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篇视角与指称歧义解析
2014-03-25王红玲魏小陆
王红玲, 魏小陆
(宿迁学院外语系,江苏 宿迁223800)
一、引言
Yule认为,指称是“说话者使用一些语言表达形式,以便能使受话者明了前者所指对象的一种行为”[1]。语篇中指称语的选择是多种认知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指称语有复杂的表现形式。自Halliday和Hasan[2]提出指称语具有篇章衔接功能以来,指称研究日益受到语言学界的关注。诸多学者从不同角度对语篇指称现象进行了研究,提出了相关的指称描写理论或解释模式。从语篇角度研究指称的主要理论有Givon提出的“话题连续模式”[3]及Fox提出的“语篇层级模式”[4];从语用角度进行指称研究的主要以 Levinson[5-6]、Huang[7]和 Matsui[8]等学者为代表,以Grice的“会话合作原则”为理论基础,指出语篇中指称语的选择是简约原则与清晰原则相互竞争的结果;从功能认知角度进行指称研究的主要理论有Ariel的可及性理论[9]、Gundel的“已知状态等级序列”[10]、许余龙的“回指确认理论模式”[11-12]等;从认知语言学角度进行指称研究,以Langacker提出的“人类拥有一个基本的概念参照能力,一种与目标概念建立心理联系的概念化方式”[13]为理论前提,提出概念参照理论的主要有 Van Hoek[14]、Epstein[15]、熊学亮[16]、高原[17]、王义娜[18-19]等,这类研究指出语篇中指称语的选择是人类认知参与体验的结果[15],语篇指称的运用与释解应以视觉关系为基础。概言之,指称研究经历了从形式到认知的跨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然而,我们在研究中发现学界对语篇指称歧义现象的研究鲜有涉及。鉴于此,本文拟从视角选取与话语表达的关系出发,对语篇中的指称歧义现象进行解析,以期推进指称研究的多元化。
二、视角选取与话语表达
“视角”最初属于视觉域,指人们观察事物的角度,后被运用到概念域,泛指人类认知世界的角度。概念域内的“视角”是个多维概念,涉及到影响认知主体对客体进行认知的诸多要素,如认知主体自身的情感、心理等。发话者会基于自身的视角在语言选择中直接或间接地标示出来,或把某一语用视角附载到所指示的对象上,因此视角的选取直接影响到认知主体对认知客体的语言表达。例如:
(1)Sir,we have done everything that could be done to avert the storm which is now coming on.We have petitioned;we have remonstrated;we have supplicated;we have prostrated ourselves before the throne,and have implored its interposition to arrest the tyrannical hands of the ministry and Parliament.Our petitions have been slighted;our remonstrances have produced additional violence and insult;our supplications have been disregarded;and we have been spurned with contempt from the foot of the throne.(Patrick Henry ,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
例(1)语篇是有名的《不自由,毋宁死》片段,不难看出,petitioned、remonstrated、supplicated、prostrated、petitions、remonstrances、supplications、spurned等词汇的选用是作者的站位体现,反映了其情感倾向。同时通过与storm、tyrannical、slighted、violence and insult、disregarded、contempt等用语之间的对比,我们能更清楚地看出语篇中存在的视角对比。视角的切换也会影响到指称形式的选择,因此语篇视角理论可以为违背话语线性规则的指称现象提供认知上的解释。例如:
(2)Attorney:You didn't tell us,Doctor,whether you determined the baby was alive or dead,did you?
