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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

2014-03-25刘浪

延安文学 2014年2期

刘浪，中国作协会员。生于70年代，有诗歌、小说发表于《作品》《文学界》等数十家文学期刊，多个小说被《小说选刊》等报刊转载或入选选本。现供职于某周报。

首先我要承认，我只见过一次肖黑，我并不了解他。

但我可以肯定，肖黑给邵晓红电话时，应该是上午九点左右。

当时邵晓红其实已经醒来了，但因为是星期天，不用上班，肚子又不饿，她就仍然躺在床上，想再睡一小会儿，或者仅仅是躺着。冬日的阳光显得有些不够敏锐和坚定，透过窗帘的缝隙，它们小心翼翼地洒在邵晓红的双脚上。渐渐地，邵晓红就觉出了一种毛茸茸的酥痒。邵晓红就不由得想起了雪球，她养过的一只京巴狗。这只小狗当初特别爱用舌头舔邵晓红的手指，那种酥痒的感觉，跟她现在双脚被阳光晒着的感觉真的挺像。

想到雪球，邵晓红就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下去。邵晓红是半年前将雪球送给她的高中同学杨美萍的，她很舍不得，但那时她刚刚失业，每顿饭都得精打细算地吃。而雪球这小东西呢，一如既往，只吃鸡肝，而且只吃香巴佬炸鸡店卖的鸡肝。邵晓红就狠了狠心，把雪球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杨美萍。

雪球现在过得好吗？杨美萍还会像第一次见到它时那样喜欢它吗？邵晓红这样想时，就听到窗外传来了钟声，连续九下，是她家对面北岸商场楼顶的巨型钟在报时。邵晓红就伸手去够床头的手机，想给杨美萍打个电话。邵晓红的手机压在一本《涧河文艺》杂志上，她刚把手机拿到手里，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不用看来电显示，光听来电乐曲《香水有毒》，邵晓红就知道是肖黑打来了电话。接，还是不接？邵晓红有点拿不定主意。回想起来，邵晓红认识肖黑已经半年了。是在杨美萍的生日宴会上认识的。说是宴会，其实就是在涧河酒店摆了一桌。以那个硕大得都有些失真的生日蛋糕为中心，外围的第一圈是凉拼、热炒、清蒸、红焖，很是丰盛；第二圈呢，是酒瓶、酒杯、筷子、勺子；第三圈就是杨美萍和她的七八个朋友了。捎带说一句，我也是杨美萍这些朋友当中的一个，只是在这个故事里，我可以忽略不计。

那天的气氛一直挺尴尬的，因为杨美萍的这些朋友之间基本都是第一次见面。涧河晨报的那个记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名叫钟阿虎。我不知道钟阿虎是真的无聊，还是为了活跃气氛，他就将一杯酒对着雪球晃了晃，说，哥们儿，来，干一个。

那天，邵晓红就坐在钟阿虎的右边，她的右边坐着肖黑。邵晓红记得，自始至终，肖黑好像都没说过什么话，有一点落寞和无助，也或者说是有一点遗世独立的意味？谁知道呢。邵晓红就在第二天打电话，把肖黑约了出来。她说，肖黑，你知道吗？你昨天的样子，让我特别心疼。说完，她就握住了肖黑的手。肖黑呢，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任她握着。

可在接下来的相处中，邵晓红发现肖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就是两个人做爱的时候，肖黑也只是简简单单地敷衍那么几下，就翻身睡了。开始时，邵晓红以为肖黑是太紧张了，可接下来，肖黑每次都是这样半死不活地应付，邵晓红就不禁想，跟肖黑分手，不会是太久远的事了。

