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女性形象及其描写模式
2014-03-23刘丽玲
刘丽玲
(辽宁职业学院 高尔夫学院,辽宁 铁岭 112099)
在中国古代许多名著小说中,女性往往以非正面的形象出现或被描写。大多数女性在小说作品中其形象并不光辉。如《封神演义》妲已是败坏江山的坏女人。她将男人自身的失误和吃喝玩乐、耽误国事集中到自己身上;《三国演义》中的女人成了手足间可有可无的衣物,成了官场中计谋和手段的牺牲品,全不被当作人性的载体而对待;甚至是在具有开明思想,受到个性解放潮流影响的一代通作文学大师冯梦龙的小说作品中,女性的形象也不见更过的光辉。如其《东周列国志》就仍然将女人描写成祸国殃民的祸水;《水浒传》中潘金莲也是一个追求私利,行为放荡的女性;到了《金瓶梅》,其中的女性更多是以反面人物登场的。比如作者添油加醋的,将潘金莲描写成离开男人便无法活的十足淫妇。直到蒲松龄《聊斋志异》的出现,小说对女性的描写才有所转折。在蒲松龄的作品里,情况与以前就大大不相同了。
《聊斋志异》写出了超越时代的全新女性形象,虽然她们不是完全属于我们现代,但细细看来,总能够看到她们是一些具有现代女性意识的可爱女人,或许作家和作品的伟大性也正在于此。在这部小说作品中,女人们才算是有了扬眉吐气的风采。本文拟分析论述《聊斋志异》中创造的一批鲜活新女性,并借此阐释其中的描写模式。
一、《聊斋志异》完美的女性形象
《聊斋志异》凡400余篇。写鬼写妖,刺贪刺虐,世态人情,凉冷暖,然而这其中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作者冷峻复幽默描述下的女性群像,这些作品人物或奋起抗争,或勇于革命。这些人体态婀娜,娇羞、可爱、体贴、端庄、楚楚动人冰清玉洁、细心善良娴惠得体我们往往体会到的是真与善,是人性与心灵之美。那些狐女鬼妹们,很多以具有女性意识的完美女性形象出现。有不屈于母姐淫威,守身如玉、择善而从的鸦头(《鸦头》);有代母报恩屈身嫁痴几,消泯仇家,化新人之貌以慰他日之思的沁翠(《小翠》);有千方百计成全女友,虽破色戒,却并不怨恨的封三娘(《封三娘》)。鬼魂中的女子也是诗人才女,美目盼兮,如不乐为妖鬼服浅役的“白昼端相,娇艳尤绝”的聂小倩(《聂小倩》)等等很多。
而在聊斋中,最完美的女性形象,非白秋练莫属。白秋练文采斐然,听了书生的一首诗遂相思成疾,风雅若此,生活中也就应该是一个别具情趣的超然女性。因此,当她遇到激情,一旦倾心相爱便义无反顾,让母亲送上门来,其敢爱敢恨,较之现代女性也丝毫不逊其色。我们可以想象到这样的一个女子,即是在今天的超然女性群落中也应该是出类拔萃的。两情相悦之际,遇书生之父阻拦,并没有私奔或寻死觅活,相反,利用商人重利的心理弱点以预测物价的杰出才能赢得了长辈的首肯。这种遇事不慌不忙,而是想方设法解决问题的气度,较之男子汉大丈夫亦丝毫不逊其色。说明子女子也能运筹帷幄,胸有干策。又出谋划策让夫君助其渡过了洞庭湖龙君这一色劫,终得白首相知,试问诸君,得妇若此,夫复何求。还有一篇《嘉平公子》[1],女鬼温姬其始爱慕嘉平公子的风流,屈身奉已,却不知嘉平公子是一个绣花枕头,当她知道他把“椒”“菽”,“姜”“江”,可“恨”可“浪”,毅然留下“有婿如此,不如为娼”的话,离开了嘉平公子。说明她具有追求自己幸福的勇气,不为“世家文人”的名头所误的可贵精神。
聊斋里的女性形象干姿百态,纯真不羁的有婴宁,深情不渝的有连城,才智卓越的有仇大娘,果敢坚毅的有红线。林林总总,多彩多姿,她们构成了一幅中国文学史上前所未有的女性画卷。尽管这些女人是以鬼狐怪的面目出现的,但是完全具有人的灵性,在这一个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到在那个时代,找不到真正属于女人生活的空间,她们完全是神秘的,隐藏在最隐秘的地方,荒郊野外人迹不到之处,不敢出现在世俗当中的,因为她们是鬼是狐是怪是另类,是被社会压抑的一部分。但他们有一些已具有相当的自我意识,是超尘脱俗的。