Doctor:The fetus had no signs of life.[19]
例(2)是律师与医生在法庭上的对话片段。律师指控医生违法堕胎时,使用能够凸显实体生命度的指称手段the baby。按照话语线性规则,医生应选择编码简单的指称语it/he/she回指the baby,但医生却有意违背话语交际的线性规则,使用the fetus(胎儿)凸显实体非生命性,从而脱离律师设定的视角,达到驳斥对方的目的。对于同一指称对象,律师和医生选取了不同的指称形式,很明显,这是双方自我情感参与的作用。冉永平指出视角的选择可以缩短双方的心理距离,催生双方的亲密程度,或拉大双方的心理距离,以体现发话者对所指对象的反感,制造心理空间[20]。例如:
(3)突然而至的光明让李伟有些无措,但他还是一把抱住她说:“姐,好久不见了,想死我了。”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理理头发认真地说:“李伟,你以后就不要来了。这个楼里住的都是领导,你来这里,让别人传出去,我这个局长还怎么干?”李伟明白了,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明白了。”他说完走了出去,拉开门时回过头来说:“艾局长,再见了。”(石钟山《一个女人的风景》)
李伟和艾莉原本是情人关系,因此一见艾莉,李伟便亲密地称之为“姐”,意在满足对方的心理需求,拉近与对方之间的心理距离。这时的视角为“情人”。遭到艾莉的拒绝后,李伟改口称其为“艾局长”,意在增添“令人敬畏”的内涵,拉大双方的心理距离。这时的视角转为“同事”,体现人物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凸显了二者之间的情感及心理对立。
三、语篇视角与指称歧义解析
视角是“话语现实中嵌入的主体视点”[21],在抽象层面上影响语篇中指称语的选择,在语篇进展中发挥作用。指称功能是话语表达的一项基本功能,指称语的选择反映出发话者进行语篇构建的认知心理。从语篇视角研究指称现象可以对表面上违背或偏离话语线性规律的指称歧义现象进行认知阐释。指称歧义是指语言语境中指称语在语法意义上有两个或多个可能的先行项,在句法层面上可能出现歧义现象。例如:
(4)他爱人i呢,我j去那时候是怀孕七八个月了。最近嘛,Φj听说,我妹妹k来信嘛,Φk说是她i生了个小女孩,Φ?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姓董的一家已经有三四个儿子,三个孙子,这次Φk添了个孙女嘛,还是全家满高兴的[22]。
例(4)语篇中具有歧义指称现象,即Φ?非常高兴,零形式Φ?的指称对象可以是与“我妹妹”同指的零形式Φk,也可以是与“他爱人”同指的“她i”,因此存在指称歧义现象。该段语篇中,含有语篇叙事者“我j”的视角与“我妹妹k”的视角切换转移现象。“他爱人i呢,我j去那时候是怀孕七八个月了”是叙事者“我j”的视角空间,紧接着,“我妹妹k来信嘛,Φk说是她i生了个小女孩,Φ?非常高兴”。是内嵌于叙事者“我j”的视角空间“最近嘛,Φj听说”的子空间,是语篇人物视角让位现象。“我妹妹k”是该视角子空间的视角主体,因此是零形式Φ?的优先回指对象。语篇最后一句“这次Φk添了个孙女嘛,还是全家满高兴的”(整个语篇中人物之间的关系是“我妹妹”是“他爱人”的婆婆)也增强了这一回指关系的确认。
所有的话语表达都从某个视角出发,一般而言,语篇中对指称信息的理解是以发话者的视角为默认视角,但有时也会发生视角切换转移现象,如例(4)语篇中的叙事者视角让位现象。文学作品中,作者有时会暂时放弃自身的全知视角地位,让位于作品中人物的有限视角,造成语篇交际双方对话语指称实体产生歧义,使情节达到一个高潮,从而推动语篇进展。例如:
按照Ariel的可及性理论,高描述性指称语是低可及性标示语[9],常用于引进或改变语篇指称,无定描述语的使用标示出指称实体的不可识别性,然而我们在研究中发现语篇视角的变化可以改进此类指称语在主观可及性语境中使用的适宜程度,使当前主观语境的活跃实体成为观察对象。例如:
(5)周朴园:我听说你做了一件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i。
周萍:什——什么?
周朴园: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i对不起你的父亲么?并且——对不起你的母亲么?
周萍:爸爸!
周朴园:你是长子,我不愿意当着人谈这件事i,我听说我在外边的时候,你这两年在家里很不规矩。
周萍:爸,没有的事,没有。
周朴园:一个人敢做Φi,就要敢当。
周萍:爸!
