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以前人的发展思想的历史嬗变
2014-03-25邓龙奎
邓龙奎
对人的发展的认识,是一个由浅入深,从简单、朴素到复杂和理论化的过程。不同的时代与社会,对人的发展提出了不同的要求。人的发展思想的内涵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变化。在马克思以前,从古希腊到德国古典哲学的思想家们均关注人的发展问题。对于人的发展的认识虽然进展缓慢,但却始终在前进,有时甚至产生了相对于其时代来说非常深刻的思想成果。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谈到人的发展内容的多面性。亚里士多德在《论灵魂》和《尼各马科伦理学》中将人的灵魂分为营养灵魂、感觉灵魂和理性灵魂三部分,这三部分分别对应植物的灵魂、动物的灵魂和人的生命,反映了亚里士多德对人的本质的理解。中世纪经院哲学要求理性附属于信仰,奥古斯丁等思想家在人的发展内容方面就呈现出抽象性和非理性倾向。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肯定物质欲求的合理性及身心和谐的理想教育,弘扬个性解放,强调人的主体地位、理性和价值。18世纪启蒙运动时期的思想家从人性、权利平等、塑造新型的人等角度出发对人的发展进行了探讨。19世纪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从社会对人的发展影响入手,认为“社会和国家的目的在于使一切人类的潜能以及一切个人的能力在一切方面和一切方向都可以得到发展和表现”[1]59。以圣西门、傅立叶、欧文为代表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对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发展状况进行了批判,对人的全面发展、教育和劳动对人的发展的意义、人的发展的平等问题进行了探讨,丰富了人的全面发展的内涵。但由于自身的缺陷,没有找到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正确途径和方法。
一、古代思想家人的发展思想
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低下,古代思想家对人的发展的认识处于简单、朴素和非理性的阶段,产生了许多有价值的思想成果。
人的整体和谐发展的思想。人类很早就认识到了人的需要和活动的多样性。在古巴比伦,由于生产活动和生活的需要,其学校教育包括文学、数学、天文学、医学、占星术和炼金术等。在中国西周时期,以“礼、乐、射、御、书、数”为教育内容。学校教育的内容日趋复杂化表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对人的发展的认识在逐步扩展和深化。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认为,理想国中的公民教育包括音乐、体育、道德教育、算术、几何、天文等,要求通过音乐来陶冶心灵,通过体育来锻炼身体,通过道德教育来维护国家秩序,通过算术、几何、天文等知识启发人们对善的追求。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的营养灵魂、感觉灵魂和理性灵魂对于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必须使人的三种灵魂都得到发展。中国古代的思想家孟子认为,人生来就有仁、义、理、智四端,并把人性看作一个整体,认为人性包括多个方面。可见,古代思想家在认识到人的发展的多面性的同时,也都在追求人的发展的统一性和整体性。
对人的道德发展的强调。在人类社会发展早期,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低下,物质资源缺乏,促使人们不得不抑制自己多方面的物质欲望,通过禁欲性的道德规范来制止物质财富的过度消费。另一方面,人是社会中的人,人们对社会群体的依赖性需要通过道德规范来维护社会群体的统一。柏拉图认为,“如果一个人要做一个好政治家,他就必须知道‘善’;而这一点又惟有当他结合了知识的训练与道德的训练,才能做得到。”[2]145在柏拉图看来,如果允许不曾接受过知识训练和道德训练的人参与社会管理,将会不可避免地败坏政治和社会秩序。到了漫长的中世纪,在西方社会各个领域中占据支配地位的是基督教的思想。其代表人物奥古斯丁和阿奎那均强调信仰的优先地位,认为人的发展能摆脱世俗世界的各种罪恶,最终进入天国。在这里,基督教强调了人的道德生活的重要性,人的发展的最终目标也体现出强烈的道德色彩。在中国古代,道德的发展具有优先权,儒家所倡导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人的发展的几项内容。其中修身是基础,道德修养是修身的重要内容之一。可见,在前资本主义时期,思想家在对人的发展的认识上强调人的道德的发展。
