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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素与情真
——朱自清《背影》的审美评析

2014-03-25罗仪奎

长春大学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质素朱自清橘子

罗仪奎

(普洱学院中文系,云南普洱 665000)

质素与情真
——朱自清《背影》的审美评析

罗仪奎

(普洱学院中文系,云南普洱 665000)

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自1925年问世以来,在中国现代散文领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经典之作的代表,多年以来一直被列为中学语文课文。从艺术审美角度看,《背影》的魅力在于“质素与情真”。“质素”,即内容、表达方式以及语言素朴而不加文饰;“情真”,即情感真挚,不做作、不矫情。

背影;父亲;质素;情真

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作为现当代散文中的经典篇目,是中学语文教材中必读必讲的课文。诸多大家、学者对《背影》的解读非常多,但经典的艺术作品,是说不尽的,时读时新。诚如我国美学大师朱光潜先生所说:“同是一首诗,同是一个人去读,今天所领略到的和明天所领略到的也不会完全相同,因为性格和经验是生生不息的。欣赏一首诗就是再造一首诗,每次所再造的都是一首新鲜的诗。创造和欣赏永远不会是复演,真正的艺术境界永远是个别的,新鲜的,永远是每个人凭着自己当时当地的性格和经验所创造出来的。”[1]149《背影》从1925年10月问世到今天,已将近90年。在这近90年的时光中,物是人非,风云变幻,但每当我们手捧《背影》,心里总是那么沉甸甸的,或许还会情不自已,满眼泪水。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以其独特的魅力,时常冲击着我们每一位读者的灵魂,好似一汪永不干涸的甘洌清泉滋润我们的心灵。

1 总述

《背影》的影响力如此深广,魅力何在?从艺术审美角度分析,在于《背影》的“质素”与“情真”。“质素”,即内容、表达方式、语言素朴而不加文饰;“情真”,即情感真挚,不做作、不矫情。

《背影》被选入语文教材,也曾受到一些人的非议。他们提出的理由是:“父亲不遵守交通规则”,“父亲形象不够潇洒”,有“无病呻吟,境界不高”[2]47的嫌疑等。其实,这些理由从另外一个角度都说明了《背影》的“质素”与“情真”。朱自清先生不是为写文章而写文章,所以他没有去精心设计一个崇高的“背影”,他将父亲当时确实没有遵守交通规则、去为自己买橘子的事情写入,是真人真事;也没有为写一个传统审美意义上的父亲形象,而设计“父亲背影”的潇洒、伟岸:他的《背影》是写给自己的,也是写给他父亲的。

《背影》全文不足1500个字,是一篇写人叙事的散文。散文的特点,即“形散而神不散”。文章紧紧围绕“背影”展开、叙述、结束。文章的标题即为“背影”,在文章的内容中,4次写到父亲的“背影”。《背影》“这篇散文被选为中学国文教材,在中学生心目中‘朱自清’三个字已经和《背影》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体了”[3]。“朱自清本人对《背影》也十分偏爱,作品最早发表于《文学周刊》,三年后,他把《背影》连同其他14篇散文放在一起结集出版,就以‘背影’为书名,而且把《背影》放在第一篇的位置。”[4]提到朱自清先生,就会立刻想到他的《背影》;说到“背影”,也即刻想到朱自清先生。作者朱自清当时为何想到的、并且难忘的是父亲的“背影”?这在学术界时有争议。如“朱自清为何以‘背影’为题?”“《背影》的着力点自然是父亲,但作者不正面写他的肖像,也不描摹他面部五官的表情,而是别开生面地写背影”[5]等等。这些问题,就文学艺术作品的创作来说,是作者在现实生活中所经历、所思考后,经过其审美意识创造系统将“眼中之竹”、“胸中之竹”凝定为“手中之竹”的过程——“背影”一词恰好统摄了朱自清先生的思考、创意、表现与父亲的一些琐事的主题。朱自清先生创作《背影》时,“已与父亲不相见已二余年了”,父子之间的聚散离分、情感的变化,给了他一个时空和心理的距离,给了他重新审视与父亲关系的可能。“背影”,是离别的背影、思念的背影和朴素情真的背影,而这“背影”里饱含的是一对为生活四处奔波的、平凡父子的真实情感。

