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韭菜
2014-03-27张新建
◎张新建
午后的韭菜
◎张新建
福顺十岁,上三年级。这天是星期。一大早,福顺还在睡梦中,阳光就透过窗子悄悄爬了进来。福顺是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眼前发亮而醒的。福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见阳光已把屋子照得很亮了。
院子里时而有公鸡叨食时的咕咕声,还有奶奶偶尔呵斥鸡的声音,福顺觉得不能再睡了,然后狠狠伸了个懒腰。
福顺爬起来到院子一看,见奶奶正坐在小凳子上一把把地捋着韭菜,把它们去泥,捡草,捋齐,然后再一一地扎成把。
福顺走到奶奶跟前问,今天逢集奶奶?
奶奶边扎着韭菜边说,今天阴历初八,逢大集,一会儿洗把脸跟我赶集卖韭菜去。
福顺一听要去赶集,高兴了。福顺喜欢看热闹。福顺边答应着奶奶要去赶集边解裤带去屋后的茅厕尿尿,福顺尿完尿回来问奶奶,那咱还吃饭不?奶奶说,趁着天凉快,赶完集回来买二斤豆腐,咱搭韭菜饸子吃。福顺一听要搭韭菜饸子吃,挺高兴的,心说行,晚就晚些吧,反正现在也不怎么饿。
下塘镇距福顺奶奶家有四五里路远。站在稍高些的地方就能看到下塘镇。下塘镇是这周围十几个自然村的文化、经济、政治中心,集市便设在那里。奶奶身背着装满韭菜的粪箕子腰身前倾着大步向前走。福顺看奶奶背的这么重,觉着得有一袋子面那么沉。
福顺和奶奶出了庄就融入了大道。所谓大道,也就两三米的样子,而且还是泥路,车辙沟一道道的,从福顺奶奶家到下塘镇也就只有这条路宽。
福顺的奶奶背着粪箕子在那高低不平的路上心平气和地走着,福顺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这么跟着。两旁地里的麦子都快能割了,听大人说,顶多过十天半个月麦子就该上场了。福顺走着,两眼不时地瞅着麦地里,他是在寻找豌豆秧子,豌豆秧子比麦子高。他喜欢摘那嫩豌豆吃,没成熟的豌豆好吃,有些甜味,是农民耩麦子时落下的,福顺不一会儿就把褂子的两个兜摘满了。
农村的里大,你要问个路,到哪到哪,对方就会说,不远,还有二三里。可你真走了二三里,还见不着你要找的地呢,要是再问下一个人,下一个人就又会说,不远,还有二三里。下过乡的城里人普遍都有这感觉,这四五里路,福顺和他的奶奶走了个把小时还未到集上。
走到一条大沟旁,奶奶放下粪箕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对福顺说,歇歇,擦把脸。然后到沟边蹲那里把毛巾从肩膀上拿下来湿湿,擦了擦脸。看着想要在水边玩水的福顺说,咱不能老歇,得走,别到时人多,找不
到好位置。
福顺挺听话,赶忙甩甩手,把手往裤子上抹了抹,对奶奶说,给我抱几把。
奶奶怕累着他,说,搁那别动,你不好抱,抱不动。
福顺有些不服气地说,我都多大了,都上三年级了,还抱不动?
