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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绩与唐代田园山水诗的生成

2014-03-22李海燕

东岳论丛 2014年2期
关键词:山水诗田园诗陶渊明

李海燕

(北方工业大学 文法学院,北京100144)

在王绩现存诗歌中,像《春日山庄言志》、《春庄走笔》、《山家夏日九首》、《咏隐》、《野望》等22首传统上被认为是田园诗的诗歌,笔者以为,当属山水诗的范畴①王绩现存诗歌中也有数首田园诗,它们是:《秋夜喜逢姚处士义》、《田家三首》,《春日还庄》、《食后》、《看酿酒》、《春庄酒后》。但仅此8首而已,占王绩现存诗歌的6.8%。。因其缀有少许与田园相关的词汇,故而本文称其为“田园山水诗”②本文将要探讨的“田园山水诗”,非传统上所认为的田园诗与山水诗的合流而形成的山水田园诗派,而是属于山水诗的范畴。习惯上认为,山水诗与田园诗至唐代而渐趋合流,形成山水田园诗派。并认为王维、孟浩然为此派的代表。但实际上,所谓的山水田园诗派,是一个非常笼统松散的概念。“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并不存在山水田园诗派的称谓,这是当代文学史论著中习用的概念。”(葛晓音:《山水田园诗派研究》,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49页。),为王绩四种类型的山水诗中的一类③笔者以为,王绩的山水诗可分为“田园山水诗”(如本文所探讨的22首)、“园林山水诗”(如《新园旦坐》等15首)、“自然山水诗”(《如夜还东溪中口号》等7首),和“边塞山水诗”(如《在边三首》等6首)四种类型。。钱钟书先生曾经指出:“田园诗发展到了唐代转化为山水诗,王维、储光羲等人诗歌内容从劳动过渡到隐逸,实现了创作重心的转移。”④钱钟书:《宋诗选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217页。而王绩田园山水诗的创作无疑是这一转换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笔者认为王绩的这些田园山水诗属于山水诗的范畴而非田园诗,是因为它们与陶渊明的田园诗相比差异显著,更具有山水诗的特点,且生成有因。

一、陶渊明“田园诗”与王绩“田园山水诗”之差异

与陶渊明那些著名的田园诗相比,王绩的“田园山水诗”有诸多不同:

其一,“人境”与“山家”:诗歌发生的环境不同

陶渊明也曾数次归隐,并亲事农耕,他的田园诗乃是他乡居生活的真实写照。在他的《归园田居》其一中有:“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饮酒》其五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可知,陶渊明辞官归隐之地,亦即其田园诗歌的生成环境,不是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处,而是鸡犬之声相闻的村落,甚至还会有车马喧嚣的热闹之时。《移居二首》其一云:“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可见他想移居南村不是因为那儿的房宅有多好,而是因为那里有可以晨昏相伴相乐的“素心人”。从这些诗歌中可以看出,陶渊明与人结邻而居,乃是其有意识的选择。

而王绩田园山水诗发生的环境,则是清幽寂静,人迹罕至之处。其《春庄走笔》云:“野客元图静,田家本恶喧。枕山通菌阁,临涧创茅轩。”

在此,王绩自称“野客”,并且他也不像陶渊明那样能够以“心远”来对抗“车马喧”,而是以真正的“身远”来化解他所认为的田家原本所讨厌的人境之“喧”。故而从其诗中可以看出他的居所乃依山临涧而建。《山家夏日九首》其七亦云:“涧泉通院井,山气杂厨烟。”正与上述《春庄走笔》所描绘的场景相承,院中之井与山涧之泉相通,“厨烟”也不能像陶渊明的“墟里烟”那样让人感受到邻里相依相连的人间烟火气息,而是夹杂着寂寥清凉的“山气”。从这些诗句来看,他把自己所居之地称为“山家”是非常恰当的。王绩晚年的《答处士冯子华书》云:“近复都卢弃家,独坐河渚,结构茅屋,并厨厩总十余间。”吕才《东皋子集序》亦云其“结庐河渚,纵意琴酒,庆吊礼绝十有余年。”可见其诗中所描述的清静幽僻的居处环境是可信的,也像陶渊明一样基本上都是实写,非为文学语言中的想象之词。