《香水有毒》开始唱第三遍时，邵晓红接了电话。

你好。邵晓红说。

电话那头，肖黑长叹了口气，他说，我病了，在医院。

邵晓红就急忙下了床，她说，怎么样？什么病？在哪个医院呢？

肖黑说，也没什么事，不过医生说，说我的情况，那个，不怎么乐观。

邵晓红说，你在哪个医院呢？前天你不还好好的吗？哪个医院？我马上赶过去。

肖黑说，你先不用过来了，现在，你帮我撺掇点钱。

邵晓红说，好的。

肖黑说，一万块吧，当然，越多越好。

邵晓红说，多少？

肖黑说，怎么也得一万块。

邵晓红沉默了一下，说，好，我给你试一下。

肖黑突然大喊了起来，他说，试一下？什么叫试一下？你能帮我就帮我，不能帮你就说句痛快话！谁离谁还活不成怎么的？

邵晓红也大喊了起来，我一个月就挣那么几百块钱你也不是不知道，让我一下子拿出一万块，亏你说得出口！还越多越好，你干脆让我抢银行去得了！

肖黑冷笑了一声，说，那我就管不了了。

邵晓红说，肖黑，你给我听清楚了，我邵晓红从来不亏你也不欠你的。我没让你有病，你是死是活跟我都没有关系，你他妈的能滚多远给我滚多远！

肖黑说，操！

邵晓红说，得了吧你呀，就你那半两肉……

没等邵晓红说完，肖黑挂断了电话。

邵晓红就趴在床上哭了起来，边哭边想，你肖黑也就是模样长得帅一点罢了，帅能当吃还是能当喝？你肖黑不就是个没有固定工作，也没有稳定收入的打工仔吗？有什么资本可供你骄傲的？随即邵晓红又想起肖黑的BOSS腰带是她给买的，那个兔八哥兜子也是她给买的，还有那条金利来领带，还有那顿加州牛肉面……想起自己曾经的付出，邵晓红就哭得更厉害了。她倒不是心疼给肖黑花过的钱，她是愤怒于自己的不值得。凭什么总是我低三下四地迁就他啊？凭什么？

也不知哭了多久，邵晓红下了床，想洗漱一下，再简单做一点饭。哭过了，心情似乎也好过一点了，她想还是得想办法帮帮肖黑，再怎么说也是恋爱一场啊，就是分手，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分。邵晓红就开始叠被子，紧接着她就看到了床头上的《涧河文艺》。这本杂志，是我在前面提过一句的涧河晨报记者钟阿虎，借给邵晓红的。

邵晓红就想，也许我应该给钟阿虎打个电话吧。

作为这个故事的叙述人，现在，我放下邵晓红，开始讲杨美萍。

杨美萍是上午九点牵着雪球走出家门的，去给雪球买宠物衣装。

这个周日的气温是零下一到二度的样子，并不冷，但杨美萍还是穿上了她这件亮闪闪的，下摆几乎及地的黑色貂皮大衣。从家到北岸商场，按说有五分钟就够了。可现在，已经九点十分了，杨美萍才将将来到商场的门口。

杨美萍真的没有办法。一路上，太多行人都放慢甚至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看她。如果杨美萍没有记错的话，这一路上，有三个小伙子对她吹了口哨，她假装没听到；有四个中年男子夸雪球可爱，问她雪球是从哪买的，其中一人还想从她手里买走雪球，她没理他们；还有一个男人，边走边回头看她，就撞在了前方的路牌上，接着又被他妻子扇了个大耳光；还有两个中年妇人，呸呸，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此外就是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男人了，一直在杨美萍身后十米左右处跟着她。作为这个故事的叙述人，我忍不住要提醒你，应该留意一下这个小个子男人。

杨美萍就故意放满了步子，她脸上淡淡的笑容也就更加自信了。

来到北岸商场门口，杨美萍就停下脚步，对着橱窗中自己的影像耸了下鼻子。就是这个时候，她的手机来电了。

喂，你好。杨美萍没看来电显示，就接听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你好，我是肖黑。

杨美萍急忙拿下手机，看了看来电号码。她说，你，哦，你换号了啊。紧接着，她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杨美萍还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到肖黑是在半年前，也就是她的二十四岁生日那天。这之后没多久，杨美萍就出嫁了，嫁给了一个可以一下子给她买两件貂皮大衣的男人。我在前面说过了吧，我是杨美萍的朋友，参加了她的生日宴会，自然也参加了她的婚礼，由此也就知道了她丈夫和她出生于同年同月，但却不同岁。这事乍看起来有点不可思议，要是直说呢，其实就是杨美萍的丈夫比她大了两旬。

杨美萍一直承认自己很对不起肖黑。两个人本来相恋得好好的，但说分手，咔嚓一下子就真的分手了。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发生就是这样突然，杨美萍的妈妈病了，心脏出了问题。这种病的遭人恨之处在于，你要是有足够的医疗费用，马上去医院做个什么搭桥手术，不出一个月就能痊愈；要是没钱呢，你就随时都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杨美萍是单亲家庭，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妈妈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等死。

杨美萍就找到了肖黑。她说，我知道我是在难为你，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一个星期，最晚一个星期内，你给我准备好十万块钱，无论你是去挣去借还是去偷去抢。一个星期，十万，我等你。

