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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亡国的均势机理分析

2014-03-25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6期
关键词:均势辽国金国

陈 翔

(北京外国语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100089)

北宋自从960年建国,直到1127年因靖康之变而亡国,历经了167年的统治。北宋的灭亡如同其以前历史上所出现的西周亡于犬戎和西晋亡于匈奴一样,也是亡于体系中边缘性的国家——金国。况且,这个国家仅仅建国12年,竟然就把一个长期处于东亚国际体系核心地位的北宋彻底击败。鉴于此,关于北宋灭亡原因的争议与辩论自从靖康之变后一直不绝于耳,可谓争论不休,辩论不断。

总体上来看,各家各派争辩的亡国根源均没有超出北宋国内政治的范畴。比如,有观点认为北宋的灭亡孕育于其建国之初所立下的重文抑武和“守内虚外”的“祖宗家法”,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在与周边国家的战争中败绩不止,终于被拥有庞大军事机器的金国灭亡。还有观点主张北宋的亡国与北宋后期的国政运作不善有很大的关系,包括朋党之争促使君臣上下勾心斗角、朝廷内外纷争不断,宋徽宗在自身腐败无能的同时还重用祸国殃民的奸臣和小人,宋钦宗主政能力的缺乏以及用人不当和决策失误等。

应该说,北宋政权基于历史经验而践行的“重内轻外”政策对北宋亡国是有一定责任的。这种政策将国家内部的政治弊端、武将叛乱以及民众造反视为比其他国家的威胁与侵略更为重要的观念即可冠之以“守内虚外”。结果是成为“积贫积弱”和导致财政和军事危机的重要原因。[1]也正是这种强干弱枝政策,促使北宋国家没有从内部被颠覆,而是被外部势力摧毁。

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北宋的军事实力不足以及国政运行不善都应该对其亡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重文抑武国策的作用下,北宋的军队始终是处于一种多而不精、大而不强的状态。在与契丹、西夏以及其后的女真等权力中心的博弈中,北宋在军事上和外交上基本上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而极其腐败的政治运行又使得这种军力上的不足和羸弱增强了“负能量”,加快了国家败亡的速度。正如张邦炜先生所言,“北宋绝非落后挨打,实因极度腐败而亡国”[2]。

然而,北宋的灭亡还有着深刻的国际政治机理,这就是北宋采取的联金灭辽的外交路线和战略选择。某种意义上,是对现状秩序的破坏和均势政治的反动,从而也为自己的覆亡埋下了一颗能量极大的“定时炸弹”。北宋作为体系的现状性大国,联合一个具有修正主义意图的潜在霸权国——金国,去攻打和旨意灭亡辽国(体系中已经衰退的霸权国),是受到宋辽交往史中屈辱性心理经验和燕云十六州领土归属问题的作用与影响,并没有考虑到金国的战略意图以及国防实力,尤其是其所持的进攻性现实主义政策。结果是金国在吞并辽国之后,汲取辽国的丰富资源,凭着强大的骑兵战力,趁着北宋的政策失误和战略误判情势下,一举消灭北宋的基本力量,从而实现了从边缘地带小国上升到中心国家的过渡与转换,也成为东亚体系中的核心国家。

因此,通过国际关系学科中的均势理论的运用与把握,对于我们更好地分析、理解和研究北宋的灭亡有着清晰的导向功能和非常的学理视角。同时,在一个趋于多极化的国际体系中,一个国家到底要采取什么样的战略来维护自身的核心利益,对崛起国是持制衡态度以实现体系的平稳与均衡,还是采取追随强者战略,是一个关乎生存根本的大问题。而北宋的亡国也明确地昭示了失衡的国际体系对国家安全与生存的威胁与损害是非常明显的,追随强者战略很大程度上会最终损伤自己的利益与独立。

