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向不丹
2014-03-24赤旗
赤旗
边境,完美雪峰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第一次看到卓峰照片时的震撼:这不就是另一座慕士塔格嘛,而且冰川更加完整和平缓。立刻打开Google Earth对这座山进行研究:卓峰中国境内(北坡)的冰川起点海拔为5800米,是喜马拉雅山脉中比较适中的。平缓的冰川一路蜿蜒向上,平均坡度小于20度,相当于滑雪场中级道的坡度,太完美了!冰川在6200米和6500米有两处较大的平台区域,顶峰貌似是一个海拔100米落差的大金字塔状尖顶,这个地貌不知因何形成,比较诡异,但考虑到GE存在误差,具体情况只有亲身爬上去才能看到了。
卓峰处于边境地区,属于未登峰,一辆越野车,四个人的队伍较为合适,机动灵活又安全系数比较高,而我们刚好四个人。当一座如此适合登山滑雪的完美山峰出现在你面前,你只有拼尽全力去溶入它的怀抱了。根据来自圣城的线报,当时西藏雨水出奇的多,尤其是从8月底到9月中旬天天中雨以上,这说明山上肯定是日以继夜的大雪了(新闻报道藏队在卓奥友遭遇雪崩)。国外高端天气预报表明,9月下旬应该是好天气周期,山上的积雪应该还有很好的保持。我赶紧夜以继日地加班清算俗务,拼命请下了10天年假,趁国庆前的空档期,定下了飞往拉萨的机票。
出发,卓木拉日康
每次登山滑雪之旅,行李都必然超过50公斤。这次出行我开悟了,把45公斤装备直接走顺丰寄往拉萨,随身只带些摄影设备,坐近年开通的北京到拉萨的直航,不到四小时就到了贡嘎机场。
对于攀登一座7000米级的山峰,高海拔的适应还是比较关键的。按照本次活动领队周鹏的安排,我们先找一座6000米级的山峰滑一滑,最关键的是在5000米以上睡上一到两晚。当然,考虑到周鹏和李爽半年来一直在西藏登山,这样的安排主要是要照顾近期一直在平原待着的江鱼儿和我,或者准确地说,是照顾我一个人,因为接下来五天的经历结实地证实了江鱼儿的高反真的接近于零,搞得周鹏和李爽很想把他送到相关医疗机构好好研究一下。
书归正传,9月23日,我们从贡嘎机场直奔第一个目标—拉萨以北、紧邻比孜、与穷母岗日相对的一座雪山。车过羊八井后左转下土路,向西沿着念青唐古拉山脉南麓向日喀则方向行进,一路上,北侧的鲁孜、穷母岗日等巨峰在云中若隐若现。
在比孜峰西侧的一条沟口处,周鹏把车开上草甸,找到一条矿道,一路向南上去。矿道路况很差,间或被冰川融水的溪流冲断。下午6点,上行了十数公里,到了山沟尽头,海拔也抬升到了5350米,我们就地扎营。行至路尽处,坐看云起时,左右两座雪山映入眼帘。左面那座如一把匕首直插云霄,山形神似勒多曼因,海拔6200米左右,周鹏和李爽之前已经再次首滑,他们在路线上遭遇了局部50度+的破碎雪坡断层,好在没发生雪崩,那条线路也因此被他俩命名为“运气”。右边那座外形则低调了许多,像是下半截镶入冰川的一个白色大瓮,顶峰海拔6000米左右,是我们第二天的目标。
