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净化器
2014-03-25刘畅
刘畅
乐哥是我的大学同学,来自四川山区,长得特像张涵宇,性格却像许三多。笑的时候,一口白牙像是夜幕下的弯月亮,淳朴得像一张白纸。他学习拔尖,很招女生喜欢。可四年里,他从没在这所北京生源当时超过90%的大学里谈过一场恋爱。
大学毕业时,他和老乡小宇相恋了。这位性格文静的川妹子,鼻梁上挂着点点雀斑,很俏丽。她比乐哥大一岁,大专学历,已工作一年,两人是小学同学,都是农家子弟。此外我只知道,一次乐哥钱包被偷,身无分文,没跟我们一帮哥们儿说,最后是小宇大老远给他送过来500块钱。
2011年10月份,两人住进北大西门附近的某处集体公寓里。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写字桌1平米,衣柜2平米,床4平米,屋子里剩下的就都是过道了。房租700块,几十人公用一个厕所。乐哥猫在屋里,准备脱产考研。经济来源,是小宇做房屋中介的3000多元工资。除了复习,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早晚骑自行车带小宇往返于汽车站,接送她上下班。
小宇很少说工作上的事儿。乐哥记得她随口提过一句,冬天天天站在屋外的信息牌前招揽客户,很冷。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没用”,一度打算放弃考研找份工作,被女友劝住了。当时小宇说,你得坚持,我虽然辛苦点,但为了咱俩的未来,我觉得很幸福。
春天,小宇常坐在那辆小自行车的后座上,搂着乐哥的腰,去颐和园兜风。一次,乐哥兴起,脱得只剩下内裤,从桥上跳进河里游泳,小宇笑他游得难看,两人打起水仗。后来,乐哥执意买了一个5、6块钱的冰激凌,她还有点舍不得吃。
乐哥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段时光,生活拮据,可两人相依为命,精神上很快乐。
太纯了,我当时觉得,这简直是童话里的爱情。我脑海里甚至浮现出很多古代传说,比如妻子含辛茹苦,供丈夫考取功名,最终皆大欢喜的爱情故事。
没想到,乐哥提出分手了。
这可不是陈世美的故事,乐哥提出分手的背景,是他考研失败,又弄丢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乐哥考研失败后开始求职,可屡遭碰壁。那段时间他学会了抽烟。跟哥几个一聚会,喝点酒烟就一根接一根,凶得吓人。
后来,他去了某品牌空气净化器的代理公司实习,每月拿1000多元,老板是乐哥亲戚的朋友。“2012年年初,中高端空气净化器在中国还不算大众化的产物。”他回忆。但当时PM2.5这个概念,已经逐渐成为微博上的热词。乐哥觉得,放低姿态,努力做下去,把产品“推广到全中国”也不是没有可能。
2012年,“PM2.5”开始在中国火爆起来。中国人从美国大使馆了解到的这个词,越来越普及。人们才知道,原来那一个个雾天,对健康影响那么严重。可街上戴口罩的人还不是很多,我也没想到,净化器生意会在一年后变得那么火爆。
两人搬到了西苑的小平房里。房租1200元,宽敞些,有厨房,还是没厕所。晚上得乐哥陪着,小宇才敢去胡同外的公厕。俩人每天就买点蒿子秆、土豆和茄子吃,偶尔会买5块钱的肉开荤。眼巴巴盼着发工资,才能下顿馆子。“就算每天只吃一个馒头,她也会把多的那一半给我。”乐哥说。最艰难的时候,他搬到了公司东四环的免费集体宿舍,让小宇邀一位同事合租,省下了一半房租。后来乐哥转正,工资也拿到3000,才又搬了回来。
要知道,乐哥大学各门专业课成绩都是拔尖的,他有一堆想法打算运用在产品的推广和营销上。可是他几乎接触不到核心信息,就连一些日常会议都很少能参加。
我推测,这可能是“同行是冤家”的心理在作祟吧。当时,推荐乐哥来公司的那位亲戚,也在做同一个产品的代理,更何况,这是一个前景广阔、准入门槛并不算高、竞争将会很激烈的新兴市场。在自尊心的驱使下,乐哥辞职了。他告诉我自己很理解老板,后来俩人还是好朋友。