周朴园:公司里的人说你总是在跳舞场里鬼混,尤其是这两个月,喝酒、赌钱,整夜的不回家i。
周萍:哦!您说的是——。
周朴园:这些事i是真的么?
周萍:真的,爸爸。(曹禺《雷雨》)
例(5)语篇中,作者曹禺完全放弃自身的全知视角,让位于剧中人物视角。周朴园和周萍这对父子由于有不同的处境和心情,各自的“站位”不同,对“一件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i”产生了各自视角范围内的理解。周朴园所讲的是关于“你总是在跳舞场里鬼混,尤其是这两个月,喝酒、赌钱,整夜的不回家i”的事情,而做贼心虚的周萍对此产生歧义,将其理解为自己与后母之间的不正当关系,因此心情变得越发复杂,逐渐变得吃惊、失措、惊恐、失色,直至周朴园明确表明其所说事情的指称对象,周萍才放下心来。曹禺巧妙利用剧中人物的视角,引发指称歧义现象,达到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形象的效果。
(6)老人怜悯地也没有多说话,就给她i找了两位轿夫,一顶没篷的轿j。因为那是下秧时节。下午三四时的样子,一条狭窄而污秽的乡村小街上,抬过了一顶没篷的轿子j,轿里躺着一个脸色枯萎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那么的中年女人i,Φi两眼朦胧地颓唐地闭着。(柔石《为奴隶的母亲》)
例(6)语篇中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她”是话语主观语境的活跃指称实体,具有高可及性。按照话语推进原理,在故事结尾处没有必要使用高描述性指称语,更不适合选择无定描述语,因此“一个脸色枯萎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那么的中年女人i”的使用容易使读者对其指称实体的理解产生“费力”现象,甚至产生歧义,然而作者正是利用了视角变化,有意推远、放大对“她”的视角空间,使用无定描述语对“她”进行描述,使其摆脱单纯的叙事者视角,意在引发读者的共鸣,即语篇由单纯的叙事者视角空间切换为叙事者引导下的更大的读者视角空间,使该指称实体暂时脱离既定的语篇视角空间的制约,运用无定描述语突出“为奴隶的母亲”的悲惨境地。
当然,语篇视角理论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因为语篇的产生和理解是个复杂的认知心理过程,对信息的处理方式最终决定于人类的认知结构和认知方式,因此,对指称歧义现象的理解有时还需要受话者的百科知识语境(encyclopedic knowledge context)的参与。例如:
(7)袭人i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j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样?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可就难住了。”Φi一边说,Φi一边催他j穿了衣服,Φ?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Φ?见过贾母,Φ?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Φ?刚欲上马,Φ?只见贾琏k请安回来了,Φk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曹雪芹《红楼梦》第二十四回)
例(7)语篇主要写宝玉准备去看望生病的贾赦。除了袭人的直接引语外,语篇中共有8处零形回指。前2处零形回指Φi的指称对象为袭人,最后一处零形回指Φk的指称对象为贾琏,其余几处零形回指Φ?存在指称歧义现象,可能回指袭人,也可能回指宝玉。语篇以作者视角为主,只有“Φ?只见贾琏k请安回来了,Φk正下马”为零形回指Φ?指称对象的视角空间。单纯从视角理论难以确定零形回指Φ?的指称实体,因此,读者应结合语境进行推断。与贾母见面,且与贾琏见面时,“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的人不可能是袭人,只能是宝玉,况且鸳鸯来叫的人正是宝玉。
四、余论
指称语的使用和理解是在交际双方合作原则下进行的,建构话语指称和理解话语指称是动态的心理推理过程,是认知努力和认知效果相互协调的结果,是整个话语理解过程的重要部分。从语篇的作者视角、叙事者视角、人物视角等可以激活指称语的实体,尤其是对违背或偏离话语线性规律的指称歧义现象进行认知阐释。当然,由于语言自身存在任意性,没有哪一种理论能完全解释某种语言现象[23],运用语篇视角理论对语篇指称歧义现象进行阐释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语篇视角理论对指称歧义现象的解释力度究竟如何,还亟待今后更广泛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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