陶渊明结庐于人境,躬耕陇亩,亲事农业生产,把自己视为“虚里人”中的一员,过着真正的田园生活,故而能够以平等的态度,与农人真诚交往。如其《归园田居》其二云:“时复虚里人,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移居二首》其一云:“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移居二首》其二云:“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可见陶渊明与邻居们不是泛泛的点头之交,而是在共同的生活和生产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其与邻人交往过从之乐溢于言表。

王绩则旁无四邻,情感较为复杂,他有时会沉浸在静谧自足的陶醉之中,如其《郊园》所云:“月照山客,风吹俗人。琴声送泠,酒气迎春。闭门常乐,何须四邻!”有时会慨叹没有人能够与自己志趣相投可堪为伴,但也乐得逍遥自在,如其《题黄颊山壁》云:“无人堪作伴,岁晚独悠哉。”但难免也会感到些许遗憾,以至于发出这样的慨叹:“所嗟同志少,无处可忘言。”(《春庄走笔》)

一般来说,田园诗发生的环境更像陶渊明所描述的那样有几个举目可见的小村落,每个村子里甚至村落之间都能够鸡犬之声相闻,有纯朴的乡邻可以晨夕相伴,共话桑麻,是充满人间色彩的“人境”。而像王绩诗文中所描述的那样枕山临涧,处于山水之间,没有四邻的“山家”,更像山水诗发生的环境。

其二,稼穑苦乐与隐逸幽情:诗歌体现的志趣不同

陶渊明把自己亲事农业生产的体会凝聚于其诗歌《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中:

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

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

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

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

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

这首诗无疑延续了“诗言志”的传统,直抒胸臆,质朴自然,并且把农业生产的重要性,上升到了“道”的层次,认为农耕生活不可或缺,是人类生活的基础和根本。诗中还描述了农事生活常常需要早出晚归,以致难免“四体”疲倦的真实状态。但是他却觉得心安理得,无怨无悔。结合陶渊明的其它田园诗,我们知道只要“但使愿无违”(《归园田居》其三),不发生各种自然灾害,禾稼不至于“零落同草莽”(《归园田居》其二),能有个好收成,稼穑之苦也就是稼穑之乐。因为能够亲事农业生产,陶渊明的诸多田园诗,关注到了种豆锄禾等真正的农事生活,故而他所体验出的也是农人所能体验到的稼穑的苦乐。

王绩有一首题为《春日山庄言志》的诗:

平子试归田,风光溢眼前。野楼全跨回,山阁半临烟。

入屋欹生树,当阶逆涌泉。剪茅通涧底,移柳向河边。

崩沙犹有处,卧石不知年。入谷开斜道,横溪渡小船。

郑玄唯解义,王列镇寻仙。去去人间远,谁知心自然。

此诗题为“言志”,延续了“诗言志”的传统。但与陶渊明不同的是,这首诗只在首句点缀了“归田”这样的字眼,却并无农事生活的描述及与稼穑相关的情感体验,而是转向了充满山野气息偏僻荒凉、接近自然原生态的山居环境描写。可知首句的“归田”,指的只是辞官归隐之意,并非亲事农耕。而“去去人间远”也表明此处即非鸡犬之声相闻的农舍村庄,也非春种秋收之农田,只能是一处人迹罕至的隐居之所。最后作者以“谁知心自然”作结。可见所言之志乃是与自然相通的隐居幽情而非农耕苦乐。

像陶渊明那样体现稼穑苦乐的诗歌,自然属于田园诗的范畴,而王绩这种体现隐居幽情的诗歌,即使点缀了像“归田”这样的字眼,也很难认定它是一首田园诗。更何况,“归田”在文化传统中,常常是辞官归隐的代称,并非亲事农耕之意。并且像诗中的句子:“崩沙犹有处,卧石不知年。入谷开斜道,横溪渡小船”,完全可以理解为山水诗的语言。故而像《春日山庄言志》这种点缀了与田园相关词汇的诗歌,笔者认为应该是属于山水诗范畴的“田园山水诗”,而非“田园诗”。

其三,“相与归”与“无相识”:审美关照的视角不同

陶渊明在《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其二云:

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瞻望邈难逮,转欲患长勤。

秉耒欢时务,解颜劝农人。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

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耕种有时息,行者无问津。

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

诗中,陶渊明站在道义的高度上,欢欢喜喜地参加农业生产,高高兴兴地劝农耕种,无比欣慰地看着在微风中长势良好的禾苗。日落时分与邻居们“相与归”,即结伴回家,并把自己的酒饭等主动与近邻分享。可见农事生活,田园乡邻等皆是陶渊明田园诗审美关照的直接对象。他的其它田园诗也基本表现出了同样的审美情调。可以说在他的诗里,他与田园融为了一体,毫无隔阂。他的审美视角常常凝聚于田园以及与之相关的农事生活、农人乡邻等。

而王绩的审美视角殊为不同。试看其代表作《野望》: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诗中,作者身在东皋,在日落时分举目四望。他不似陶渊明那样眼中看到的只是“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而是目光游移,心无所依。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尽染秋色的树木,以及洒满落晖的群山。这无疑是一种对自然山水的审美关照。接着,他又望见了归途中的牧猎之人。而这牧人跟猎人,他不仅没有像陶渊明那样与之“相与归”,而是与他们“相顾无相识”。既然他自号东皋子,并在东皋遥望,可知东皋是他所熟悉之地,事实上东皋也是他长期隐居之地,故而这些晚归的猎人和牧人理应是与他相去不会太远的乡亲,但因为他更喜“与鸟兽同群”(《答处士冯子华书》),少与乡人来往,故而即使是乡亲,却也并不相识。而他不相识于乡亲,也代表了他本不把心放在农事田园间。“乡人”在脑海里不会留下太多的印迹。也就是说,这些与田园相关的人物和活动,不是他审美关照的主要对象。他所关注的更多的是树木山水这些自然景致。最后本诗以“采薇”这一与隐士相关的意象作结,也正说明他是一个隐士而非农夫,可见两《唐书》把他放入隐逸传是多么的恰切。

上述可知,本文提出的“田园山水诗”,是点缀有少量田园词汇、以描写自然景致为主、并抒发隐逸幽情等相关情感的山水诗。其生成环境与田园诗相比更为僻静,更倾向于山野林泉;其表现内容既不关注农事生活,也不蕴含稼穑苦乐,而是重在抒发隐居幽情;并且其审美视角主要关注自然山水。如果只因为这些诗歌点缀了几个与田园相关的词汇,不深入分析诗歌内涵意蕴和作者的审美视角,就认为是田园诗,或者是田园诗与山水诗合流形成的山水田园诗派,无疑值得商榷。事实上,陶渊明及其田园诗是文学史上的绝响,他把田园“作为反朴归真的乐土,逃避污浊现实的桃源,以清新优美的风光、淳朴真挚的田家、悠闲宁静的生活为基本内容,构成理想模式,与世俗对立。”①葛晓音:《山水田园诗派研究》,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85页。后世诗人从中捡拾起的仅是一些与之相关的典故和词汇,而这些典故和词汇渐渐演变成了一种诗意的符号,在文化传统中代表脱离世俗官场,人格独立,洒脱高逸的境界,而非真正的“田园”或亲事农耕的生活状态。王绩的田园山水诗,正是这一传统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因为基本上是从王绩开始,才在诗歌中点缀了这些与陶渊明田园诗相关的词汇,并创作了较多本文所界定的“田园山水诗”。此类诗歌约占王绩现存诗歌的19%。故而,王绩的这些点缀着与田园相关词汇的诗歌代表着文学史上“田园山水诗”这一诗歌题材的正式生成。

二、王绩田园山水诗的生成原因

尽管王绩的田园山水诗与陶渊明的田园诗存在诸多不同,笔者不认为它们属于陶渊明式的田园诗,但事实上,王绩的“田园”并不比陶渊明少,他继承了祖上的百年家业,自云:“吾河渚间有先人故田十五六顷,河水四绕,东西趋岸各数百步。古人云:‘河济之滨宜黍。’况中州之腴乎?”(《答处士冯子华书》)还不无自豪地宣称:“酒瓮多于步兵,黍田广于彭泽”(《游北山赋》)。既然王绩富有“田园”,又像陶渊明一样辞官归隐,理应写有更多的田园诗,但翻遍王绩现存诗歌,笔者只发现像《秋夜喜逢姚处士义》、《田家三首》,《春日还庄》等8首可以算得上属于田园诗。