奶奶一看他非要抱,也就没再坚持。福顺果然拿出三四把抱着。三四把得有七八斤。福顺看到奶奶再一次背上粪箕子时,明显轻松了些,走得比刚才快捷多了。福顺觉得挺自豪也挺高兴。
太阳越来越高,显然是比刚才热了。福顺看到三三两两匆忙赶集的人,他们也是背着粪箕子,或挑个挑子,拿个口袋,挎个篮子,从各个小道上往大道上聚集,但都走得急促。
福顺和奶奶赶到集上时,集上已有不少的人了,人来人往的,福顺跟着奶奶走到专卖青菜的菜市时,已有人早于他们先到了,这些人正忙着把车子上、筐子里的菜往外拾掇,拿出来摆放好,等待着顾客来买。
奶奶放下粪箕子先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个挎篮子卖鸡蛋的大姑娘,二十来岁,奶奶于是把粪箕子拎到了她旁边。
福顺明白奶奶把韭菜放在卖鸡蛋跟前的意思:一般人都喜欢吃韭菜炒鸡蛋,韭菜搭菜饸。
姑娘说,现在种菜都省事了,化肥一用,韭菜都长多宽。宽是宽,韭菜味就没大有了。
奶奶说,俺家的菜从来都不用化肥,全都是用粪,更别说这韭菜了。
姑娘说,用粪?用粪好,用粪种的菜是绿色蔬菜,香。就是功夫得下大了。
奶奶说,那不咋的,反正他们爷俩一天到晚的搁地里不闲着。一会儿卖完鸡蛋,你拿一把子回去炒了吃,看是不是比人家的菜香。
姑娘说,一会儿卖卖看,剩了再说。
福顺不管大人说的什么,他先到周围转了转,他要看看周围有几份卖韭菜的。又都卖的什么价。他要把知道的回来告诉奶奶,让奶奶心里有数,好定价格,别吃亏卖贱了。福顺就这么想的。
福顺问了几份价,人家有卖五毛的,也有卖四毛八的,甚至有两份孬的卖四毛五。
福顺看完回来跟奶奶说了。奶奶说行,那就卖五毛。上集也是这个价,咱这么好的韭菜。
福顺一听挺得意。心说自己也能帮奶奶了。
姑娘对奶奶说,这是你孙子?怪能来。
奶奶说,是的,他爸妈都出去打工了,今天星期,我看他搁家没事就让他跟我来了。
姑娘说,俺侄子也这么大,上三年级。
奶奶一听高兴了,说,俺孙子也上三年级。
姑娘看看福顺又说,现在的孩子上学都花好多钱,俺那时一学年还花不到一百块钱。
奶奶感叹地说,谁说不是呢。那时上学真省,俺儿一个书包都用成年的,一年才几十块钱。现在可好了,这才上三年级就成天这钱那钱的,都快赶上一个大学生的花费了,这学眼见着上不起了。
姑娘也有同感,说谁家不是这样,我嫂子就成天叫唤钱不够花的,说几个钱都花在儿子身上了,怎么办?不卖点儿鸡蛋补贴着更难。
这时有人来买韭菜,挎着个大篮子。奶奶对买菜人说,俺这个韭菜五毛,你能要多少?
买菜的人看了看韭菜,然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再好的菜也不能卖五毛,人家都四毛。
奶奶强调说,菜不能跟菜比,一分钱一分货,菜好价就自然高点儿。你说是吧?
买菜的人说,我也没少给你,四毛。四毛我就称二十斤,我开饭店,我是包大包子用的。买菜人说的挺豪爽。
奶奶说,要称二十斤的话,你就给九块八,这样行吧?
买菜人说八块二,我给添两毛。奶奶说九块七,我再降一毛。买菜人有些不满地说,我还没买过这么贵的韭菜呢,不卖就算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姑娘看买菜的人走了,有点儿抱不平地说,开饭店的一份菜都挣人家好多,还在乎这几毛钱,也真是的。
奶奶说,庄户人的钱都叫这些人挣去了。姑娘说一点儿不假,就是让他们挣去了,两毛钱一斤的萝卜,到他们手里掺点儿肉,掺点儿粉条子,就能卖人家五六块,一个碗里能有一两块肉不?其余都是萝卜、粉条子,得挣几倍。
奶奶赞同地说,谁说不是呢。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拉着呱。显得挺投缘的。
天越来越热,赶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姑娘的鸡蛋都是论个卖的,她卖的鸡蛋比别人卖的个大,关键是和人家一样的价钱,她说回家有事。她很快就卖完走了。
这期间也有两个买了鸡蛋又买韭菜的,说韭菜炒鸡蛋卷煎饼吃。看着有人买奶奶的韭菜,福顺多么希望他们一买就是一把两把的。可他们都是只称斤把。
看看天,福顺有些急了,他把奶奶的擦汗毛巾要过来,然后到不远的河边淘了淘,那河水是泉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又清又凉,脚浸在河里可舒服了。当福顺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把脚伸到水里时,竟然有小鱼游过来,它们调皮地吻着福顺的脚,吻得他挺痒,也挺惬意,福顺抬头看看远处的天空,又低头看看水,心想要是不卖韭菜该多好,自己就可以在这小河里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还可以逮小鱼儿玩呢。福顺又想到奶奶,一想到奶奶还站在太阳底下卖韭菜,就赶忙上来了。
当福顺把凉毛巾递给奶奶时,奶奶正用席甲子扇着汗。福顺看到粪箕子里的韭菜还这么多,就知道基本上没大卖。奶奶对他说,福顺,你再给奶奶到旁处看看,看看还有几份卖韭菜的?听听他们现在什么价了?
福顺答应着,然后就装做漫不经心地各处看看。
福顺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然后对奶奶说人家都比咱家的少,而且还是五毛、四毛八、四毛五的价。
奶奶听后似乎是放心不少,说知道了。
那个挎篮子开饭店的人又来了,他看着奶奶的韭菜说,怎么样大娘,八块二就称二十斤?