一、对于霸权行为的反应——均势抑或追随

我们生活在一个无政府主义的国际社会中,理性的国家行为体尤其是大国将权力最大化或安全最大化视为终极目标。而寻求体系支配地位或曰霸权地位无疑诱惑着大国的价值取向与行为追求。那么在霸权阴影下,国家如何面对一国权力的急剧增长以及由此带来的霸权威胁呢?针对崛起国家的霸权性政策与行动,国家应做如何的反应呢?国际关系领域有一种观点认为,建立均势和跟着强者走是受威胁的国家所能选择的关键战略。[3]139不同战略取向的选择取决于国家利益的考量,取决于国家力量的估量,也取决于决策者的主观认知与情景判断。均势和追随强者都是为了本国的安全、权力和利益着想和服务的,但就客观效果而言,却是大相径庭的。

一般而言,在面临具有帝国野心和大一统倾向的国家及其统治者时,出于维护自身的独立与生存,国家趋于采取制衡强者的均势手段。在无政府状态中,国家的生存本能刺激国家努力创造均势。[4] 118这种均势的建立与形成需要体系内国家有强烈的“自我保存”意识以及明确的受威胁认知。正如肯尼斯·华尔兹所指出的那样,“均势政治会占据上风的两个条件:体系处于无政府状态以及体系中的单位希望生存”[4] 121。正是这种生存意志支配下,在面对充满进攻性现实主义意图的侵略国时,体系中的其他国家会联合起来,组成反对霸权的国际阵线以遏制这种权势的自我膨胀与向外扩张。应该说,人类历史就像国际政治理论的试验田和实验室。近代欧洲四个多世纪的国际关系演绎,就是上演着一场场霸权狂潮与均势政治的对抗,帝国野心与民族独立的碰撞,以及专制一统与自由解放的交锋。中国历史上也出现过类似的场景,比如战国时代的东方六国合纵对抗霸权欲望外露的秦国,三国时代的吴蜀联手挫败怀揣一统梦想的魏国。

作为对霸权行为的一种反应,均势的操作需要通过联盟体系的运行制衡强者和霸权。在多国体系内,联盟必然具有平衡权力的功能。[5]防御性联盟的产生与扩展,会壮大反对霸权扩张行径的声势和事实上的能量。这种基于安全利益一致性上的联盟需要各方的互信以及战略配合与协调,从而将各方的实力集合在一起形成合力制衡威胁。联盟成员尤其需要明白和谨记的是,均势是国家为了保护自己的独立而同其他国家交往中非常重要的生活法则。[6]而基于均势的结盟是国家应对威胁、提升实力和增加利益的重要方式。

均势的运用与贯彻有助于阻止一国成为体系内的决定性和支配性的力量,维护体系其他国家的领土完整和体系本身稳定的目的。当然,不能排除体系中的大国为了均势的需要,奉行领土补偿原则甚至将某国瓜分完毕,比如18—19世纪波兰的亡国就是基于此。然而,作为系统压力下国家的一种策略选择,均势是对霸权的否定、逆动、颠覆与克服。 事实上,在国际关系的历史流变与现实演绎中,均势“供给不足”和制衡“赤字”的现象还是很普遍的。就有学者指出,在面对威胁时,国家具有制衡、躲避、超越、追随等多种选择,制衡是最不常见且往往是最后的选择,而追随或躲避要常见的多。[7]117-124,133-147的确,在很多情况下,制衡的代价是沉重的,一旦制衡不足或是滞后以及由此导致的制衡失利,那么平衡手自身的安全与生存都会受到威胁和危害。正如保罗·施罗德所言,“国家不愿意制衡的原因在于制衡的代价太过高昂,绝大多数国家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无法承担,它们宁愿选择其它代价较低的战略”,而“与制衡相比,国家更倾向于追随,特别是对中小国家而言”。[8]尤其是对于那些自身实力不济且欲寻求重大利益获取的国家,一定程度上,追随强者就成为一种理性算计的选择。在一些机会主义倾向盛行的国家,追随强者会获取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额外领土的获取,物质财富的增加,国际影响和地位的上升等等。

