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歌身份的暧昧指认
——杨炼“中文性”诗学评析
2014-03-25张辉
张 辉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871)
一个诗歌身份的暧昧指认
——杨炼“中文性”诗学评析
张 辉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871)
杨炼由流散者视角触发了“中文性”诗学概念,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在其从东方到西方的视角转换所带来的理论分析框架变化的过程中,存在一种视角置换后的遮蔽性,还需要融入一种“视差”的思维,从而为其“中文性”诗学找到一种历史动力学。
杨炼;中文性;视角;视差
卡尔·曼海姆在阐述知识社会学理论时指出:每一种知识的生产必将受制于社会的进程,因为“主体构想事物的整个模式受到其历史和社会环境的制约”,这种对我们观察事物的范围和强度的制约,将形成主体的“视角”[1](P271),它将限定某人观察社会的立场:一是规定了某人认识的限度,即他的“思想是受特殊社会集团的意愿所指导的”;二是当某人跳出此前的视角的时候,会发现此前的看法与某种解释世界的方式有关,而这种方式最终又与构成社会状况的某种社会结构密不可分[1](P279)。那么,对于诗人杨炼来说,由于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去国离乡来到西方世界,这种流散者的位置必然使其获得新的“视角”,从而对其诗学观念产生深刻的影响。
一、流散的“汉语观”
杨炼坦陈:在欧洲居住多年,不同的语言环境触发了他强烈的“母语”意识,四周的外文氛围使他感受到一种“一个人面对语言”的孤绝处境:“过去由一个民族承担的对语言汲取、筛选、试验、创造、积累、传播等工作,现在都由一个人做了。”[2](P304)而作为一个中国诗人,他不得不面对自己诗歌写作的语言特质——“中文性”,从而着手去清理汉语的遗产。
杨炼首先反省了古代汉语传统。他认为:中国古典诗歌所创造的汉语美学,通过诗、词、赋、骈、散文、戏曲及白话小说将汉字的音、形、意的美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令后来者被它独特的美所深深吸引,即使在今天仍然参与着中国当代诗歌评价标准的建构:“创造古典奇迹的中文表现力,仍在现代写作中继续,在参与对一首当代诗的评价”,“一个二十世纪的中文诗人,不可须臾忘记自己身上这宝贵又足以令人致命的空气的重量”,这使后来者深深感觉到历史与文化渗透在语言内部的压力[2](P171)。另一方面,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美模式之一的古典诗歌,由于形式的过度成熟,演化到明清已沦为每个略有教养的士大夫的点缀和玩具,到了二十世纪就业已显得僵死和凝滞了,“形式的完美恰恰反衬出内容的贫乏”[2](P188-190)。因而,杨炼认为古典诗歌的美学正面临一种转型的困境,而当代诗人的工作就是要考虑如何激发它的活力,使其有效地参与到表现甚至创造当代生活的文化活动中去。
其次,杨炼又批评了现代汉语的传统。经过1919年“新文化运动”的洗礼,“白话”第一次取代了“文言”成为新诗的书写语言。当时出于引进西方文化“表意”的需要,经由日文大量的翻译,中文基本单位由“字”入“词”,超过百分之四十的常用词是外来词,以及尔后泛滥的欧式句法、模糊生硬的词汇,都使得中文处于“病态”之中,既无形式可“表现”,也无内涵可“表意”。这种“翻译体”对现代汉语的语法和文体产生了巨大影响,它使中国人努力尝试用西方语法去“注释”中文,用主谓宾、定状补、从句、复合句“迫使中文扭曲、碎裂,去说明一个西方的概念”[2](P294)。杨炼认为这是一种“失贞的语言”,它对当代诗歌的写作产生了不良的影响。
杨炼由此批判了从“地下时期”开始的当代诗歌,认为很多诗人是在用翻译体写诗,而没有自觉寻找美学上的对抗者,只是片面地面对有权力的“非诗”。因此,“朦胧诗”在“美学上被误解的程度并不亚于它在声誉上被承认的程度——它的美学冲突,在朦胧诗人及其作品的独特的价值取向和具体呈现方式上”[2](P192)。由于这种误解与错位,使当代诗的写作包含了一种反面的可能:遮蔽对诗歌本身创造力的关注而导致其衰退,其后诗歌写作中充满的“造句游戏”、“痛苦的宣泄”、“压抑的性欲”、冒充“世界性”……其实都是来自于对自身文化处境的手足无措。杨炼批评中国当代诗坛都没有“中文”意识,几乎没有一首诗的形式让人感觉到“非如此不可”,他们的写作都是写得像外语的中文诗人,是写不出中文的中文诗人,是用妄想中的“国际语言”来写的翻译体诗,“是在中文之外写诗”[2](P170)。
