能够展开新的话题,但是此时,点点的生活却越来越趋向于普通人,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很久很久,当点点再一次打电话过去时,却被季老师的女儿告知,季老师已经过世好几个月了。

点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的感觉里,季老师是不会死的,是一直会听她诉说的,可现在她想诉说了,他却已经等不及,远去了。

季老师已经快90岁了,去世是正常的。点点这么想着,却仍然无法相信。

没有悲伤,没有大大的吃惊,有的只是淡淡的遗憾和迷惘。

点点。

她听到了季老师的叫声,背脊后顷刻沁出了一层冷汗。

点点的心里像蹲守着一只魔,当它沉睡的时候,她就渴望过最平静而平常的生活;但当它觉醒时,她就无法抗拒魔所带给她的恶的欲念。魔隐去的时候,愧疚暗暗滋生出来;魔出来的时候,眼里的邪恶就越来越浓。

每天和心魔打架,点点感到很累,她想找人倾诉时,不得不想到季老师已经走了,她没有人可以交流心里话了,这种状态让她感到惶恐。

如果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话不能在台面上说的,不就不需要那么一个聊友了吗?点点豁然开朗。把自己变光明了,才能照亮别人,那么她身边的人都会光明起来。

她突然庆幸季老师已经死了,早在多年前她就渴望回归正常,都是季老师一直在鼓动她该有丰富多彩的生活,才让她一次次地被心魔打败。现在没了这么一个聊友,虽有短暂的无法倾诉的痛苦。但是自己叩问自己的心灵,却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我可以,可以过最平常的生活,没有秘密,老公也可以是直男,他现在也在慢慢转变,没有不可能的事情。点点欣喜若狂——我终于大彻大悟了。

窗外雨声沙沙,单调却又适宜。点点享受着这种美妙,后悔为什么不能早点体会到这种平静的美妙。

叮咚一响,她看到电脑QQ上有个小人头在一闪一闪,点开一看,是以前聊过天的一个没见过面的外地网友:美女,我有虐奸韩国片,要不要看?

点点刹那间脸红心跳,随即跳出的,又是那个无处不在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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