不过,跟着强者走不是现实世界中的有效选择,因为虽然跟着强者走的国家可以获得较多的绝对权力,但是危险的侵略者会取得更多的权力。[3]139追随政策在很大程度上会将追随者自身带入一个事先设定的陷阱之中,处于一种动弹不得,难以自拔的境地。这种与威胁方结盟的国家政策行为,是反均势的做法。奉行追随政策的结果将是所有的国家被纳入一个普世性的帝国之中,因而与均势政策相悖。[9]而且,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追随强者会带来短期的收益,然而其自身的相对自主性就会遇到困难,其在一定程度上会成为霸权寻求者的“工具”为其服务。更何况,从长远来看,强者积聚了更多的权力和能量之后,追随者的生存质量和独立状态很大方面取决于霸权者的仁慈与善意等意志性因素了。比如,中国春秋时代的虞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追随当时的霸权国家晋国,灭亡了其兄弟友邻虢国,结果自身最后亦被晋国所灭,留下一段“唇亡齿寒”的故事。

因此,总体上来看,面对霸权威胁时,均势政策是绝大多数实现“自我保存”的主要方式。正如斯蒂芬·沃尔特所说,“在国际政治中,制衡行为远远多于追随”,而且“追随只是弱小国家针对特殊情况的暂时措施,不具有普遍性”。[10]因此,选择寻求和组建联盟,对付怀有修正主义意图的崛起国的挑战性举动,就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国际政治铁律或者说是“金科玉律”。

然而,无视这种铁律,如前所说的追随强者战略的行为也是经常发生的,所产生的危害也得到事实验证。发生在12世纪前期东亚地区的一场权力转换过程中的大博弈,北宋作为体系中的重要奕者,采取追随金国(新兴崛起的霸权性国家),联手灭亡了体系中的另一个已经衰退的原霸权性国家,最后自己也被金国所消灭。均势的机理在这场力量和智慧博弈中,以相反的方向与方式发生着作用。

二、北宋的联金灭辽政策——反均势的同盟政治

在10—12世纪的东亚国际社会,无政府性是明显和清晰的,东亚政治格局中的基本行为体包括至少四十余个国家政权以及上百个部族与部落。在这个历史阶段的大部分时间里,东亚国际秩序基本上是围绕着宋辽双强而转动,或者说是以宋辽为核心的两极格局。在这种格局下,还存在着西夏、高丽、女真等一系列的中小国家,均为着自身的国家利益开展着各种形式的外交博弈。而在后期,也就是12世纪初,女真部落成长起来的金国,作为原来辽国的附属国,从体系的边缘地带一跃崛起为体系的新兴大国和挑战国,并通过灭亡辽国和北宋,上升至体系的主要力量中心,极化趋势亦明显凸显。在这个历史演化和权力变迁的过程中,北宋奉行的联金灭辽政策以及宋金“海上之盟”的签订,对于金国的大国成长和战略性崛起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对于北宋自身的亡国产生了重大的负面作用。

客观地说,北宋采取的追随与联合强大的金国对付原来强大的辽国,是有着一定的历史和现实背景的。首先,联金灭辽策略的选取,与北宋长期以来对于辽国的恐惧、愤怒与仇恨等心理因素有着一定的关联性。自从宋太宗伐辽失败后,宋代的国防精神是防御性的,不敢主动出击,用意始终在防守。[11]后来1004年澶渊之盟所带来的百年宋辽和平也不过是宋朝承认辽国的平等大国地位以及屈辱性的战争赔偿为前提的。因此,北宋一直寻求机会消除这种屈辱,挽回天朝上国的颜面。

同时,宋辽之间的燕云十六州的领土争端问题作为历史遗留问题,是宋政府一直耿耿于怀的重大利益关切,也是仇辽、反辽的一个重要动力,因此借助于金国的实力获取这片战略要地也是一种看似算计精明的战略盘算。正如陈乐素先生所指出的,“徽宗感于历朝之受此压迫,偶闻金崛起于满洲,屡败辽师,认为良机已至,遂欲因其力以收复燕云,除百余年来之大患”。[12]事实上,燕云十六州对北宋政权来说始终一个伤痛,不仅是民族尊严与国家形象问题,更是军事战略性的问题。