如果说《红楼梦》大观园中的女性形象,首开了女人个性的独立,女人可爱的先河的话,到了聊斋里,女性的形象丰满生动起来,而且大观园中的女性,于环境,她们所追求的,只有一个爱情,而在想象的世界中,《聊斋志异》中的女性形象,更接近现代理想的女性,她们经济独立,这一点最具有时代意义。很多狐女,甚至还有鼠女为她所爱的人带来财富,并在经营、持家上表现出卓越的才能;还有,就是他们的人格独立。如小翠,虽为极恩而来,但当遭到婆母的无礼非难时,大胆地说出了“妾在君家数年,所保存者,何只一瓶耶?”并愤而出走。
二、《聊斋志异》中的复仇女性
《聊斋志异》描写了一大批温柔、可爱、多情的女性形象,如婴宁、晚霞、阿绣、娇娜等。与此同时,作者也塑造了一些处于被压迫、被污辱的地位的,敢作敢为、有胆有识,敢于反抗、复仇的女性形象。这些复仇女性有的生前温柔漂亮,细腻可人,有的为了爱情放弃一切,有的被地主豪绅凌辱致死,有的化作冤魂讨债,这些文学作品,无不反映和表达了作者的自己的内心深处的主观意识。
《博兴女》讲述的是势豪偶见贫民之女长得漂亮典雅,便生歹意,于是就在民女出门时把她强行抢入家中,采用各种手段均已无效,气急败坏,予以强奸都没得逞,恼羞成怒,民女被势豪杀害,并狠毒地把石头和尸体系在一起沉在门外的深渊之中。且说王某找不到女儿,急得不可开交,正焦急万分之时,天色阴暗,突然天降倾盆大雨,雷雨交加,雷电环绕势豪,一声巨响,咔嚓一声,“龙下把势豪的头掠走,”雨过天晴。这时,只见在深渊中浮出民女尸体,她的手上正拿着时而豪的脑袋。把她的形象。文中写一,本部作品虚实结合,形态逼真,内容简洁。民女之死,就连尸骨都无法找寻,反应的是对当时社会的真实写照,至于民女变龙把势豪头掠走的情节,是通过艺术手法,表现出作者强烈的内心情感,敢爱敢恨的艺术想像力。在黑暗势力异常强大,人们想要反抗而又无能为力时,才会产生如此丰富美好的幻想。借助于想像和表现作者对这件事持有的态度和理想化的推测。此作者由残酷的社会现实不得已向往亦梦亦幻的境界,在作者的理想社会中,通过对屈死者变成龙报仇的这种形式,表明作者因为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思想,故而更增加的作品的悲情、悲愤色彩。同时也孕育了一种鼓舞士气的呼声。王某之女虽是一平凡小女子,在邪恶面前也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抗和无所畏惧的精神。
在《聊斋志异》里,商三官和侠女都是为父报仇的少女。但是作者在具体的情节描写上却能够做到决不雷同,人物形象及其思想情感亦不相同。《商三官》一篇中作者没有采取一般的线型伤痛事方式,而是采取了不同的角度去描绘,究其目的主要是突出上腭三官的睿智和机敏。角度一是商家老二(商三官二弟)告状父亲被豪邑活活打死,而无人管之时,决心把尸体停在那再告,商三官司则看清了社会的黑暗与不公,她认为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复仇。角度二,用儿女身扮演男的。为了为父报仇,最后于豪邑同归于尽。在文中很多情节都没有直接描写,但读者可以前后情节的过渡,联系中想像出来,更增添了作品的艺术趣味,以极少的笔墨写出商三官这一有血有肉的人物。在商三官在为父报仇的过程中,彰显了不畏惧权贵的反抗精神,为社会伸张了正义,诠释了男女平等,不惜以生命做代价争取公平、正义、自由的反抗意志,显现了作者的抗争精神。