一个星期后，肖黑给杨美萍送来了一万零几百块钱。杨美萍没要。她转过身去，说，不用了，有个人为我出这笔钱了，你，你走吧。

杨美萍说的“有个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婚后的杨美萍仍然想念肖黑。特别是她丈夫在她身上草草收兵的时候，她尤其想念肖黑的勇武和生猛。但说到底，想念不过就只是想念。既然已经分开了，想又有什么用呢？总不能没事找事，弄出个借口再见面吧？见了面又能怎样呢？算了算了，怎么活还不是一辈子呢？很多时候，杨美萍就这样劝戒自己。

可现在，真的接到肖黑的电话时，杨美萍的鼻子还是一下子就酸得不行，不知说什么好。

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肖黑说。

杨美萍深吸了口气，说，是，很久了。我，我还行，挺好的。你呢？

肖黑说，我？也挺好，正经挺好。

随即杨美萍就听见肖黑笑了，接着又听见啪的一声。杨美萍猜想，电话那头，肖黑应该是用打火机点了根烟。她就想，肖黑现在还是只抽那种四元钱一包的红山茶吗？

我给你出个难题。肖黑说，如果，我强调一下，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妈妈现在病了，我刚好拿得出钱来，你会怎么样？

杨美萍就皱起了眉头，她说，你这个“如果”真没劲。你以为我当初愿意那么做是不是？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算旧账还有意义吗？

肖黑叹了口气，又笑了，他说，你呀，嘴巴怎么还像刀子？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我现在在医院呢。说到这，肖黑就咳嗽了起来。

杨美萍说，最近天气总降温，爱感冒，你多穿点。还有事吗？没有我挂了。

肖黑说，我不是感冒，医生说，说我情况不乐观。

杨美萍说，哦，保重。

肖黑突然大喊起来，你就不能问问我得的是什么病？你就不能主动问问我是不是看病钱不够？我现在有些怀疑你当初对我好是不是真的。你放心，我再不会打电话招你烦！

杨美萍叹了口气，就挂断了电话。

其实肖黑说他在医院时，杨美萍就已经想到他一定病得很严重。杨美萍觉得，男人都讲尊严、要面子，肖黑一定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才会向她求助。杨美萍嘴上一直没说要帮肖黑，可心里已经打算要这么做了。而肖黑的大喊大叫，在杨美萍看来，是肖黑心中对她依然念念不忘，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让杨美萍心里焦急的是，她一下子拿不出多少现金来。丈夫虽然从不限制她花钱，但每次都是她先说要买什么什么东西，他再把钱给她。平时，她身上的现金很少超过一千的。而听肖黑的语气，一千块对他的病情来说，显然是杯水车薪。

杨美萍就想，我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来管丈夫要钱呢？总不能直说是我以前的恋人病了吧？随即杨美萍就苦笑了一下，她真的分不清到底是她跟钱有仇，还是肖黑跟钱有仇，反正两次生病，他们两个都拿不出钱来。

在北岸商场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杨美萍突然牵着雪球快步走进商场。雪球的宠物衣装过几天再买好了，这一刻，杨美萍想起来了，在北岸商场三楼和四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处，有一家典当商行，名叫什么什么亿鑫，也或者亿鑫什么什么。杨美萍身上的这件貂皮大衣是两万多块钱买的，她觉得当上一万块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反正家里还有一件呢，当掉这件，丈夫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要是貂皮大衣当不上一万块，也没关系，杨美萍想好了，我手脖上不是还有这条铂金手链吗？笑容就又回到了杨美萍的脸上。

杨美萍很快就上到了商场的一楼半处。她无意中往下看了一眼，发现那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个子男人，也在上楼。

真是见过美女，没见过这么美的美女啊！杨美萍在心里小声说了一句。

老五姓訾，这是个有点生僻的姓氏。

老五其实是独生子，人们管他叫老五，跟他爱打麻将有关。据说有一次打麻将，他的手风顺得特别不像话，连续坐了十几把庄，而且每次都是自摸夹五饼。麻友就说，今后就叫你狗日的夹五饼。他说，那是，必须的。麻友叫了他一阵子夹五饼，可能觉得有点别嘴，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叫他老五，大家就跟着叫开了。