奶奶已听福顺说完市场上韭菜不多的话,于是就说,要想买就九块五。你要想买就这个价,不买拉倒。
开饭店的见奶奶如此坚决,也就挎个篮子走了。没走几步又折回来,似忘了什么,对奶奶说,对了,要卖就送桥东头的和平饭店。奶奶无所谓地说,到时候看吧。
赶集的人渐渐少了,奶奶怕豆腐卖完,给了福顺两块钱,福顺买了二斤豆腐,剩四毛钱,然后买了两根冰糕,一根自己吃,一根给了奶奶。奶奶接过冰糕看了看天,自言自语地说,今年天热得早。
福顺咬了一口冰糕试探着对奶奶说,如果那个开饭店的再来买,我看八块二就卖给他吧,省着再看了,我看赶集的人都少了。奶奶咽了一口冰糕说,行,我心里有数。
赶集的人更少了,很多人开始收摊子,旁边几个没卖完菜的生怕没人买似的,喊着、叫着贱卖了,一堆两毛钱——
福顺看看奶奶,发现奶奶有些急了,擦汗的动作明显多了,她不时地看看天,又看看韭菜。
福顺有些埋怨奶奶,说咱刚才该卖给那个开饭店的,要是卖给他咱现在的韭菜也就差不多卖完了。
奶奶安慰福顺又像是自我安慰,说就凭这么好的韭菜,拿住价根本就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不识货,尤其那个开饭店的,不买俺家这么好的韭菜!
赶集的人终于都走光了,再也没见那个开饭店的来。福顺看了一下粪箕子里的韭菜和来时差不多,顶多卖个四五把,那没卖出去的被太阳一晒都有点儿蔫了,已失去早上来时那绿油油的样子。福顺心里便多少有些惆怅,怎么办?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福顺看着空空荡荡的集市,无奈地对奶奶说,走吧奶奶。
奶奶迟疑着,可还是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今天算是白来了。说完把粪箕子往肩上一挎,对福顺说,走,回家。
福顺不忍心奶奶再往回背,就试着说,要不就给那个开饭店的送去,看他还要不要?
奶奶听后犹豫了一下,然后赌气地说,不送,这些开饭店的心都太黑了,你看他给的什么价?
福顺听奶奶这么说,也觉得不该卖给他。那就背回家吧。于是便不吱声地从粪箕子里掏出两把拿着,然后跟在奶奶后面朝家走。
农村的集市都是早集,日当午正是该散集的时候,这时的天气就显得格外热。待福顺和奶奶赶回家时,祖孙二人的头上都是汗津津的。
福顺和奶奶到家还未来及洗刷,爷爷和叔叔就从菜园回来了,爷爷一看剩这么多韭菜没卖掉,便骂奶奶无用,说就连一粪箕子韭菜都没卖完?你们到集上是干什么吃的?
奶奶解释说,今天集上的菜多不好卖,而且价又低。
爷爷说,再便宜也得卖,别的菜也就罢了,这韭菜剩这么多怎么办?你给我吃了!人一累,再加上饿,话就说得不好听。
福顺知道爷爷的脾气不好,不想让他们因卖韭菜吵架,便帮着奶奶说,又不是咱不想卖,是没人买,你说你有啥法?
爷爷正饿着肚子呢,不想听他解释,便冲他一句,别那么多话了,赶紧置饭吃。
福顺一听忙讨好地说,奶奶说搭韭菜饸子吃。
爷爷似又想起了什么,说,豆腐又忘买了吧?