《侠女》故事中,侠女的神态与商三官比起来更具离奇色彩。其体现为作品中没有交代谁是侠女的父亲,乃至陷害侠女的父亲是谁,叫什么都不知,更离奇的是侠女的仇人是谁都没有交待清楚,在这样的渲染中在小说结束用一种温柔的笔锋轻描淡写写明侠女复仇回来的情景描写。侠女手提包裹在半夜时分突然回来,高兴的说,我的仇报完了,这就是仇人的人头。这还是在顾生的不断追问下才说的。按理一个弱女子背个人头来去自如,乃至去向何方都没交代,可以说,侠女对大多数读者来说是个迷,正式这个谜让人魂牵梦绕,扑朔迷离,引人入胜,悬念迭起,意味深长。其实《商三官》是正面写复仇,告诉读者为什么要报仇,怎样报仇,在报仇的过程中把人物性格描写的淋漓尽致;《侠女》的描写则不同,在报恩的状态下复仇,在顾生母子眼里,侠女是个外表秀美,骨子里冷漠的人,是个捉摸不透的奇女子。她生计窘迫,接受顾生接济却丝毫不表示谢意。后侠女又甘愿不婚而给顾生生子,为了复仇,她舍弃男欢女爱,儿女情长,为了复仇,她把自己外表装得凛若冰霜,为了复仇,她把热情压抑在心理,以刚强的毅力,实现她的复仇梦。侠女虽然承认自己已为人妇,但她为了复仇,不受家庭的约束,情感的束缚,男权的影响,随身携带“天许晶莹匕首”,练就飞刀取头的高超本领。侠女已经被作者理想化了。仅就侠女性格的鲜明和独特来说,这篇小说达到了理想艺术的新境界。在侠女的身上,虽然尚有封建伦理道德情怀,但对于女性的自尊、自立、自主、自重来讲,却是有很高的艺术思想价值。
当然,不可否认,作为一部男人写就的书,这部书中的女性更多地带有男性心中的理想色彩,并不具有完全的女性意识,因为它不是女人写就的,也汪是专门写女人的,毕竟在封建社会女子只是足不出户,没有自己的独立话语。比如,女人付出无条件的爱,而且这爱通常是没有理由的,一见钟情,蒲松龄仿佛是故意衬托男性的魅力一样。有时女人付出沉重代价换来的爱情却并不幸福。当然一部书的缺点往往是同优点同时存在的,蒲松龄能够为女人注重到这样一种程度,真的是已经达到难能可贵了。女人们应该努力自己去争取,让这些出现在小说中的新女性形象成为真实。
三、《聊斋志异》“以恩索报”描写模式
《诗经》有诗言:“投我以木瓜投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卫风·木瓜》)这是一首情诗,说的是情侣之间互赠礼物之事,一方给另一方送礼,每次都会收到贵重得多的加礼。但双方的真实意图并不是礼物,而是“永以为好”。这首诗向我们揭示了一种情爱模式,即以报恩为载体,传达男女情意,或者这样说,在报恩的形式下,隐藏着情爱的隐形话语。古典文学中较早运用这一模式的是《西厢记》。作品中,当孙飞虎兵围普救之时,老夫人提出能退敌者,以茑茑妻之。张生冀以恩情换取茑茑为妻,于是锐然自任,求救于白马将军杜确,解了普救之围。其情节结构已略具“以恩索报”情爱模式的雏形。到了《聊斋志异》此种模式已普遍应用。
首先,《聊斋》之写情,千变万化,鲜有雷同者。欲寻其模式,并不容易。但仔细地阅读文本后,有一类故事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些故事有《青凤》、《长亭》、《神女》、《连琐》、《连城》等。故事本身并无什么稀奇,但其隐形结构却惊人地相似。故事的男方是人,女方是异类或与男方社会地位悬殊的大家闺秀,因此,男方与女方的结合受到了种种的阻挠,正当陷于僵局之时,女方忽有求于男方,于是,男方即以此为筹码,要求女子的爱情及婚姻。这类故事在《聊斋志异》中占有相当的分量,大都是篇幅较长,情节曲折,意味深刻之作。我认为有必要将其发掘出来,以便更好地解读《聊斋志异》。我将这类故事归之为“以恩索报”模式。其次,报恩故事在古代有很多,如《柳毅传》、《白蛇传》、其模式为男方在偶然的情境下有恩于女方(亲属),经过一些波折、误解、阻滞后,女方报恩成功,施恩者不仅在资财上获极大充盈,有如花美眷相伴,并且得以长生不老,得道成仙。《聊斋》中的《西湖主》继承了这一模式[2],与《柳毅传》极为相似。但“以恩索报”模式与此不同,其特点如下:
(一)男方钟情于女方,但遭遇阻滞,不能谐其婚婚姻。如在《青凤》中,耿去病“心萦萦于”青凤,而其叔百般阻挠,先是“化厉鬼似相哧”,不成,竟“卜居他所,一家皆移”,使耿生和青凤两地分离,不能相见。《长亭》中石太璞欲娶狐女长亭,其父诈许之,而半夜时分欲加害石太璞,石只得仓皇逃命。在两人结为夫妇后,其父又借“取女归宁”之名,使其夫妻、母子不得相见,使石太璞享受不到家庭的温馨和乐趣。