此外,宋立国后,与尚未建国的女真部落长期以来保持着政治往来与经济贸易联系,并致力于拉拢其来制约辽国的力量。在外交礼仪上,北宋甚至将女真当作辽国与高丽之后的第三大邦交对象,有专门的外交机构负责接待女真政权的事宜。总之,宋金走向联合与联盟有着一定的历史根基。

正是因为这些方面的考量,以及新兴大国金国本身的战略需求,双方一拍即合,1120年签订海上之盟,条约规定宋金同时向辽国发起进攻,金攻取辽国的中京,宋国攻取辽国的南京,战后燕云地区复归北宋,北宋将原来每年交付给辽国的岁币转交给金国。从条约的内容来看,宋金联盟是一种进攻性的军事政治同盟,是为了对作为守成大国的辽国发动战争而结成的。从这个意义上,北宋与金国一样,也是体系中的修正主义国家,也要打破原本相对平衡的东亚秩序,打破宋辽“兄弟之谊”主导的地区格局。然而,北宋这种基于仇恨心理和短期利益所做出的外交决策,理论上和事实上都是一种重大的战略失误,也最终酿成联金反被金灭的悲惨结局。

首先,正如前面所言,追随强者不应该是体系中大国的行为取向,选择均势与平衡强者是一种必然选择。然而,有效的制衡不是自然而然或是自动生成的,其中存在着令人沮丧的集体行动问题。[7]29这种集体行动的“难题”可以从当时的东亚国际体系现实看出,在金国强大实力和外交分化的联合作用下,以及北宋联金灭辽政策的启迪与感染下,西夏、渤海等均已占到金国一边,容忍、屈从、规避、推卸责任和追随争霸国。追随强者的结果是,权力分配的变化更有不利于跟着强者走的一方,而对较强的国家有利。[3]163北宋与金国的联盟进一步增强了金国的实力,权势的失衡现象如此明显,体系的动荡与混乱势所难免。

其次,从国力对立尤其是军事实力对比来看,金国的权势与能量已经大大压过了辽国和北宋。辽国从道宗朝起,力量开始衰落,内部政斗激烈,社会矛盾尖锐,军事能力下滑明显,“大国的衰落”迹象已呈现于世。而北宋中后期,政治、经济和社会危机不断,军队不思进取,缺乏起码的训练,战斗力极其孱弱。反观金国,作为新兴的力量中心,处处显示出勃勃的生机和旺盛的精力,有着较为完善和稳定的政治统治秩序,农耕、冶铁、采金业等经济产业实力雄厚,拥有发达和高效的军事组织方式,尤其是庞大的骑兵规模是东亚地区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可以说,1115年金国建国到1125年辽国灭亡这段时间,东亚的国际秩序已经由宋辽的两极体系迈向多极格局。但是这是一种不稳定的、不平衡的多极体系,金国的明显优势随着宋辽的进一步衰退而增强,体系必将向着单极化的方向发展。

再次,北宋结盟于金国攻击辽国,却不能明确和把握金国的战略意图,尤其是其构筑反制衡体系所蕴含的霸权意图和大一统野心。应该说,准确地估测国家力量是困难的,而估价对手的意图则更困难。[13]从某种意义上说,北宋所处的是一个进攻性现实主义的时代,征服中原国家成为边缘性国家和民族的生存目标。金国的开国领袖完颜阿骨打就曾扬言“今欲中外一统”,明确了其霸权主义的对外政策。北宋和金国能够结盟联合攻打辽国,可以看出两国都不是维持现状的大国,而是现状的“修正者”和挑战者。然而北宋的意图指向也不过是燕云地区的控制权,金国的目标却直指的是整个体系。这一点连高丽都认识到,其国王在给北宋的国书中,就指出“女真无信也,不可交也”。对于金国的战略误判和对辽国的仇恨情感,左右了北宋执政当局的政策与行动。