2012年的冬天,北京求职市场也是寒冬。他在中关村找了份空调销售的工作。正值销售淡季,城市市场已经饱和,他跑遍了北京的远郊区县的农村,收入不比之前,而且越来越少。很快,他又失业了。而此前,小宇做了一段时间教育机构的活动推广,后来跳槽到一家金融机构,做融资助理,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工资多少,乐哥没告诉我,总之比他赚的最多时还要多。
蛇年春节前一个月,乐哥突然打来电话,说暂时没地方住,打算和我们挤一挤。见面时我得知,他和小宇分手了,他自己提出来的。
那时候,我和另一个哥们住在五道口一间8平米的小黑屋里,上下铺,房租还得800。搬完行李,我请他吃午饭,牛肉面加生煎包子。期间,乐哥接了好几个电话,电话里面的女生好像在哭,央求些什么,但乐哥语气坚定地拒绝了。我问是谁,他说,是小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不愿说,我也没法问。
吃完饭我赶着去上班,上公交车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还招手道别的乐哥,此时猫腰扶着电线杆,一手捂住脸似乎在抽泣。
那是我见过最悲伤的背影。
晚上睡觉是个麻烦事,三个人,两张床,都是大小伙子,挤都不好挤。
当天晚上,我睡上铺,乐哥睡下铺,另一个哥们以玩魔兽世界为由一宿没睡。第二天晚上,我和乐哥挤在下铺。哥仨夜聊大学时光,聊梦想,聊妹子,几乎一宿没合眼,但谁都没提小宇的事儿。第三天,我回到郊区的家里,春节前都没回出租屋。也许这样会伤及乐哥的面子,可没办法,三个大老爷们儿连脸盆都没处放了,这样至少都能舒服些。
我心里一直为乐哥鸣不平,这么努力善良一人,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平,伐克!
春节后,我们得到了好消息,乐哥和小宇和好啦!
乐哥请我们吃饭。他俩刚刚搬到了昌平某个荒凉的群租公寓里,房租500元,号称“青年白领平民窟”,出地铁昌平线坐半个小时公交,再步行二十分钟才能到。
那晚在他家吃四川火锅,小宇不停给我们夹菜,乐哥喝得有点高。他说,他要去深圳,小宇一个人在北京不容易,兄弟几个得帮忙照顾她。
我们根本看不出来,两人曾经分过手,他们就像多年的老夫妻那样淡定而默契。
原来,前一个月,那时候正值北京雾霾天气高发期,乐哥的一位朋友所在公司正好需要采购一批净化器,得知乐哥做过这一行,便帮他拿到了第一笔空气净化器订单。这样乐哥赚到了“一大笔钱”。
接下来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很少再听到乐哥的消息。再后来,小宇辞了北京的工作,去了深圳,和乐哥一块做空气净化器的生意。
最近一次电话联系时,我才知道,乐哥牛逼大发了。当初他去深圳,是帮那位做空气净化器生意的亲戚发展业务,做未来的筹备。谁都没想到,他们公司能发展得这么快。
我问他,现在业务做得怎么样。他说:“保守点说,一个月平均能盈利一百多万吧。”然后憨憨地笑了一阵。乐哥最近忙着跑北京、上海、南京(他说南京这段时间空气质量很差),还有杭州和成都,因为这些地方的需求量大幅提升。
他们代理了多家国外品牌空气净化器,销量都不错,占了公司总收入的90%以上。
作为家族里唯一的本科大学生,他是公司的市场部总经理,其实亲戚已经只管投资,把公司的业务都交给他来打理了。此外,小宇负责公司的融资业务。两人终于告别了蜗居的生活,在深圳住上了两室一厅,房租1800元,经济上无压力。两人已经在考虑,不久的将来把婚结了。
逆袭。听罢我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可又说不清,他到底逆袭了谁,空气、爱情还是命运?我问小宇,你当初到底看上乐哥身上哪一点了?她也说不清楚具体的,“人好”。
我问乐哥,如果没做空气净化器这行,你觉得跟小宇最后会怎样?
“人生很多事儿不能猜的,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神奇的事儿。”
他的回答,让我想起了电影《阿甘正传》的开场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