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浮生六记》看林语堂的文化身份和翻译行为
2014-03-24刘华
刘 华
(成都理工大学外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59)
一、引言
林语堂(1895—1976)是世人熟知的文学大师,也是一位杰出的翻译家。他翻译的作品语言精纯娴熟,时至今日仍是值得我们欣赏和学习的经典译作。学界对林语堂翻译的研究多着力探讨其翻译策略和翻译技巧,以文本研究为主。本文尝试从文化身份的角度入手,以林语堂英译《浮生六记》为研究对象,分析林语堂文化身份的构建,并研究其文化身份对他的翻译动机、翻译策略的影响。
二、文化身份
对译者文化身份的研究始于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传统翻译研究着眼于直译和意译、归化和异化的比较,始终拘囿于文本本身。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正是针对这种“文本中心论”的一种超越和突破。“翻译就是文化交流的一种表述本质”[1],译者作为不同文化间交流的执行者,其文化身份的研究成为翻译研究的一个新课题。诚如英国伯明翰学派著名学者乔治·拉伦(Jorge Larrain)所言:“无论侵略、殖民还是其他派生的交往形式,只要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存在着冲突和不对称,文化身份的问题就会出现。”[2]
Hamers和Blanc认为:“复杂文化结构整合进入个体人格并与之相结合即构成个体的文化身份。”[3]文化身份是人们从幼年时逐步形成和发展的一种个体对于自身以及其它文化的认知,在个体社会化的过程中受到个体所属文化群体普遍价值观念的影响得以不断发展改进。
首先,文化身份具有多元性,即体现在个体身上的文化身份具有多重性的特点。个体在社会化过程中,会接触并融入不同的文化群体,个体对于自身以及他人文化身份的认知会受到这些文化群体的影响,变得日趋复杂和多样化。“在一个多种语言文化并存的国家,个体通过归属几种不同的次文化群体可能会拥有多重文化身份。”[4]
其次,文化身份具有变化发展性,会在环境作用下不断定位重塑。正如英国文化理论家霍尔(Hall)指出的那样:“文化身份,既是存在的结果也关乎形成的过程。它属于过去,也同样属于将来。它无法脱离地域﹑时间﹑历史和文化而存在。它有源头,有历史,但它同任何历史性事物一样,经历着不断的变化。文化身份远非被永久地固定在一个本质化的过去,而是受制于历史﹑文化和权利的持续作用力。”[5]
译者作为文化交流的中介者,其文化身份必然会作用于译者的翻译过程。一方面,译者文化身份将影响译者对文本的选择、对文化问题的解读以及对翻译策略的选择;另一方面,译者可以借助翻译活动塑造个体或个体所属群体的文化身份。劳伦斯·韦努蒂认为:“翻译不仅构建着独特异域文化的本土再现,它同时也参与了本土身份的塑造过程,翻译史也揭示出一些旨在借助翻译文本促成本土身份的项目,因为翻译能够有助于本土话语的建构,它就不可避免地被用来支持雄心勃勃的文化建设,特别是本土语言和文化的发展,而这些项目总是导致了与特定社会集团、阶级与民族一致的文化身份的塑造。”[6]
三、林语堂文化身份的构建
林语堂一生游走在中西文化之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不容易书写的一章”,甚至连他都说自己是无法解开的“一捆矛盾”[7],正好彰显了他文化身份的多重性。林语堂诞生于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时代,同时也是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发生碰撞、中国社会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特殊时期。特定的社会、文化、政治语境决定了他的文化身份并非单一的固化,而是在“历史、文化和权力的不断嬉戏”中定位重塑,完成了多重文化身份的构建。
(一)思想开明的进步知识分子
家庭是个人生命的起始地,也是文化身份构建的起点。林语堂出生于福建龙溪县的一个牧师家庭,父亲是受过维新思想影响的基督教徒,立志要培养子女接受西式教育。从小到大,林语堂接受的是西式教育,接触的是西方文化,在西方文化的浸润滋养塑造下成长。
长期接受的西式教育使得林语堂思想开明,追求进步。他关心文学革命,支持提倡白话文。他早年为进步杂志《新青年》﹑《语丝》撰稿,翻译了许多国外著作,如《国民革命外记》﹑《易卜生评传》﹑《卖花女》﹑《新俄学生日记》等,后担任《国民新报》英文编辑,创办《人间世》、《宇宙风》等杂志,主张改造国民性,积极推进西方文化在中国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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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追求自由崇尚个性的闲适作家
林语堂对自由和个性的热爱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时期。故乡坂仔的高山给他的一生留下了深远的影响。“我之所以这样,都仰赖于山。这也是我人品的基调,我要享受我的自由,不愿别人干涉我。”[8]
林语堂从不掩饰自己对自由和个性的追求与向往。“我素来喜欢顺从自己的本能,所谓任意而行;尤喜欢自行决定什么是善,什么是美,什么不是。”[9]213他早年成为语丝派的一员,就是因为《语丝》“提倡自由思想,独立判断,和美的生活”[10]的办刊宗旨以及“任意而谈,无所顾忌”[11]的文风契合了他追求自由崇尚个性的主张。当社会政治环境日益恶化,林语堂转而提倡“幽默、闲适、性灵”的文学,强调艺术的个性化和生活的艺术化,主张“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推崇个人的精神自由,强调个体的人格尊严。
(三)固守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国学者
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伊始,中国社会言必称西方,凡是中国传统便被斥责为腐朽落后,中国固有文化的传承岌岌可危。