另外,地缘因素也是一个值得考虑和关注的问题,特别是传统的“跳棋盘”联盟结构的错位与失序。通常,地缘政治对于考察国家的均势行为有着重要的导向作用。英国著名的国际关系学者马丁?怀特曾经指出,大国比邻而居则相互敌对,是大国家间政治的一条普遍规律……从社会发展的长期观察得知,彼此相邻的大国间地缘政治结构决定了天然对手的命运。[14]而宋辽“天然对手”的身份认知主要就是在燕云十六州的领土归属问题以及对周边国家的影响等事情上得以体现。远交近攻的传统均势外交在这个时期显得并不合适,毕竟一旦北宋有足够的远见和战略眼光,作为缓冲地带的辽国的灭亡,宋金必将成为邻国,冲突性、危险性也势必上升。高丽作为一个重要的地缘政治棋手,并没有发挥出制衡的功效,而此前北宋一直采取联丽制辽的策略。 总之,宋金的联盟政治,对北宋而言,是一种机会主义性质的、反均势的外交结盟。灭辽的共同利益是双方合作的基础,一旦这种共同性消失,从体系中崛起和挑战成功的金国势必向追随者北宋发起攻势,而结局就是靖康之变的出现和北宋的亡国。

三、靖康之变与北宋灭亡——反均势外交的结局

1120年宋金通过一系列的外交活动,达成“海上之盟”,正式建立攻守同盟。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北宋和金国都在践行一种反均势的联盟政治,只不过以不同的目标、不同的形式向不同的方向发展而已。在通过“跳棋盘”联盟政治的作用下,金国为反辽战争开辟了南线战场,北宋则为自己寻找到败亡的掘墓人。

就在1125年,在宋金联手打击下,原先体系的主导性国家辽国全线溃败直至灭国。北宋通过追随金国消灭了一直相互标榜为“兄弟之国”的辽国,但北宋并没有成功与金国建立一种“新型大国伙伴关系”,后者并没有停下其扩张主义脚步。两年后,也就是1127年,北宋靖康二年,金国主力部队进至北宋的政治中心,成功攻占开封,并俘获统治集团的核心成员,北宋就此灭亡。到此,在东亚国际体系中,能称得上大国俱乐部成员资格的唯有金国,或者换句话说,金国实现了在东亚的霸权性地位。而这场权力的再分配与东亚区域秩序的重构不过是北宋灭亡所带来的地缘政治和体系变迁的直接后果。

对于金国为何会背弃盟约对北宋发起灭国战争,历史学界观点不一。总结起来主要有张觉事件引起宋金结怨、关于借粮事件的纠纷、关于招纳叛亡的矛盾、辽国降金旧臣的怂恿、北宋丰富的物质财富与政权和军事机器的腐朽等。而从国际关系的角度,正如前面所言,金国极度膨胀的权势能力以及同样膨胀的霸权野心是发动灭宋战争的核心因素。北宋倾力打造的联金灭辽政策和实际行动,无疑与虎谋皮,甚至是“开门揖盗”。王夫之所说的“靖康之祸,自童贯始”,[15]其实指的是宋徽宗和权臣童贯所导演的联金复燕之谋。而从国际关系的角度来看,没有及时和有效地对于潜在的、奉行进攻性现实主义的霸权国家进行制衡和约束,反而是规避甚至是追随强大的挑战性国家,北宋统治集团不可谓短视,而代价就是亡国。可在1120年的北宋或许会认为,“制衡是一项代价极其高昂的行为,而追随往往能够获得额外的利益,修正主义国家为打破现状往往愿意承担较高的成本。”[16]89-104

事实上,制衡而非追随才是体系所鼓励的行为。[4]125-126这在前面已有充分的分析,这里就不再赘述。然而,在11—12世纪的东亚世界里,却是两股反均势潮流占据主流,影响与左右着东亚体系的变迁,推动着金国相对单级霸权的形成,也加快了北宋走向灭亡的步伐。