进而,杨炼开始考虑汉语如何重新现代化的问题。杨炼借助于“母语美学程式”和“个人美学程式”两个概念去阐发“中文性”特征:“母语美学程式”“是基于语言本身的特征,经由数千年历代诗人的摸索而形成的一套相对‘共同认可’的美学表现体系”,它为每个中文诗人提供共同的背景和出发点。而“个人美学程式”是指诗人对“母语”的独特理解和表现,是当代诗人对中文可能性的再发现[2](P289)。前者是指“母语”给我们留下的遗产,后者是前者向现代化转型的通道,两者是互相交织的,以合力赋予汉语以新的特质。在此“中文性”意味着两个层次:一是中文相对于其他语言的独特性;二是这个诗人的语言相对于其他诗人诗作的独特性。“中文性”即指那些使中文之所以是中文的内在因素,它应该敞向未知的领域——每个诗人对中文表现方式的再发现,用当代经验为其提供一种距离感,刺激领悟那早已蕴含在中文之内、却迄今未被充分发掘的特质,它不是简单地移植,而是被我们独创的语言所吸附。
杨炼的“汉语观”有种暧昧不清的民族主义的倾向,从其实际表述来看,他似乎并不清楚现代汉语正是民族国家诞生的产物,无论是出于对西方挑战的回应,还是出于中国发展的内发性理路,都是出于一种历史的必须。在晚清,随着“天下”观的衰落和“国家”观的兴起,产生了一种新的关于“国家”的知识的需求,一个国家共同语的诞生正是这种需求的反映,欧洲发生于文艺复兴时期取代拉丁文的现代国语运动就是民族国家建立的重要内容。列宁认为:“在全世界,资本主义彻底战胜封建主义的时代是同民族运动联系在一起的。这种运动的经济基础就是:这了使商品生产获得完全的胜利,资产阶级必须夺取国内市场,必须使操同一种语言的人所居住的地域用国家形式统一起来,同时清除阻碍这种语言发展和阻碍这种语言用文字固定下来的一切障碍。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手段;语言的统一和无阻碍的发展,是实现真正自由广泛的、适应现代资本主义的商业周转的最重要的条件之一。”[3]
晚清的白话文运动,正是由资产阶级维新派所发动的现代国语运动,他们积极推行“言文一致”以实现广泛的社会政治动员。此前的文言文是士大夫长期垄断的一种语言工具,它造成了语言和文字的对立,而晚清出于对“言文一致”的需要选择了在宋代市民文学中发展起来的白话文,作为一种新兴的市民语言较之文言文具有鲜明的普遍性和民主性,它适应了现代民族国家对于现代国语的要求。但是晚清知识分子只是把白话文当作一种通俗语言,将其视为启蒙民众的工具,而文言文仍然作为文学语言存在。而“五四”运动要铲除的正是白话文运动中这种二元对立的态度,从而要求把白话文当作一种普遍的全民的共同语言,这种共同语通过“新文学运动”以及国家规范的合力最终得以建立起来。现代汉语共同语的建立体现了民众意识对传统价值和思维模式的认同和继承,而试图把汉字从表意文字改革为西化的表音文字的“汉字拉丁化”运动的失败,正是在于它没有从历史和现实中获得内在凭借。
现代汉语在形成过程中确实受到翻译语言的巨大影响,但问题在于,这种翻译语言在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历史所赋予我们的紧迫的问题意识,由此才使得外来的知识成为被选择和接纳的可能。在近代以来的白话文运动的过程,也出现过对外来词汇的反对,当时主张白话写作的林獬便对“文界革命”以来的日语词汇的移用大加抨击:
吾国文章,实足称雄世界。日本固无文字,故虽国势盛至今日,而彼中学子,谈文学者,犹当事事丐于汉土。今我顾自弃国粹,而规仿文辞最简单之东籍,单词片语,奉若《邱》、《索》,此真可异者也[4]。
这实际上从反面证明了借自日本的“新名词”已深入普及,成为现代汉语不可剔除的有机成份,连反对者也必须依靠它达意,如历任湖广总督的端方“批某生课卷,谓其文有思想而乏组织,惜用新名词太多”,即因不知“思想”与“组织”本来自日文的新名词而传为笑谈[5]。
也许,“我们或许更应该关注的是,在历史偶然性的关键时刻,西方和中国过去的思想资源究竟是怎样被引用、翻译、挪用和占有从而使被称为变化的事物得以产生。”[6]在这种新词产生的过程中,接受国一方并非是完全被动的接受外来的冲击,而是一种跨语际互动的词语旅行。正如柄谷行人指出:对外来语言对本国语言的影响没有必要过份担心。他举例说,“smart”这个英语词汇,在英语里一般指“聪明”的意思,但在日语系统里“スマート”(即“smart”的日语读音,读“su-ma-a-to”)则不是指“聪明”的意思,而这并不意味着日本人在乱用英语。在英语里,“smart”的意思仅仅存在于和“clever”、“bright”、“brilliant”、“wise”等词汇之间的“关系”上,因此根本不可能把它正确翻译过来。相反,自从“smart”扎根于日语系统之后,“スマート”却在和“苗条”、“风流”、“潇洒”等其他日语词汇之间的“关系”上被赋予了其他词汇不可替代的意思(现在日语里“スマート”一般指“不肥胖”、“瘦瘦的”、“飒爽的”等意思)。也即在日语体系中,在“スマート”所表示的意思没有被固定之前,日语系统不曾类有过那种意思。就是说,决不是某种意思由语音“スマート”来表示,“スマート”的意思则是从语音“su-ma-a -to”和其他语音之间的“差异”发生过来的。而它一旦定着于新的语言系统里,它的意思就由以往没有过的、不同的语言系统所重新塑造成形,而且其他词汇的意思也跟着这种关系的变化随之被变形[7]。