奶奶赶紧接过话说,我让福顺买了二斤,早买好了,赶快拿出来洗洗,你淘韭菜,我和糊子,福顺一会儿给我烧锅,这马上就好。说着就洗手,拿盆,和糊子。
爷爷和叔叔择韭菜,淘韭菜,奶奶就拌糊子,擦鏊子。福顺就跟着抱柴禾,找火柴点火。不一会儿,一切就都准备齐了,爷爷粗粗落落地切了一大盆韭菜和豆腐,也有从园上摘回来的辣椒。奶奶和了大半盆糊子,福顺的锅也烧了起来。红红的火焰映得他的小脸彤红。
奶奶把凳子、糊子搬到鏊子跟前,端过瓷盆拌了两下,问爷爷菜里放盐了吗?爷爷说放过了。奶奶又突然想起什么,对福顺说,去把咱屋的鸡蛋拿几个出来。福顺一听立刻站起来,到了堂屋,然后一手拿了三个鸡蛋出来。奶奶接过来,啪啪就在盆沿子上磕烂,打在盆里了。豆腐、鸡蛋、辣椒,再加上韭菜一拌和,那个香味立刻就窜了出来,福顺馋得都想把头伸进去先来两口了。
福顺烧得鏊子很热,奶奶动作麻利,两个煎饼铺底子,然后拿勺子往菜盆里一挖,接着就往煎饼上摊,摊上后再用馍披子刮匀。或许奶奶是为了赎没卖完韭菜的过错,可着劲地往上面摊菜,那摊上去的韭菜、豆腐和鸡蛋在滚热的鏊子上一下便熟了。奶奶见此又把早已准备好的香油往上浇了浇,然后再在菜上铺两张煎饼,待它们一软和,接着就在鏊子上折叠起来,拿刀在上面切成一段段的。再用刀铲起来,放在筐子里。弄好了让福顺给爷爷和叔叔送过去先吃。
福顺一手捧着菜饸子吃,一手往炉灶里添着柴,他对奶奶说,奶奶,真好吃,我能吃两个大的。奶奶看看他,眼睛里露出的是满足和幸福,说,清早不动锅,晌午一般多,吃吧。
吃过晌午饭,照常爷爷和叔叔歇了一会儿又该下地干活了,可福顺发现只有爷爷一个人在默默拾弄农具,而叔叔则捂着肚子进东屋去了。叔叔的肚子又疼了。福顺见此忙跟了进去。福顺见叔叔的脸蜡黄,在床上弓着身子,按着肚子。福顺便轻轻地问,止疼药吃了吗?叔叔点了点头。福顺说不行就到镇子上看看去吧?叔叔摇摇头。福顺又说,要不给你倒碗水?叔叔有些不耐烦了,说别管我,你出去吧。
福顺又看了看叔叔,然后就轻手轻脚地出来了。出来后马上对奶奶说了。奶奶一听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东屋。
屋里传出来的是叔叔急躁的声音:看看,我也想看,可钱呢?
奶奶:那也得检查检查,不检查怎么知道病在哪里?
叔叔:你别管我,我没事。
过了一会儿,奶奶出来了,奶奶出来还叹着气,见福顺站那里,看了看,然后就把福顺拉到一边,对福顺悄悄说,给奶奶说福顺,你跑了一个上午累不累?
福顺看看奶奶,不明白奶奶问的是什么意思,就说不累,干什么?
奶奶又问,那你还记得那个开饭店的说他是什么饭店不?
福顺想了一下点点头说,记得,叫和平饭店。有事吗?
奶奶说,要不下午再跟奶奶去一趟镇上,给他送韭菜去?
福顺看看奶奶有些央求地说,别去了吧奶奶,他不会要的。
奶奶仍坚持,说咱就贱了卖给他,他不是说八块二吗,八块二就给他。
福顺仍是不大乐意去,奶奶以为他小孩子怕累,就哄他说,我的乖福顺,难道不疼奶奶了?
福顺看看奶奶的眼睛,有些不情愿地说,不是的奶奶,我是怕你太累了。你都一天没歇歇了。
奶奶一听这话眼里就有了泪花,把福顺的头搂在怀里,说好乖乖,我知道福顺最疼奶奶,知道福顺是好孩子,咱这不都是为你叔吗?奶奶得为他攒点看病的钱呢,你说是不是?
福顺依偎在奶奶怀里柔声说,我知道,我也想挣钱为叔叔看病。
那咱就去。
奶奶高兴了,摩了摩他的头说,俺家的福顺就是懂事。
奶奶把猪喂了,羊喂了,兔子喂了,鸡鸭的全喂了,爷爷也下地去了。奶奶悄声对福顺说,一会儿你叔叔要问咱干什么去,你就给他说下湖割草,可别说去镇上给人家送韭菜,听着吗?
福顺懂事地点点头,说我知道。
待一切都拾掇完了,奶奶又进到东屋对叔叔说,我和福顺下湖割草,你就自己在家吧,俺一会儿就回来。
叔叔躺在床上说,别管我,没事,止疼药吃过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福顺看看叔叔说,你要真不疼,我就和奶奶下湖割草去了。叔叔说去吧。
福顺和奶奶从叔叔屋里出来又去了锅屋,然后把粪箕子拎出来,再把大门掩上。
奶奶背着粪箕子仍像早晨那样不紧不慢地走着,福顺就在奶奶后面不吱声地跟着。福顺已没心思像早上去摘什么豌豆吃了,就连不远处雄山鸡咯咯地鸣叫,福顺都没心思去拿石子砸它了。
到了集上很容易找到了那家和平饭店。饭店不大,就两三间房子。开饭店的一见他们送韭菜来,很是吃惊,没容奶奶开口就说你们怎么才想起来送,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要了,不要了!