对自由和平等的认识。生产力水平低下,使人们不得不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满足人的生存需要,再加上人对社会的直接依赖,决定了人的发展的自由程度很低。如奴隶根本没有自由,只是一个会说话的工具而已;封建社会的农民由于对地主的依附性,虽然其自由程度比奴隶好一点,但仍然被束缚在封建主义的枷锁之中,谈不上什么自由。在这一时期,思想家们认为,人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与人的实际生产生活需要有关的方面。因此,广大被统治阶级由于要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其发展内容就很少有选择的余地。但是,少数统治阶级可以保证生存需要得到满足,并脱离了生产劳动,其发展的内容比被统治阶级具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其发展具有一定的自由。可见,在这一时期,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发展权力,人的发展是不平等的。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把公民分为三个阶级:“普通人,兵士,和卫国者。只有最后的一种公民才能有政治权力。”[3]147他认为,正义就在于 “人人都做自己的工作而不要作一个多管闲事的人”。[4]153在柏拉图看来,卫国者的德性是智慧,兵士的德性是勇敢,普通人的德性是节制,这三个等级的人应按照特定的角色去发展自己,各得其所,社会就能达到完美。孟子曾经提出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思想,说明在古代中国,劳心者和劳力者处于不同的社会地位,劳力者依附于劳心者,导致了人的发展中的不平等。
人的发展的非理性倾向。在前资本主义时期,对人的发展的认识缺乏科学性,是一种比较朴素的认识,虽然不时迸发出闪亮的思想火花,但也常常伴随着错误的认识。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人们对一些自然和社会现象暂时无法解释,在大自然和社会的压迫面前感到无能为力,因而试图通过某种超自然的方式去获得能力,达到幸福完满。整个中世纪,西方“富有思想的人的心情对于有关现世的事物总是深感不幸的,其所以能够忍受这些事,只是由于他们期待着一个较好的来世。”[5]380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中论述了“上帝之城”和“人间之城”的起源、发展和终结,认为人们的最佳归宿是天国或者“上帝之城”。这样,奥古斯丁就将现世的愿望推到天国去满足。因此,如何进入天国就成为人的发展的一个重要内容。在中国,佛教和道教关于人的修行的理论也体现了人的发展的非理性倾向,它们企图通过人的禁欲、苦行、静坐、冥想、炼丹术等方式来获得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从而从现世的苦难中解脱出来,以达到幸福完满。这些对人的发展的错误性认识,导致人们在追求自身发展的进程中缘木求鱼,麻痹了人们的思想,无益于人的健康发展。
二、近代资产阶级思想家人的发展思想
在近代,人的发展思想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生而赋予了新的内容。这一阶段关于人的发展思想探究,最早是在文艺复兴到资本主义初期的思想家那里。
文艺复兴时期人的发展思想。为反对中世纪神学对人的漠视,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把个人的地位、尊严和价值提到了空前的高度,确立人在世俗中的主体地位,并在人的发展上提出了一些观点。一是在人的发展中充分肯定了物质欲求的合理性。为反对宗教神学对世俗生活的贬低。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从自然人出发,强调人的自然欲望的满足和世俗的幸福,主张人应该按照自然生活,追求物质欲求的满足。二是强调人的知识和能力的发展。拉伯雷在《巨人传》中,表达了人们对生活的渴求,特别是对知识的渴求。文艺复兴的先驱但丁主张人应追求知识,他认为人类区别于其他事物的特性在于人有理解力,这种理解力能够得到发展和应用。三是追求个性的解放。在中世纪神学贬低人性的背景下,人性受到束缚,个人受到压抑。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追求人性的解放,就是要摆脱神学的束缚,把人从压抑现世的欲求、期待来世的消极状态下解放出来,让人充分享有意志和行动的自由,赋予人积极生活的权利。四是追求人的全面发展。文艺复兴时期早期的思想家在《论绅士风度与自由学科》中明确提出,要对青少年施加通才教育以培养身心全面发展的人。拉伯雷在《巨人传》中把巨人描绘成德、智、体方面都得以充分发展的全知全能的人,主张人的全面发展应该包括三个方面,即各种知识的综合,知识与实践的结合,德智的统一[3]31-32。这样,人就会有感情、有教养,成为博学的、全知全能的人。不可否认,文艺复兴时期思想家关于人的发展的思想也具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他们对现实生活中的人的关切,过于注重价值和情感方面的考虑,过于强调意识形态和世俗生活,缺乏科学的论证和理性的分析,缺乏对人的自然性和世俗生活的升华。