2 素朴的文辞

文中第一次写到“背影”是文章的第一句。“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余年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开篇点题,毫无掩饰和悬念,写自己对父亲背影的难以忘怀。第二次写到“背影”,是文章叙述的主要事件,采用了细节描写的部分——父亲在火车站送别儿子,为儿子买橘子。“走到那边的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些事。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旁,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现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在这件买橘子的小事中,作者感受到了父亲的艰辛和父亲对自己的爱。第三次写到“背影”,父亲买回橘子,送儿子上火车,然后离开。“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面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这是父亲与儿子离别的背影:父亲的外形实在是平凡、普通,不伟岸、不潇洒,扎进人堆,混入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人群中,无从辨认和找寻。第四次写到“背影”,文章的末尾。“我北来后,他写了一封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唯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再次点题,首尾呼应。作者由于父亲的来信,感怀“近几年来”与父亲的关系不好,感叹父亲所说的“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触动了他对父亲的思念和担忧——“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见者,亲也”,因此尤忆父亲的背影,进而有了《背影》一文的创作动机。正如苏东坡在《文说》中所述:“吾文如万斛泉涌,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朱自清先生在时隔8年之后,还能记得当时的小事——父亲为自己买橘子送别,清晰再现父亲的“背影”,足以见出他对父亲无尽的思念和对父亲情感的真挚。

《背影》所叙述和表达的,是朱自清先生与父亲之间的、极为平常的一些琐事。1917年冬,朱自清先生回徐州,为祖母奔丧。父亲失业,祖母去世,家中光景惨淡,对于少不更事的他来说,实在是“悲不自胜”,然而父亲却说,“事已至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父亲借钱办毕丧事,到南京谋事,作者也一同往南京乘火车去北京念书。“父亲因为事务繁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然终究还是不放心,“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父亲与脚夫讲好所收小费的价钱,送我上车;又突然想到去月台的栅栏外为儿子买些橘子。几年后(即1925年),父亲的来信,引发作者在刹那间思念父亲、感激父亲的情感喷发。这些平常的琐事经作者朱自清先生的梳理、串联、重组,融合在一起,成了父亲的“背影”。叙事的方式简单,从倒叙开始,然后按时间先后顺序展开,脉络清晰自然,如行云流水,绝无拖沓。

全文没有渲染父亲如何伟岸,也没有说什么坚强的言语,有的只是平实、朴素的叙述性语句。“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这与朱自清先生的其他散文是有很大不同的。“《背影》的语言,和朱自清同时期的许多作品相比,有一个显著的不同,不像《春》、《梅雨潭的绿》和《荷塘月色》那样采用华彩的语言、排比的句式,不作大幅度的渲染,直接抒情的语句都被压缩到文章的结尾去了。在作者情感发生震撼的地方,用的是比较朴素的语言,几乎全是叙述,这是很见功力的。……朱先生的文风,一洗铅华,回归朴素。”[6]朴素的表达与叙述,朴素的言语,一切都那么朴实无华,这本身就是一种李白所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也是庄子所谓的“大美”。

3 真挚的情感

在“质素”的语言和表达之下,所蕴含的是情感的真挚:父亲对儿子无尽的关爱,儿子对父亲深深的感激。对此也有一些学者提出过异议,其一就是“眼泪”太多。余光中先生曾严厉地指出,“《背影》一文素有散文佳作之誉,其实不无瑕疵,其一便是失之伤感。短短千把字的小品里,作者便流了四次眼泪,也未免太多了一点。”[7]散文的写景、叙事,总是为了抒情。情感是文学艺术作品的灵魂。散文要求的是真情实感,如果作者所写的内容是没有感动过自己的,又何尝能打动读者?或许,眼泪从来就是软弱、女性的代名词,所以对于一个七尺男儿,就显得如此“矫情”了?

朱自清先生对自己在《背影》中所叙述的眼泪有过明确的说明:“我写《背影》,就因为文中所引父亲的来信里的那句话。当时,读了父亲的来信,真是泪如泉涌,我父亲待我的种种好处,特别是《背影》中所叙的那一回,想起来跟在眼前一般无二,我这篇文章只是实写。”[8]在《背影》中,眼泪的涵义是十分丰富的,既有作者因年少不更事,对苦难、不幸的恐惧,“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有对父亲安危的担忧和感激,“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现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有对父亲的不舍,“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还有对父亲的思念和自我的悔恨,对无数个平凡生命的赞誉,“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围城效应”对我们每个人的影响不小,许多人、许多事,往往是在与我们时过境迁后,我们才会感动、心疼,甚至懊悔。同时,人,人性,本来就是多方面的,“科学的、伦理的和美感的种种活动在理论上虽可分辨,在事实上却不可分割开来,使彼此互相绝缘。”[1]2人不可能永远都是斗志昂扬、信心满满,现实是多变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世说新语·伤逝》里记述,王戎的儿子死后,王戎“悲不自胜”,不顾山简的劝说,而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朱自清在《背影》中的眼泪,完全是他真性情的流露,“当时觉得要怎样写,便怎样写了。我意在表现自己。”[9]我们从《背影》中不但感受到了朱自清先生内心的伤感、软弱,同时更读出他的有血有肉,内心的柔软、完整和人性的健全。《背影》中的眼泪引起的是更多内心柔软的读者的共鸣。“据报道,2007年9月29日至30日在澳门举行‘两岸四地同文异教’活动,《背影》就是其中共教、共研的教材之一;台南科技大学50多岁的教授何三本在点评这篇课例时,竟然当场泣不成声,他说每次读到朱自清的《背影》,总忍不住流下眼泪。”[2]50