尽管眼前的山是一座6000米级的山峰,但由于我们四人认定能够半天就把它搞定,所以大家还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正式开拔时已经11点了,头顶上晴空万里。每次登山滑雪,上雪线之前的跋涉都是相对无趣的,或者是青海、甘肃、西藏地区的冰川垄,或者是四川、新疆地区的高海拔树林。这次海拔较高,枯燥的碎石坡一直到海拔5500米才终止,我们在雪线将雪板穿到脚上,确认彼此的雪崩信标(Beacon)都能正常工作后,开始Alpine Touring(AT)上升。由于我把自己常用的BD粉雪板借给周鹏用,自己这次带上山的是一块Telemark滑雪板,也就是那种可以单腿弓箭步姿势滑行的雪板。与普通双板相比,这种滑法更加灵活有趣,近年来在美国有强烈的复兴趋势,但目前国内滑Telemark的玩家可能只有10人左右。
适应,粉雪畅滑
冰川开端较为平缓,只有10度左右,一条初级道。待到5650米海拔之后,我们开始向主峰北侧垭口行进,坡度逐渐上扬到20度以上,接近垭口时,开始采用之字上升。逐渐的,山后不远处的穷母岗日闪现出来,如冈仁波齐般完美的锥形山体直冲天际,威严无比。
垭口之后,雪坡逐渐变得更加陡峭,第一个家伙勇猛地用他的粉雪板开路,逐渐的,大家都溶入纯粹的之字上升中,周围的空气凝滞了,只有我们雪板的哧哧上行声和有力的呼吸在空中回响。这种寂静、这种凝滞、这种单纯、这种无尽的白茫似乎让我回到了素珠链、回到了玉珠峰。天啊,这雪崩陡坡也好像素珠链啊,还有午后的烈日融雪!我一时间好想喊住队友们,咱们赶紧撤吧,雪崩风险太大。周鹏说这几天是连续的降雪,有比较稳定的多层雪层,应该雪崩风险较小。我冒着冷汗,揣着恐惧,战战兢兢地跟队友们一起翻上最后一道雪檐,来到山顶。
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总是美好的,以穷母岗日为龙头的整条念青唐古拉山脉横亘在北方。近处的冰湖、远处的冰川都如此清晰可见。有趣的是,我们当时和随后的几天里,似乎形容所有美好事物的形容词只剩一个,那就是“帅”。可能高海拔对脑力和词汇库的影响比较严重且这种负面效应能够传染?闲话不讲,一片云雾从穷母岗日那边飘了过来,打扰了我们欣赏风景的雅兴,也提醒我们该下滑了。摘掉板上的skin,无敌处女雪在眼前岂有不抢之理?我们几人饿虎扑食般跳下雪檐—真的是腾空收腿“跳”下的。35度左右的陡坡,无敌冰淇淋粉雪,这放到国外也是黑钻道了,更何况在6000米海拔的山上。完美的引身,有力的回转,我们如滑翔机般向山下冲去,粉雪板每一次转弯都带着大片的碎雪块向山下拂去。不到半根烟的功夫,我们就依次争先恐后地滑过垭口,滑到下方的缓坡冰川上,当然,大家的形容词还是只有那一个,“帅”。
缓坡就不用抢滑了。大家相互拍拍视频,聊聊天,很快就回到了雪线。为了更好地适应高海拔,我们在5350海拔又住了一夜,在25日开拔前往卓木拉日康。
伙伴,滑向不丹
为了降低下午过冰川河受阻的风险,26日一早我们收拾好必要装备,发兵卓木拉日康。出了浪卡子县不远便拐上去普玛江塘乡的土路,一路来到普莫雍错之畔,再继续一路沿草甸向正南,车行数十公里后,忽然出现一条还不错的土路,应该是从日喀则康马县修过来的。卓木拉日康及其附近数座6000~7000米的巨峰就在这条路的南侧,考虑到几无人烟,我们把这条路称为最美的观察雪山的道路之一。沿这条东西向的土路西行十数公里后,向南拐一路艰难上行,便可以尽可能地接近卓木拉日康。在三人负重减去的情况下,我们硬是把车开到了5800米的海拔,这个大本营对第二天的登顶来说,真是极好的!