18世纪启蒙运动时期人的发展思想。在批判继承文艺复兴时期思想家人的发展思想的基础上,这一历史阶段的思想家在反对封建主义、蒙昧主义的斗争中对人的理性与尊严等问题进行了更进一步的阐述,理性被赋予了更深的含义,从而赋予人的发展以新的见解。一是从人性出发来解释人的活动。18世纪启蒙运动的思想家反对把人性理解为自然性,认为只有理性才是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才是人的根本特性。他们认为,自然赋予人一种体验到痛苦或快乐的感受性,支配人的思维和各种活动,启发人认识真理。从人性出发,18世纪的思想家们树立了自己心目中的完美理想人物。狄德罗从人性论的观点出发,爱尔维修从是否拥护法律的角度,将人划分为君子和小人。从他们对君子的描述,可以看出,他们眼中的理想人物首先应该是心灵健康而又完善的人。二是关注人的发展的自由和平等问题。真正全面发展的人应是身心和谐的人,18世纪的思想家又引入了权利和平等的概念。他们把人还原到自然状态来讨论人的自由和平等问题,认为自由、平等都是人的天赋权利,是自然法为人类规定的基本权利,是不可剥夺和转让的自然权利。但现实生活中的不自由、不平等与天赋的自由、平等权利之间存在着强烈的反差,如何在现实社会中实现人的自由和平等就成为思想家们努力的目标。他们认为,为实现人类的自由、平等,必须建立一个永恒的理想国家和理性社会。如卢梭在1762年出版的《社会契约论》中,通过总意志说,使领袖和他的民众能够有一种神秘的等同,这是用不着靠投票箱那样世俗的器具去证实的[4]243。当然,他们所希望实现自由平等的那个社会,只是在名义上实现了自由平等,实际上人们仍然是不平等的、不自由的。三是塑造新型的人。18世纪的启蒙思想家大都持有人性非恶的观点,人之所以有“好人”与“坏人”之分,完全取决于社会后来的影响。而要使受社会影响的人恢复其本性,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劳动。劳动分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既可以锻炼人的身体和感官,又可以锻炼人的思想和判断能力。卢梭在《爱弥儿》中认为,通过劳动锻炼的人,是一个既能行动又能思想的人。可见,18世纪的思想家要塑造的新人,实际上就是“行动”和“思想”两方面和谐发展的人。
19世纪德国哲学家关于人的发展思想。继18世纪的思想家从人性、人的自由平等权利、培养新型的人等方面论述人的发展以后,19世纪德国哲学家费希特、黑格尔、费尔巴哈从不同的角度对人的发展作出了新的论述。费希特要求培养完人。他认为,完人是身心协调、平衡发展的人,是人性完善发展的人;完人应具有同情心、责任感、自我牺牲精神,应具有良好的德行和爱国主义精神。黑格尔把培养全面发展的人的历史任务推向了社会和国家,认为国家和社会的主要使命就是使人类的潜能以及一切个人的能力在所有方面和所有方向都可以得到发展。他认为,需要是人的全面发展的根据。除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之外,还有被社会和他人需要。需要和被需要在某种程度上推动着个人和社会的共同发展。黑格尔认为,需要的满足是通过劳动实现的,劳动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手段。人最初的劳动只是满足自己的最基本的需要而进行的,但在劳动过程中必然与自然和别人发生关系,从而形成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有机联系。可见,人在劳动中成其自身,现实的人就是人们自己的劳动成果。费尔巴哈不同意理性主义对人的片面理解,主张从完整性上理解人,把人看作一个整体,主张从抽象的理性回到实实在在的人。他认为,人的本质是自然联系起来的类的共同性,是单个人所固有的类的普遍属性[5]39。他指出,宗教的异化就是人的异化,强调要通过建立“爱的宗教”,重新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立人在世界中的主体地位。但是,费尔巴哈没有看到社会历史条件对人的制约,以及人的历史变化,因而在人的发展的问题上有很大的历史局限性。
三、空想社会主义者人的发展思想
19世纪空想社会主义者在批判继承文艺复兴运动以来关于人的发展思想基础之上,对人的发展作出了许多天才性的思想贡献。其主要代表人物圣西门、傅立叶、欧文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从理性出发对资本主义社会的丑恶现象进行了批判,并设计了未来社会的理想方案,描绘了一个“人应当通过全面的实践活动,获得全面发展”的美好蓝图。其中,他们关于人的发展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人的发展思想的直接来源,这些关于人的发展的思想是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的宝贵思想财富。