一提到爱情,我们会想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甜美;一提到亲情,我们会想到“慈母严父”的无私与自我牺牲。然而,爱情也好,亲情也好,都是“生长”在平常的琐事之中,这些情感的“伟大”之处也不会时时绽放光芒。或许由于时光的流逝、生活的艰辛,使我们在某些时候几近麻木,这些情感随之隐秘无踪,甚至成为我们心中的疼痛。在《背影》中,朱自清没有掩饰自己与父亲关系的不和谐,甚至紧张。年老的父亲,本应是在家颐养天年、安享晚年生活的,然而,迫于生计,还得不停地奔波。“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作者采用了一种“无遮蔽”的态度来对待父子之间的真切感情。正如我们常引用的托尔斯泰的话,“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朱自清也好,他的父亲也好,都是平凡普通的人,各有优缺点,彼此有矛盾、有摩擦都是正常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是不变的真理。然而,面对自己的、已是一个20岁男子汉的儿子的远行,父亲是那么的不舍。“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直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倒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父亲的犹豫不决与啰嗦,作者对父亲的不理解和自以为是,觉得父亲说话不漂亮、做事拖拖拉拉,给自己丢脸,而后又怕自己的眼泪被父亲和别人看见……这种种的冲突、不和谐、代沟或是隔膜,却拉近了《背影》与广大读者的心理距离。这不正是我们平凡人的真实写照么?传统的国人,直到今天,我们对于亲情,往往是不善于正面表达的,任对父母的爱和感激之情沉淀于心间。父母对于子女,关爱是永无止境的,不论孩子多大了,在父母的眼里和心里,孩子就是孩子,永远都需要他们的关爱,而他们的不求回报,即使孩子不理解也无怨无悔。“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了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父亲的“啰嗦”与“说话不漂亮”,不正是一种对儿子无限的关爱么?“儿行千里”,担忧的不仅是母亲,还有父亲。但是,儿女对于父母的爱,相对于父母对于儿女的爱,总是慢上几拍。

4 小结

《背影》中父亲的形象,朴素且真实、亲切,父亲的“背影”,看似远去和模糊,实则紧紧围绕儿子,并逐渐清晰可见;父亲的“背影”是虚,但是对儿子的爱却很实在。当我们欣赏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时,在头脑中的“背影”不仅是朱自清父亲的背影,还融合着自己父亲的形象;也会在阅读和欣赏中,思索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不断自我反思,或肯定自我,或否定自我,激发我们对父母的感激和爱;在《背影》所创设的情境中,我们获得了一种情感上的重生,对自己过往生活的重新体验和警醒。亲情,是一种我们难以割舍的情感,而朱自清先生的《背影》,让我们产生了“背影情结”:因为“血浓于水”。或许,抛得下的是“背影”,舍不去的是牵挂。

[1]朱光潜.文艺心理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2]林道立,张王飞,吴周文.《背影》的美学价值及其文学史意义[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

[3]苏双碧,陈梧桐.吴晗文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212.

[4]吕高超.《背影》的文化意蕴解读[J].语文建设,2011(2):49.

[5]蒋济永.《背影》里的“背影”解读[J].名作欣赏,2001(2):39.

[6]孙绍振.《背影》的美学问题[J].语文建设,2010(6):42.

[7]余光中.余光中散文选集:第3辑青青边愁[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7:152.

[8]朱自清.朱自清全集:第四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483.

[9]朱自清.朱自清全集:第一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34.

责任编辑:柳克

Quality and True Feelings—Aesthetic Analysis on Zhu Zi-qing's Figure Viewed from Behind

LUO Yi-kui

(Chinese Department,Puer University,Puer 665000,China)

The prose Figure Viewed from Behind by Zhu Zi-qing,published in 1925,has had a profound influence in Chinesemodern prose field,being a representative of classic pieces,which is classified in middle school Chinese textbook formany years.From the aesthetic point of view,the charm of Figure Viewed from Behind lies in“quality and true feelings”.“Quality”—content,expression and simple language withoutmodifications;”True feels“—sincere emotion,neither artificiality nor affectation.

Figure Viewed from Behind;father;quality;true feelings

I207.6

A

1009-3907(2014)01-0073-04

2013-08-16

罗仪奎(1981-),女,四川成都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美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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