老五十三虚岁那年，他的身高达到了一米五八。在一群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中，老五都差不多能当姚明使唤了。有的时候，老五会无缘无故地推某个同学一把，或者踢某个同学一脚。同学气愤地一抬头，见是他，就急忙露出了笑脸来。这就让老五的呼吸格外顺畅，走起路来，脚下就像安了弹簧。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从十三岁开始，老五的身高就雷打不动了。我这样说，真的一丝一毫也没夸张，只是陈述一件事实而已。十三岁那年的暑假，老五上山去采榛子，不巧赶上了雷阵雨，一串惊雷就炸响在他的头顶，吓得昏迷的他被抬回了家，从此身高就再没长。于是在这之后的近十年里，时常就有人无缘无故推他一把，或者踢他一脚，他就会抬起头来，急忙露出笑脸，还说，那是，必须的。

老五今天九点就走出了家门，他是想试着找个什么活干干，挣三十二十块的更好，挣十块八块也行。昨晚他的手气实在是臭，四圈麻将没打下来，他的一百块钱就输了个精光。这下半月的烟钱该从哪出？老五就把他的小灵通电话掏了出来，想押上。一个麻友瞥了一眼，说，收起来收起来，就你这破玩意儿，扔大道上都没人捡。老五说，那是，必须的。

老五就发愁了，这下半月的烟钱该从哪出？天啊，家里的大米袋子好像也要见底了吧？

出了家门没多远，老五就看到了一个女人，穿了件亮闪闪的黑色貂皮大衣，手里还牵了一只京巴狗。这京巴狗可真够精致的，好像还没有成年人的一个手掌大，浑身上下雪一样白，胖得跟个轱辘辘的皮球似的。

老五开始只是不自觉地跟着这个女人，可跟着跟着，他突然笑了。老五猛然想，这个小狗怎么也能值个百八十块吧？男人我打不过，女人我还惯着她干啥？老五就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个女人，想跟到个僻静处，抢走她的狗。

让老五急得直挠头皮的是，这个女人一直走在大街上，走得比蜗牛都快不到哪去。而在北岸商场门口，女人还停了下来，拿出手机，也不知道是拨出了电话还是在接听电话，一说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呢。这商场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算太多，但稀稀落落地总也不断流，老五就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女人总算把手机放回了兜里，快步走进了商场。老五急忙跟了进去。

就是这个时候，老五的小灵通来电了。

老五在心里骂了句，操，也不看看这是啥节骨眼。他拿出小灵通，一看来电显示，他就急忙按了接听键。

你好，肖黑大哥！老五说。

电话那头，肖黑说，兄弟，好什么呀？我现在在医院呢，医生说我这病，唉，不乐观。兄弟，你能不能帮我撺掇点钱？怎么也得一万块钱吧，当然，要能多点就更好了，给你添麻烦了兄弟。

老五就抬起左手抓挠后脑勺。自己下半月的烟钱还没着落呢，上哪给肖黑撺掇一万块去？可肖黑既然跟他张口了，他就不能不帮这个忙。

这就要说一说老五的阑尾炎了。

老五的慢性阑尾炎，不是特别严重，一直靠打针吃药维持着。他倒不是没想过去医院做手术，割掉这节没用还总添乱的肠子，撇它远远的，可他打麻将总是输的时候多，偶尔赢了，可也不够手术费啊。

是半年前的一个傍晚，老五又在麻将桌上输了个精光，他就耷拉着脑袋往家走。想想辛辛苦苦一个月挣来的工资，不到一下午就输净了，老五就直想抽自己的耳光。一定是因为输钱上了火，而火又都攻到阑尾上了，老五走着走着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疼得他浑身是汗、满地打滚。

当时围观的行人不少，却都是看热闹的。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对老五竖起了右手拇指，大声说，兄弟，好！瘸子跳高——忒（腿）好了！声情并茂，形神兼备，真带劲！紧接着，戴鸭舌帽的男人抬起手来，说一不二地在来回比划，他说，让一让，大家让一让，嘿，说你呢，别往前挤，大家都让一让，别挡住镜头，让一让。老五当时真想跳起身来杀死这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可他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过路男人停了下来，叫了辆出租车，将老五送往医院。老五还记得，这个过路男人扶他上车时，戴鸭舌帽的男人说，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下一组镜头明天再拍。