正是基于这种开放的语言观,臧棣认为,语言是一个不断实践的过程,而不是固定不变的实体,“我们所使用的语言是白话文和翻译体相互磨合的结晶,就汉语的现代特色而言……我倒是觉得翻译体反而体现了现代汉语最突出的同时也是最珍贵的特性。”“诗歌所依据的景观基本上是反地理特性的……本世纪兴起的普通话运动打破了文学语言的地域界限;普通话由于历史、革命、政治的多重塑造,已成为本世纪几代作家进行文学写作时的元语言。”[8]而对于用“个人美学程式”去发掘“母语美学程式”的“中文性”特质,需要加以提醒的是,一个诗人如果要对语言施加影响,更需要实现个人语言实现与公共语言的对接,因为语言并不简单是个人选择的产物,更是一个社会和历史选择的结果。
杨炼对汉语遗产的清理工作颇似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整理国故”运动。在当时为陈独秀、鲁迅等人所不理解的是,象胡适这样一个主张“全盘西化”的“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整理国故”的倡导者?他一方面要做一个世界主义者,事实上在“整理国故”运动中却被看成了民族主义者,这一点连胡适自己也说不清楚。而真正的奥秘却在于,胡适的“整理国故”重点不在于“国故”,而在于“整理”,简而言之,“整理国故”是在用“西方”的方法来整理“国故”,这实际上是一种“西化”。而杨炼所全力主张的新诗的民族化,不停地强调“中文之所以为中文”的特性,而实际上他所用来说明“中文性”的种种概念,正是来自于“西化”的现代汉语,从而使他的流散的“汉语观”变成了别样的“西语观”。
二、“中文性”诗学
杨炼在流散的“汉语观”的基础上构建“中文性”诗学。在他看来,汉字的表现性、隐喻性,构成了我们通过中文“格物致知”的来源:无人称、非时态、模糊词性、自由移位、形似具体而其实抽象。其间字是基因,左右着整个中文语法关系、思维方式以至生存形态。杨炼借孟浩然的《春晓》来说明这一点:全诗没有主语——无人称。谁在“春眠”、“闻啼鸟”?英译一般都要杜撰一个“我”去模仿原作的“无我”。为什么非得是“我”?不能是“你、他、她、我们…”?是不是可能是自然本身在感受它自身呢?这里人称选择的多种可能使“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怎样了”。中文动词的这种非时态使“哪时”做不重要,重要的是“做”本身。写作使诗人与“时间现象”保持一种距离,在诗中现实不是被描绘而是被抽象了:人被抽象成人的处境。这是中文动词的巫术:无论人称、时态怎样变化,它始终黄金般稳定地保持着原形。这与欧洲语法竭力去捕捉“具体”不同,每个动作都是处境,它涵盖了古往今来一切动作者。这是一种共时的语言,能够更彻底建立诗的空间——以删去时间。
杨炼称由此发现了中文诗的“空间”意识:中文诗的语言形式,不象西方诗歌那样为了“争夺时间”,而是为了“取消时间”,还原人的处境。因而,你在阅读诗歌的时候,就是在挖掘“当下”人性的深度。那么,写作就是把诗人删去,从我们深处把“我们”删去,解脱每个具体日期、地址、姓名后,却与古今中外诗人骤然同在。杨炼的《易》正是这种诗歌观念的产物,他利用中国古典对称美学的模式,重新组合神话、历史片断及个人的现实感受,从而把整个“历史”变成人的“处境”。杨炼认为,现在是一个贯穿的无始无终的“时间”,它充分暴露了历史的“词”的性质、面具的性质、碎片的性质,站立在“现在”,商纣王、秦始皇、西施、司马迁…都是我,都成为我的处境的一系列变形。
杨炼并不掩饰这种“中文性”诗学其实就是结构主义诗学:“诗歌的‘共时性’根植于人内在的处境不变。古往今来的诗人其实都在写同一首诗。”“最终,不是诗人在写诗,而似乎是古往今来的同一首‘大诗’写下了一代代流逝的诗人。”[9]这其实不过是在重复列维—斯特劳斯的话:
它(神话)运用一个结构产生由一组事件组成的一个绝对对象(因为所有神话都在讲述一个故事)。……借助这个结构,它构造了一个组合体(对象+事件)[10](P31)。