(二)女方(亲属)有难,必欲借男方之力以除之。以前的报恩故事虽也有男方解救女方于危难之中,但那都是偶然的情境下发生的,如柳毅之偶遇龙女,而《聊斋》的这类故事中,则是在必然的情境下,女方(亲属)的危难只有男方这个特定的人物才能予以解救。《青凤》中,阻挠耿生与青凤婚姻的青凤之叔知道自己将被莫三郎猎捕,遣其子孝儿去求耿生,孝儿道:“年家子”,有交情,而且次日莫三郎将经过耿生家,有机会,所以非求耿生不可。后来也果然是耿生“托裘敝,乞得缀补”,救下青凤之叔。
(三)男方以恩情相要挟。索取女方(亲属)的让步,这是有别于普通报恩故事最显著的地方,也是这一模式最独特的地方。男方的施恩不是无条件的,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和功利色彩。他们要求女方的回报,而不是像柳毅那样,纯粹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青凤》中耿生说:“楼下之羞,耿耿在念,他事不敢预闻。必欲仆效绵薄,非青凤来不可”。《长亭》中石生恐怕妻子再次一去不复返,致使“夫泣儿悲”,而不肯相救岳父。直到“媪矢以自明,女亦誓死相报”,然后才愿意施以援手。《神女》中米生倾心于神女,当神女之兄相求时,厉色挹绝,其用意在于见神女一面:“小生所以不遂诺者,恐过此一见为难耳”。正是因为有这些特点,才使得“以恩索报”模式独立于普通报恩模式,也突破了一般情爱模式的局限,卓然独立于古代爱情故事之中。
至于在《聊斋志异》中何以会产生这种模式,我们认为其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对阴盛阳衰社会现状的反弹与平衡。通览《聊斋》,讲述的大都是人与异类之恋,男方大抵皆穷酸书生,而女方不论其社会地位如何,多为“丽若天人”的美女,而且必定有过人之处。男方与女方相比,就处于弱势地位。人们在读《聊斋》时,印象最深的也往往是女主人公而非男主人公。这种情况是不符合封建伦理传统的男强女弱模式的。虽然蒲松龄是一个开明文人,但他也不能超越历史与时代的局限,作为深受封建伦理道德,男尊女卑家庭观念浸染的士人不可能不在其潜意识中留下男尊女卑的印痕。于是在写了许多以女性为中心的篇什后,其潜意识中的男权主义思想便彰显出来,以平衡阴盛阳衰的局面;二是“无功不受禄”人理的曲折反映和男性安全感的需要。欲话说“无功不受禄”,平空得来的爱情就有失去的恐慌,如《翩翩》、《云萝公主》、《蕙芳》,男主人公最后都失去了女主人公。但“以恩赤报”模式中的爱情则比较坚固。因为男方若有恩子女方就有资格获得女方的爱情作为酬谢;三是解决阻滞的需要。
阻滞是文学中惯用的手法,以增加情节的曲折性,文本的可读性。其解决方式各不相同,古镣腊戏剧有“神降剧”,到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即由神来裁决。《拍案惊奇》中《通闺闼坚心灯火,闹囹圄捷报旗铃》是以男方考中科举来解决。《传奇》中的《昆仑奴》是由武功高强的昆仑奴磨勒越重关,杀猛犬,负主人崔生与红绡妓相会,又三负“姬之囊橐妆奁”,“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条重”。而在《聊斋》中,当男女双方的爱情,婚姻遭遇阻滞时,忽然柳暗花明,女方(亲属)有求于男方,男方趁机索取女方的誓约,于是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还应该说明的是,这一模式乍一看来,男方迹近无赖,有敲诈勒索之嫌,但其实隐含着男方的一片痴情。蒲松龄借此影射了现实中的婚姻,谴责封建家长制,体现了他尊重人性,将美好爱情,家庭人伦作为第一要义的人生观。
[1]孙一珍.《聊斋志异》女性的心灵美[J].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2,03(02).
[2]杜桂萍.孤愤《聊斋志异》的精魂[J].蒲松龄研究,1994,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