对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发展状况的批判。19世纪空想社会主义者从理性出发衡量社会,批判资本主义私有制给社会带来的罪恶。他们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不能为人的发展创造良好的条件。傅立叶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教育是沿着相反的道路前进的,损害了人的发展。欧文则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个人发财致富的斗争给社会带来了极大的浪费,损害人的本性和品质,培养低级情趣[6]29。他们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的教育压抑了人的需要和兴趣,致使儿童的智力和体力得不到正常的发展。正如欧文指出的那样,“在这种制度的影响下,人性中一切优良和宝贵的品质从婴儿时代就受压抑,而且人使用最违反天性的办法来发展最有害的个性倾向”[7]309。
关于人的全面发展思想。19世纪空想社会主义者对人的发展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法国的圣西门力图找到一种最好的社会组织体系,以便为一切社会成员创造最广泛的可能来发展他们的才能,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圣西门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是极不合理的,只有建立“实业制度”,才能为人的本性和人的各种能力的充分而全面的发展创造条件。傅立叶则希望通过设计未来社会的基本单元 “法郎吉”制度来改变资本主义制度下人的发展的不平等状况,他想通过使人分别从事各式劳动来实现人的全面发展[6]32。欧文设计未来的新型社会“劳动公社”或“合作新村”来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欧文认为,在“劳动公社”或“合作新村”里,儿童将受到很好的教育,通过学习获得多种知识和能力,取消了工农差别、脑体劳动的差别,使人得到全面发展。
劳动和教育在人的发展中的作用。空想社会主义者在设计未来的新型社会时,提出了教育和劳动相结合以培养全面发展的人这一重要观点,对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19世纪空想社会主义者圣西门认为,能力、意志和知识是实现人的发展的必备条件,这些条件的获得都要依靠教育。同时,圣西门一再强调,人应当劳动。通过教育,只能具备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可能性,只有劳动,才能达到现实性。傅立叶认为,知识应该在生产劳动中获得。在他设计的“法郎吉”里,人人都要学习,人人都要参加生产劳动。通过劳动,人人将熟悉他那个“法郎吉”和邻近各个“法郎吉”内的一切农业、工业、科学和艺术部门[6]36。欧文在认识到大机器生产的新特点基础上,要求将教育和生产劳动相结合。他指出,对儿童的教育,除学校学习之外,还应参加适当的工厂劳动。这样,有利于人的多方面发展。
对平等问题的认识。空想社会主义者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罪恶时,看到了资本主义私有制导致的人在财富上的不平等,进而影响了人的发展问题。因此,他们要求人在发展上的平等。不同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从不同的角度对人的发展的平等与不平等问题进行了阐述,其关于平等的思想也有所不同。莫尔的“乌托邦”中的公民是平等的,但奴隶的存在却是乌托邦得以存在的条件。在圣西门那里,欧洲人是可以相互平等的,而其他种族并不能享有此种权利。圣西门认为,欧洲人比起其他人种更加高贵。在男女是否平等的问题上,莫尔不仅在理论上主张男女平等,在实践中也遵循男女平等的原则对待自己的儿女。傅立叶则认为,妇女不应当仅仅充当家庭妇女。可见,空想社会主义者在理论上追求人在发展上的平等,但他们的思想也存在着历史局限,没有找到实现人的发展平等的有效途径、手段和方式。
[1]黑格尔.美学:第 1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2]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M].何兆武,李约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3]袁贵仁,韩庆祥.论人的全面发展[M].广西:广西人民出版社,2003.
[4]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M].马元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5]韩庆祥.马克思人学思想研究[M].河南:河南人民出版社,1995.
[6]陈志尚.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7]欧文.欧文选集:第1卷[G].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