杨炼试图建构一种超验的“中文性”诗学,意欲获得一种抽象的永恒性,此间显然存在一种理解的误差。且不说语言本身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并不具有透明性,也不必说结构主义的反历史性质已为人所诟病;单就结构主义这一概念本身来说,在其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理解。被指认为结构主义鼻祖的列维-斯特劳斯就非常反感对结构进行抽象的理解,他把“抽象结构论”者称之为“形式主义”者:形式主义是一门独立的学科,他们往往从具体性的材料上抽离出一个公式,这个公式是脱离感性而存在的。“与形式主义的做法相反,结构主义拒绝把具体事物跟抽象事物对立起来,也不承认后者有什么特殊价值。”[11]“形式是根据外在于它的某种质料获得规定的,结构却没有特殊的内容,因为它就是内容本身,而这些内容是借助被设想为真实之属性的逻辑活动得到把握的。”他将研究的着眼点放在共时性之上,并非是为了放弃历时性(列维-斯特劳斯认为,结构并非是固定不变的,其中一个元素的变化会引起整个结构的变化),而是因为他的问题意识集中在结构背后所隐藏的人类的野性思维,而研究这种野性思维正是为了反对以抽象为主导的科学思维。相对于科学思维,野性思维也建立结构的组合,但是,它并不通过其他结构完成这一使命,也即不是通过定理和假说推到新的规律,而是使用“事件的存余物和碎屑,即个人和社会的历史中所凝结的证明”。另一方面,野性思维本身有不仅仅被禁闭于事件和具体经验之中,它不断地把这些事件和经验加以重新排列和组合,力图为它们找到一种新的意义,而且“它也由于反对科学本身最初曾加以妥协的无意义的东西成为解放者”[10](P26-27)。可见,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是既不抛弃历史,也不拒绝经验。
结构主义诗学在括起了真实客体的同时也括起了人类主体,只剩下了一个规则系统,因而结构主义成了“反人道主义”的诗学,杨炼的“删去诗人”在此意义上重复了罗兰·巴特的“作者之死”。杨炼认为“中文性”诗歌的魅力在于它的无人称,现实被抽象为一种处境,处境就可以表达自身。而柄谷行人在论述“风景”的发现时就已经指出:按马克思的观点,我们看到的“自然”就已经是人化的自然了,而“风景”的发现不过是通过主体对外界的疏远化,即极端的内心化而被发现的过程。他借国木田独步在《武藏野》中发现“自然”时的感慨道:
我感到人不过是一个“生存”之物,寄附在大自然的一呼一吸之中。俄国诗人曾静坐于森林中,感到死亡之影向自己逼来,实在是如此这般的感觉。诗人还说“即使到了人类最后一个人消失之时,那树叶之一片也不会为此颤动”[12]。
“树叶为谁颤动”恰恰取决于主体的内心发现,这也正是《坛经》里所说的“风未动,旗亦未动,是心在动”的真意。
再者,杨炼也在更深的层面上误读了“作者之死”。罗兰·巴特意图在说明作者再不能垄断作品的阐释权,因此主张对文本意义阐释的多元性,并非真的要取消作者,这也正是他主张从“可读文本”转向“可写文本”的深意所在。因此乔森纳·卡勒批评说:“虽然结构主义总是要寻找事件背后的系统和具体行为背后的程式起源,它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具体的主体,主体可能不再是意义的起源,但意义却必须通过它。”[13]因而,杨炼所说的“删去诗人”也是不可能的。正因为这种不可能,所以这个主体也会不时地在他的行文中闪现;正是由于这个主体的存在,他才能重新组合神话、历史片断及个人的现实感受,从而把整个历史变成人的处境。
杨炼的“中文性”诗学构成了一种对“世界诗歌”的回应,宇文所安对中国诗人所要求的“民族风味”在杨炼这里得到了满足。在这种满足中,杨炼也在重复着宇文所安的暧昧不清:在对汉语诗学的阐释中,他声称发现了“中文性”,而令人奇怪的是,他要做的并非是把具有中国性的“滋味说”、“神韵说”、“性灵说”等中国诗学现代化,而是致力于建构中文的“结构主义”诗学,在他的行文之中处处弥散着列维-斯特劳斯、罗兰·巴特和艾略特等人的幽灵——这种“中文性”诗学恰恰成为了一种“西文性”诗学,这与胡适当年以“西学”去研究“国学”的思路并无二致。而这种强调“民族风味”的“中文性”诗学在被装入“西文性”诗学的装置后,我们还能看到什么呢?只能是“世界诗歌”。
三、结语
杨炼在流散中意识到了中文诗歌中一些此前被忽略的东西,同时空间的置换也给他的视角带来一定的遮蔽。柄谷行人指出,对于这种视角的转换,重要的不在于以一种“视角”去替换另一种“视角”,而是要思考从一种“视角”转移到另一种“视角”之间的“视差”,进而探讨这种“视差”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么,对于杨炼来说,重要的不是以西方视角来取代东方视角,而是要思考用西方“视角”取代东方“视角”以及两者之间存在的“视差”究竟意味着什么。进而言之,这种视角的转换的历史动力是什么?也即,对于“中文性”诗学的阐发,不仅需要借助于结构主义诗学,更需要引入一种历史动力学。