奶奶喘了口气说,你不是说八块二就给你送来的吗?要不大老远地给你送来?你看走这一段路多长,累死我了。说着还有意夸张地使劲喘两口。
开饭店的似乎也被奶奶夸张的喘气感动了,说,我是说那时送要,可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中午饭都吃过了,还怎么要?
福顺一听不愿意了,小脸涨得彤红,说你在集上不是说要卖就给你送来的吗?现在大老远地给你送来,你又不要了,你骗人!
开饭店的一听也拉下了脸,说你这个小孩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谁骗人?我是说过那时送韭菜我要,可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马上都快吃晚饭了,我要还有啥用?
奶奶一看平静地说,这么说我们是白来了?
开饭店的见奶奶这么问,就有些为难地说,不是大娘,我这小饭店也只有逢集的时候有人吃,闭集了哪还再有人来,你要是旁的菜我也就留下了,这什么季节你忘了,七月老,八月嫩,五六月的臭韭菜,这韭菜隔天就另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这要再等到下集又得两三天呢,你说是不是?
奶奶不再说什么了,看了看福顺,对他说,那咱走吧。
说着站起来背起粪箕子就走出了饭店。
福顺似乎没听到奶奶叫他,而是愤愤地看着开饭店的,还有点儿横横的,那架势,要是能打过他,福顺一定得跟他打,最起码也得上去踹他两脚,得问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害得我们跑这么远!再一个,奶奶也太好说话了,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奶奶见福顺没跟出来,回头又叫了一句,走福顺!
回家的路上,奶奶默不作声地背着粪箕子走着。福顺嘟囔着脸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还憋着气呢。
当福顺跟奶奶走到那个大沟旁,福顺没好气地对奶奶说,你快放下歇歇吧,我都累了。
奶奶回头看看他,放下粪箕子,讨好地对福顺说,好,咱歇歇,我的孙子累了。然后拿毛巾下到沟边蹲那里淘了淘,接着又擦了把脸。奶奶知道福顺不是生自己的气,还知道这是福顺心疼自己,就安慰他说,好了,别不高兴了,咱难,人家也不容易,他要是有办法,会让我这个老嬷嬷往回背?
福顺仍替奶奶不平,愤愤地说,你该骂他几句,谁让他说话不算话的!
福顺坐在一个土疙瘩上,小嘴撅着。他看着麦田,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那蓝天,蓝天上除了几片飘动的白云和偶尔疾飞而过的小鸟,其它啥也没有,可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可能是看累了,于是就把目光收了回来。收回来后又看蹲在沟边擦汗的奶奶,也看了一会儿,可看着看着,眼眶里不知不觉就堆满了泪珠儿,那泪珠像泉水越涌越多。最后那小坑盛不下了。福顺觉得眼睛有些痒,似乎是进了沙子,便用手背去揉,谁知一揉竟把那泪珠儿给挤了出来,那泪珠儿断了线似的,顺着福顺的手背哗就流了下来,像决了堤的坝,福顺便随着那大坝的开裂,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奶奶正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一听福顺突然哭了,忙站起来惊问,怎么了?怎么了福顺?说着已经快步上了大沟,过来就紧搂着福顺,边搂着边向四周和他身上寻找着什么,以为被蛇什么的咬着了。
福顺把头埋在奶奶的怀里,哭着说,奶奶,别卖韭菜了,我不让你卖韭菜了。
奶奶一听为这,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疼爱的,小龟孙起来的,我还以为什么呢,吓了奶奶一跳。然后又抚摸着他脸擦着眼泪说,好了好了。咱不卖了,不卖了。福顺是个乖孩子,不哭了。
福顺仍是哭,奶奶心说,孩子一大早就跟着跑了两趟,可能是受了点儿委屈,累了,想哭就哭哭吧,就不再哄了。过了一会儿福顺抬起头,眼泪鼻涕一大把,屈哧屈哧地看着奶奶说,奶奶,以后,以后我长大,长大出去打工,挣钱,挣了钱就给,就给叔叔看,看病,再不,再不让你卖韭菜了,你说行不行,行不行呀奶奶?说着还打着哽咽。
奶奶听到这里眼泪哗就流了下来,然后把福顺紧紧搂在怀里,那眼泪滴在了福顺的身上、头上、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