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空间如何开拓

邹启宇

1973年我从云南弥勒县回昆明，见到云南日报社的夏雨同志。他当时的职务叫革委会主任还是总编辑，我记不清楚，反正已经恢复为报社的一把手就是。叙谈之下，有两个话题印象特别深刻。

一件，他讲，你说邮递送报不行，你在乡下没有报纸看。其实，从《人民日报》开始，哪一种报纸都是一个样，不看也罢。我听了很佩服。啊？自从林副统帅折戟温都尔汗之后，全国都在批林批孔，继而批周公，而堂堂省报的一把手居然不怕“砸烂狗头”，敢于说出真相，对全国的报纸作出这样犀利深刻的评价，实在难得！我清楚，他这个老新闻是敢讲实话、真话的，而且相信我不会向省革委会打小报告告密。

他还讲，现在办报最重要的人才是什么？是校对。校对不行，全报社都要倒霉。为什么？如果印刷厂在拼版时候不小心把“万寿无疆”四个铅字中的任何一个字拼横或者拼倒，而校对不能及时校出来，就要命了，就是现行反革命！报社上上下下都要检查，还要抓人。所以，办省报最要紧的是校对。如今排字房也聪明了，把一些常用的名词和词组，例如“毛主席万岁”、“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无产阶级必须在上层建筑其中包括各个文化领域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专政”、“批林批孔”之类，一个个铸成整体的铅字长条，这样检字拼版就不会错。当时报上的“打倒”二字很多。因此打出的大样和刚刚开机印出的报纸，校对还要翻过来、复过去地仔细看，再对着太阳照照光，看看这两个字背面或附近有没有毛主席像或者语录。

仅仅校对就令人如此提心吊胆，我们的新闻工作者还有空间办好报纸吗？经过1978年5月以来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以及1979年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谁要把检字拼版中无意出错的事拿来上纲上线，拿来整人，就难以大行其道了。此后，报社里恐怕再也没有人把报纸对着太阳看。办报，更多是考虑文稿和版面的质量。

但是，墨守成规容易，稍有变革还是艰难。1990年我已经在广东省委宣传部工作，一天，北京有朋友来电话讲，《广州日报》怎么把英文字母搞到我们的党报上？标题就有“什么什么D什么”！必须改。我查看了报纸，的确如此。我回复说，报纸拟就标题，无非希望能吸引读者。《广州日报》在标题上用了个D，其实就是把汉语拼音的单词缩写搬上标题，也是中文，不是英文。至于能不能达到吸引读者的目的，现在还不好说，他们这样做，应该是一种尝试，允许试验吧。对方就没有再追问。现在想想，文字和语言同样是用来沟通的，用汉语拼音方便沟通，为什么不可以用？从汉语拼音字母跃上广东报纸开始，渐渐地，个别的英文词汇也出现在我们的报纸，经过多年实践检验，有益于交流，并没有危险，现在恐怕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吧。

如果说字母上报问题是小事，那么报纸通栏大标题就不能算是小事。又是同《广州日报》有关，1991年1月18日它的头版用通栏标题报道“海湾战争打起来了”。当天晚上我就接到电话，你们的《广州日报》怎么头版头条采用国际新闻，并且用了这样的通栏标题？那一条为什么不放在国际版上？我们解释说，当天国内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新闻，全世界发生的最大的事件就是海湾战争，所以《广州日报》就用了它做头条，配了这样一个标题。对方要求《广州日报》检讨，后来我们想想，觉得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检讨的，听听也就不了了之。十年之后，2001年9月12日，我们各家报纸都在头版及时报道了袭击美国的“9·11”事件。第二天我翻翻各地的报纸，处理的手法大同小异。《人民日报》当天的头版头条是江泽民为九运会点燃主火炬，在头版上也报道了“9·11”恐怖袭击事件。2003年3月20日伊拉克战争爆发。这也是当天全世界最大的新闻，广东各报也都在次日头版作了报道，没有谁来指责。渐渐地，原先一些不成文的、不符合新闻规律的清规戒律，就在无形之中破除了。

一份报纸每天出多少个版，似乎应该没有问题。然而在1990年代之前，这是必须报告申请，经过批准才能做的。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仍然这样。记得是1992年，《广州日报》要求出12版。为什么呢？他们讲，改革开放以来广东的经济发展很快，各个方面进步很快，于是新闻多，广告多，原有的版面自然不足以装下，需要扩版。我们经报告直接领导黄浩同志（时任广东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同意，从广东实际出发，请省新闻出版局支持他们，批给12个版。后来，南方日报属下的《南方周末》也要求出12版，照样批准。我到北京开会，有同志问我，《人民日报》才出8个版，你们的市报、周末报怎么出12个版？我说，《人民日报》是中央的报纸，具体情况我说不清楚。改革开放以来，从我们广东的实际出发，有些报纸确实需要有12个版才够。对此，我详细做了解释。提问者又问，你们出12个版有什么文件依据？我说没有。不过我也没有查到有文件硬性规定地方报纸不能出12个版，或者地方报纸的版数必须低于《人民日报》。如果以后查到有规定，我们就立即改正，照规定执行；没有，我们就试行一下。后来，全国出12个版、出几十个版的报纸多了，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倒是以后广东有报纸出24个专版，出100个纪念版，曾经引起过一番争议。其实，传媒是靠社会影响吃饭的，不是靠级别，也不是仅仅靠版多版少吃饭的。这类事情也应该按照新闻规律办事，不必管得过多。

1990年代，随着全国改革开放的贯彻和深入，广东的新闻大发展。我有幸参与其中，感到广东新闻工作是在强烈的锐意进取的氛围中，积极在推进改革开放，新闻工作为人民服务的目标更明确，意志更坚定，工作越来越有意义，也越来越好做。外地有人问我，你们广东的传媒空间怎么那么大，而且居然越来越大。我想，如果真是这样，那是在广东省委的领导下，由广东广大的新闻工作者多年不懈努力，一点一点开拓的。

（作者为广东省委宣传部原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