[1][德]卡尔·曼海姆.意识形态与乌托邦[M].黎鸣,李书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2]杨炼.鬼话·智力的空间[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3]列宁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70.
[4]高旭.愿无尽斋诗话引录[A].//南社丛刻(1集)[C].1910.
[5]柴萼.新名词[A].//梵天庐丛录(卷二十七)[C].上海:中华书局,1926.
[6]刘禾.跨文化研究的语言问题[A].//许宝强,袁伟选,编.语言与翻译的政治[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251.
[7][日]柄谷行人.马克思,其可能性的中心[M].中田友美,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141-142.
[8]臧棣.假如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在写些什么[A].//臧棣,主编.从最小的可能性开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292.
[9]杨炼、汴庭博.诗歌是我们惟一的母语[A].//唐晓渡,西川,编.当代国际诗坛[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206.
[10][法]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野性的思维[M].李幼蒸,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11][法]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2[M].张祖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591.
[12][日]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M].赵京华,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57.
[13][美]乔森纳·卡勒.结构主义诗学[M].盛宁,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60.
An Ambiguous Identification of the Poetic Identity——Review of Yang Lian's"Chineseness"Poetics
ZHANG Hui
(Department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Yang Lian triggered the idea of Chineseness poetic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iaspora.In the view of knowledge sociology,during the process of variation of theoretical framework caused by the shift of perspective from east to west,there exists a masking caused by the displacement of perspectives.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merge a kind of"parallex"thinking, in order to find a historical dynamics for his"Chineseness"poetics.
Yang Lian;Chineseness;view;parallex
I207.25
A
1672-934X(2014)02-0080-05
2014-01-08
张 辉(1971-),男,江苏沭阳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