独特的文化教育背景使林语堂既不像“国粹派”那样保守与狭隘,也不像“欧化派”那样鼓吹全盘西化。林语堂主张客观地看待中西方文化,呼吁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坚守和传承。1930年,林语堂明确表明自己的观点:“文学革命代表一种激进主义的情绪,对过去的反叛。一九二〇年代成长的一代,思想极不平衡,旧的根拔去了,历史失去了连续性。”[9]1151944年,他公开发表演讲“论东西文化与心理建设”,呼吁大众对中西方文化要有客观正确的认识。“现在中国思想是在紊乱状态,对本国文化也难有真知灼见的认识,但没有真知灼见的认识,对本国的信心就不能建立。”[9]205在当时国人对中国文化一味批判以及对西方文化全盘肯定的背景下,林语堂挺身而出,大声疾呼要正确认识中国传统文化,要建立对中国文化的信心,显露出他作为一个真正爱国者的情怀。
(四)为中华民族宣传的文化大使
当时由于东西方政治、经济、语言文化上的巨大差异,中国与西方文化交流极不对等。西方社会缺乏对中国的认识,中国人的形象在西方人眼中被严重扭曲。林语堂把“促进东西方文化交流作为人生使命”[12],把为国家宣传视为自己的责任,并始终为此不遗余力。林语堂在创作《吾国与吾民》时曾明确表示,“希望能跨越语言的障碍,使外国人对中国文化有比较深入的了解。”[9]156他甚至谢绝了鲁迅邀请他翻译西洋名作的建议,用大量精力投入到中国文化的对外译介中去,“为中华民族扬眉吐气”,重塑中华民族在国际社会中的形象。
抗战爆发后,林语堂于1937—1945年间在《纽约时报》、《时代周刊》、《读者文摘》等重要英文杂志上发表了大量抗日言论。这些文字争取了广大西方读者对中国的深厚同情,被世人赞誉为“非官方的中国大使”[9]211。
四、林语堂的文化身份对其英译《浮生六记》的影响
《浮生六记》是清人沈复的自传体笔记,记录了他与妻子陈芸平淡而又充满情趣的闲适生活。林语堂翻译《浮生六记》始于1935年,“前后易稿不下十次”,刊登在《天下》月刊及《西风》上,后于1939年出版单行本。研究他对《浮生六记》的具体翻译行为,不难发现他的文化身份在其翻译动机以及翻译策略等方面产生的影响。
(一)翻译动机
首先,《浮生六记》体现了林语堂所赞美的中国人的美德以及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对外译介这部书能帮助外国人了解中国文化,符合林语堂为民族宣传的文化身份,有助于构建中华民族平和、恬淡、智慧的文化身份。他曾在《吾国与吾民》中概括道:“人生和人类天性的圆熟的领悟,常为中国德性的理想;而从这个领悟,又抽绎出其他美质,如和平、知足、镇静、忍耐这四种美质即所以显明中国人德性之特征。”[13]47《浮生六记》中男女主人公夫妇知足常乐的生活态度以及对美好事物的渴望和追求,正是上述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缩影。
此外,林语堂翻译此书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这部书折射出他自身的生活理念,能帮助塑造他自己追求自由崇尚个性的闲适作家的个体文化身份。他所崇尚的能够尽情享受自然和艺术之美、恬淡而又富有情趣的生活方式,与书中女主人公陈芸所说的“布衣菜饭,可乐终生”的生活一脉相承。
(二)翻译策略
1.归化翻译
在处理如时间、长度、货币等不涉及中国文化的内容时,林语堂多采用归化翻译,强调翻译的流畅性,使外国读者易于理解和接受译本,实现文化交流的目的。例如:
(1)“余生乾隆癸未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15]2
I was born in 1763,under the reign of Ch'ienlung,on the twenty-second day of the eleventh moon.[15]3
(2)“三鼓归卧”[15]54
When we came in to sleep about midnight.[15]55
(3)“花开数十里”[15]304
There is a stretch of white blossoms for miles and miles.[15]305
(4)“番银四圆而已”[15]272
This cost us only four dollars.[15]273
2.异化翻译
针对文中出现的蕴含中国独有文化元素的内容,林语堂以异化翻译为主,辅以增译加注释的策略,尽可能地向读者传达中国文化的信息,以达到宣传中国传统文化的效果。
(1)“鸿案相庄廿有三年”[15]24
And so we remained courteous to each other for twentythree years of our married life like Liang Hung and Meng Kuang[of the East Han Dynasty].[13]25
(2)“相传即赤兔马食槽也”[15]316
Which,according to tradition,was the trough where the famous Red Steed of General Kuan had fed.[15]317
由此可见,林语堂从自己的文化身份出发,选择描写沈复夫妇闲适生活的《浮生六记》进行英译,是为了向世界宣传中华民族对美好事物的热爱和知足常乐、恬淡自适的美德。他在翻译过程中灵活运用归化和异化相结合的翻译策略,在注重传播中国文化的同时,注意使用外国读者所熟悉的文化信息进行意义传递,增强了文本的可读性和可接受性,最终达到了文化交流和为民族宣传的目的。
五、结语
通过对林语堂的文化身份和《浮生六记》翻译行为的考察,可以看出译者的文化身份会在不同程度上作用于他的翻译行为,决定他的翻译动机和翻译策略的选择。反之,译者的翻译文本必然折射出他的文化身份和立场。二者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彰显。文化身份研究方法的引入,使我们能够对林语堂的翻译动机、翻译过程以及当时的文化社会背景有更深刻的认识,为我们全面客观地分析评价林语堂和他的翻译作品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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