第一股潮流,应该说就是北宋推行的追随强者战略及其采取的联金灭辽政策。某种意义上说,因为长期受到辽国军事战略威慑外交的压制,尤其是燕云地区归属问题和“岁币”问题,北宋作为体系中的“不满意国家”,一直试图改变现存的某些不利于自身的规则和秩序。而在冲突中追随强者,那在强者胜利后可自然而然地分享强国的战利品以增加本国获益。[16]81这种利益就是极具战略地位的燕云十六州。不过,追随强者意味着不得不对支配性国家的不法行为容忍或者默许。[16]80在宋金“海上之盟”下,宋要将原来交付于辽国的“岁币”转交于金国,同时在外交礼仪等方面全面向金国让步与妥协。这种让步与妥协的结果就是金国认清“中原可欺”,以至于灭其国家。

其实,北宋是有机会组建均势联盟的,也是可能延续其政权生命的。1122年,面对金国潮水般的进攻势头,面临城破国亡危机的辽国主动提出免除北宋的“岁币”,并共同对抗金国的修正主义行径。东亚体系中的另一个成员高丽也指出“存契丹,为中国捍边”。更何况西夏作为传统的中等强国,1122—1124年间一直在进行援辽抗金战争,可以看作反对金国霸权的均势战争。可惜的是由于一系列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一切都没有成为现实。失衡的体系无法平衡,北宋只能通过自助手段独自面对金国的扩张浪潮,实力对比的悬殊最终还是败亡。

与宋败亡相关的另一股反均势潮流来自金国所精心构筑的反制衡同盟体系。应该说,在进行对外扩张的活动中,金国是军事、外交两只轮子一起向前走的,其强大的军事实力是基础,外交是重要的补充与辅助。霸权性国家的一大梦魇就是其他国家组成反霸防御性联盟体系制约其势力的拓展,那样将会约束与阻碍其崛起和扩张的势头与速度。介于此,金国在政治外交上采取分化瓦解的策略和灵活多变的结盟政策。在追求和实现灭辽目标的过程中,招纳受到辽国控制与统治的渤海人,并宣扬“女直、渤海本为一家”的政策,并将制衡失效的西夏拉入己方阵营,在保州归属问题上向高丽让步以交好于这个其身后的国家,更是与北宋结成反辽同盟。在进攻和灭亡北宋的过程中,首先是利用契丹人对北宋的仇恨心理鼓动开展反宋运动,其次给西夏以一定的好处促使其帮助金国攻打北宋,妥善处理好与高丽的友好关系以解除后顾之忧。在一系列的权力谋划和外交操作中,全体系的均势联盟始终没有成功建立,方便了金国的灭宋进程和崛起道路。

传统意义上,即使均势遭到破坏,也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得以恢复。[4]128而在北宋错位的同盟政治和金国高超外交分化作用下,已经趋于损害和破坏的均势与平衡竟然难以恢复、挽救、维护与重构。既然体系失去了既有的平衡性,霸权性国家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发动修正性的战争,金灭宋的历史性事件就孕育在这个过程之中。

四、结语

靖康之变和北宋的灭亡,所带来的是传统中心的黯然衰落,以及新兴强权的赫然兴起。北宋的灭亡有着深刻的历史教训和国际政治启示,北宋的亡国与其奉行的联金灭辽政策以及体系的失衡有着极大的关联性。在无政府主义的国际体系中,生存是国家的首要目标,采取均势外交而不是追随战略才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正道。即使追随强者政策可以实现追随者的短期收益,随着强者的霸权意志增强,追随者的生存质量就会下降,生存机会就会堪忧。如果缺乏一个行之有效的防御性均势联盟,体系的失衡必将造成体系的紊乱与失序,修正主义国家的扩张意图会更加外化,扩张能力也会更加强大。北宋的灭亡就是孕育于这种国际关系的常在机理和运行模式中,孕育于反均势的外交操作手段和体系运作规则中,孕育于国际体系的结构层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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