过路男人将老五送到了医院，还给他垫付了住院押金。事后，医生告诉老五，真悬啊！晚来五分钟就得穿孔。阑尾一旦穿孔，你小命在不在就难说了。老五说，那是，必须的。

这个过路男人，就是肖黑。

老五出院后把钱还给了肖黑，肖黑推辞了一下也就接了。这么多年了，除了爹妈对自己好，老五还真就没得到过谁的恩惠，他一再强调他的命是肖黑给的，将来一定要报答肖黑。肖黑说，算了，兄弟。老五说，那可不行，那是，必须的。

如今肖黑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老五觉得他报恩的机会来了，可上哪给肖黑撺掇一万块去呢？

兄弟，肖黑接着说，你千万别为难。我现在是看明白了，这人啊，别跟命挣，该死在井里的，死不到河里。

老五的眼中就有了泪光。他说，肖黑大哥……老五说到这就停下了，他盯着牵狗女人的背影，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胸口，说，大哥你放心，最晚也就明后天，我把钱给你送去！

兄弟，哥谢谢你了。肖黑说。

老五说，谢啥啊？大哥，那是，必须的。

老五就快步追赶牵狗女人。

老五想，反正都是抢，放着更值钱的貂皮大衣不抢去抢狗，你土鳖不土鳖？

故事讲到这儿，差不多也就要结束了。可我记得在前面提到过一个叫钟阿虎的记者，我想再说他几句。

这个星期天，钟阿虎的心情相当郁闷。因为别人都休息，自己却要下去采访。让钟阿虎更气不打一处来的是，刚出家门，他接到了肖黑的电话。

阿虎你好，我是肖黑。很久没跟你联系了，最近过得怎么样？肖黑说。

钟阿虎说，嗯，还行。

肖黑说，打电话给你，是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

钟阿虎说，嗯，我这信号不太好，你大点声说。

肖黑说，真不好意思，我有个朋友，大伙都叫他老五，他住院了。老五家经济条件一般，我呢，手头的一万多块钱都给他垫上了。

钟阿虎说，嗯。

肖黑说，老五痊愈出院，恐怕还得需要三四千块钱吧。你手头要是宽绰，能不能先借我一两千，我下个月发工资就还你。

钟阿虎说，喂！喂喂！什么？你说什么？信号怎么这么差。

钟阿虎就挂断了电话，紧接着又把肖黑的手机号码存进了黑名单。他还小声骂了句，妈的。

除了半年前在杨美萍的生日宴会上见过的那一面，钟阿虎跟肖黑之间没有什么交情。生日宴会那天，钟阿虎见到邵晓红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钟阿虎当时向雪球敬酒，还称呼雪球哥们儿，其实只是想引起邵晓红的注意。这之后没多久，钟阿虎就把邵晓红约了出来，还把发表了他的一个短篇小说的《涧河文艺》，借给邵晓红看。两个人刚刚交谈了没几句，邵晓红就接了个电话。对着电话，邵晓红一口一个老公，叫得柔情四溢，叫得钟阿虎一头冷汗。关了电话，邵晓红对钟阿虎说，我男朋友肖黑找我有急事，我先走了啊。

钟阿虎由此就打心里往外地讨厌肖黑。想不到肖黑今天居然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绕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子，目的却是管他借钱。操，这不是有意欺负我吗？钟阿虎在心里骂了一句。

来到北岸商场门口时，钟阿虎的心情就更加糟糕了。一个农妇，吃得太饱，在北岸商场闲逛，不小心丢了五元钱，被北岸商场扫地的人捡到了，还给了农妇，农妇感动得哭晕了三次后花了五十块钱，做了面写着“大公无私”的锦旗，挂在了北岸商场总经理的办公室。这就是总编要他来采写的新闻，而且还很有可能上头版头条。

钟阿虎一只脚刚刚跨进北岸商场大门，邵晓红又给他打来了电话。钟阿虎的眉头就拧成了疙瘩，拿不准邵晓红找他有什么事，不会是帮肖黑管他借钱吧？

《涧河文艺》我看过了，邵晓红说，你发在上面的小说，写得真棒。

钟阿虎说，是吗？谢谢了。

邵晓红说，是的，特别棒。我，我，唉，你能不能帮我写篇报道啊，呼吁一下，看人们能不能帮帮肖黑，他病了，在医院呢。

钟阿虎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他说，肖黑病了？你有没有搞错？不是老五病了吗？

邵晓红说，老五？谁是老五？

钟阿虎说，我他妈的哪知道谁是老五！

邵晓红说，钟阿虎你怎么了？

钟阿虎说，我怎么了？我他妈的傻瓜一个。

邵晓红说，你说什么呢？你在哪呢？我必须当面见你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