扎下营地,为时尚早,我们向雪线运送一次装备,顺道勘察路况。从营地到雪线要半小时,到雪线后向上望去,卓峰的雪坡真的很像慕士塔格,漫长平缓。由于平台的原因,6500米之后的山峰若隐若现。可以看出,此山雪崩风险较小,冰裂缝风险为主。回营地后,除了准备雪崩三件套装备,我们还在周鹏的指导下复习了结组行进和冰缝救援的相关技术。
晚饭后,大家讨论了第二天的攀登方案。为了全队登顶,最稳妥的方案是明天把营地上移到6500米的平台上,第三天冲顶下撤。但天气预报说第三天可能要变天,这个方案其实是为了能让我也登顶制定的。因为多天难以睡眠使我的体力明显逊于其他三人。我深思熟虑后,坚决要求自己不参加冲顶小组,建议其他三人在第二天轻装冲顶下撤,这种速战速决的方式本身也是登山滑雪的魅力所在,我也坚信队友们能够做到。在我的强烈坚持下,大家最终采纳了第二个方案。
27日凌晨3点半,起床,吃饭。4点半,帐外的风雪还在呼啸。等到5点半,风声减弱,我拉帐走出,只见头上漫天的星海密集得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三位队友整理装备,正式出发。我则没有再进帐篷,而是坐在面向雪山的越野车的副驾驶位置上,捂着睡袋,拿着望远镜,为远方的队友们祈福。6点多,天边有了一丝红光,他们应该上雪线了;7点多,雪山的轮廓浮现,我看到了他们雪坡上晃动的头灯;8点多,天光大亮,三个黑点连成一线直上;9点多,雪坡金黄,他们接近6200米平台了;10点多,万里无云,他们开始之字上升;11点多,他们在视线的边缘,三个人仍成一线;12点整,他们突破了6500米,然后身影消失在最后那个雪坡之后……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我的心情更平静了,我似乎无比确信他们不久就会从消失的那个雪坡上再次出现并滑下来。虽然我不能追上他们的速度,但这么棒的雪坡摆在面前,不耍一下终身遗憾!我带上必要装备向雪山走去。在雪线穿上昨晚放下的雪板,沿着之前队友上行的痕迹,一步步追去。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急不缓地慢慢走。不知不觉,过了6000米,6200米,超过玉珠峰了,我想到。自己走,最大的问题是思路容易混乱。身边只有白色和安静,思绪中一点点杂念和闪念都会在高反的大脑紊乱中被无限放大,我意识到这还是很危险的。为了能让自己的思路放到正常的方向上,我只能“集中精力”地数数,从一数到一百然后重来……
在紊乱、繁杂而无比平静的思绪中,下午4点半,我到了大约6300米的高度。回身北望,无比纯净的空气后,百里之外,宁金抗沙的山体如此巨大,相比而言连普莫雍错都渺小了。抬头上望,6500米雪坡后还没有出现队友返程的身影。想到今天万里无云,天气不会造成负面影响的。根据正常速度,大家应该在下午4~6点间登到7100米的位置然后下撤,下撤500米海拔加上拍照应该在半小时内完成。
5点,我开始下滑。尽管坡度不如前天的那座陡峭,但粉雪一样无敌,且远望着面前远方的神山圣湖,这种体验,夫复何求。中级道的坡度,滑起来更加悠然,每个转弯都可以做得巴适妥帖。滑一段,回望上方,总希望哪里能出现三个下滑的身影。到了雪线,换回接近鞋,吃吃喝喝到了6点整,抬头一看,6500米平台的边缘,他们真的出现了。三个黑点,三个人,亦步亦趋,他们在且滑且照吧。不知不觉,这个场景竟然模糊了,因为我的双眼湿润了。
你们仨,真—“帅”!
明日之平常事
剩下的均是些快乐的记忆残片,三个人清一色的包公脸,堪称大力水手的家伙也说7000米耍粉雪板真累。6000米雪山,半天来回。7000米雪山,一天往返。这种高效,无疑和登山滑雪快速的下山方式有关,它将上下山的总时间节省了几乎一半。三年前,当雪板和完炙两位好友用一天时间攀登并滑完玉珠峰的时候,登山滑雪的方式刚刚兴起;三年后的今天,登山滑雪已成燎原之势,在岗什卡、半脊、慕士塔格等多座初级雪峰都常见滑雪下山的身影。再三年之后,又将是怎样的一种态势呢?
请允许我用舶来的一句名言与各位朋友共勉:“昨日之不可能,是今日之极限,明日之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