尽管王绩所写的田园诗颇少,却不代表他受陶渊明影响不深。相反,他之所以写出了众多的田园山水诗而非田园诗,正与其热爱陶渊明,并深受其影响分不开,这种影响关乎内在精神而非外在表现。

王绩是唐代发现陶渊明的第一人。他对陶渊明极为倾慕,诗文中曾多次提及陶渊明,比如:“彭泽有田惟种黍,步兵从宦岂论钱。”(《解六合丞还》)“尝爱陶渊明,酌醴焚枯鱼。”(《薛记室收过庄见寻率题古意以赠》)等等。他还常常借用陶渊明诗文中的意象,或化用其诗文中的语句,如《秋后夜坐》诗中有:“寂寞知何事,东篱菊稍芳。”《采药》诗中有:“且复归去来,刀圭辅衰疾。”《田家》诗中有:“不知今有汉,唯言昔避秦”等等。在生活习惯上,他也如陶渊明般嗜酒好饮,并且其三仕三隐的经历也颇似陶渊明。

然而上述影响只是外在的。王绩顺应自己的天性,从陶渊明那儿体会得最深的是对自由和适意的内在追求。陶渊明不拘泥于字句,不拘泥于形式,唯求精神上的意会,其《五柳先生传》云:“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命笔。”王绩对此深为赞赏,其在《答处士冯子华书》中说:“陶生云:‘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又云:‘盛夏五月,跂脚东窗下,有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嗟乎!适意为乐,雅会吾意。”如陶渊明一样,王绩也颇能体会这种“适意”之乐,并在创作中也注意营造出一方精神逍遥的“会意”天地。他曾提出:“题歌赋诗,以会意为功”(《答处士冯子华书》)的美学命题。故而,本着适意和会意的精神,他只能写作符合他的生活状态和心灵体验的诗歌,即像陶渊明那样写作反映自身体验的生活本真状态的诗歌。这种自身体验的本真状态的诗歌对于陶渊明而言,就是田园诗。因为对于一个需要躬耕陇亩的诗人而言,陶渊明对于山水没有像谢灵运那样纳入自己的审美视野。故而即使是在庐山那样的山水胜地,陶渊明也没有刻意去写作过相关的山水诗。“陶公往来庐山,集中无庐山诗。古人胸中无感触时,虽遇胜景,不苟作如此。”(乔亿《剑溪说诗》卷上)而王绩生活的本真状态就是他很少像陶渊明那样真正从事农业生产,因为他拥有“奴婢数人,足以应役。”(《答处士冯子华书》)并且因为曾属于官僚阶层,无需缴纳租税和服徭役等,所以日子过得悠闲自得,甚至连神仙都不羡慕。故而,在这种富裕自足的情况下,越是学习陶渊明式的适意,他就越不容易写出像陶渊明那样的田园诗,而只能自适其适,尽情抒写自己所热爱的那种蕴含着隐居情趣,摇曳着山水情韵,时而又点缀着些许田园意象的田园山水诗,否则,若他也大量写作陶渊明那样的田园诗,就有“苟作”之嫌。

事实上,不仅诗歌如此,散文亦如是。例如陶渊明曾写过《桃花源记》,王绩也有一篇与之相对应的《醉乡记》。但《桃花源记》描述的是一个鸡犬之声相闻,“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农事生活的理想家园。而《醉乡记》则是一个“其人甚精,无爱憎喜怒。吸风饮露,不食五谷”的虚无飘渺的乌托邦。像他的一些田园山水诗一样,《醉乡记》所描述的环境可谓幽僻之至,甚至毫无人间烟火气息。究其原因,无论是田园山水诗,还是《醉乡记》这样的散文,都是王绩“自适其适”,“会意为功”思想指导下的率性之作。

当然,王绩对前朝诗人的学习,绝不止于陶渊明。在《答处士冯子华书》中还有:“每遇天地晴朗,则于舟中咏大谢‘乱流趋孤屿’之诗,眇然尽山林陂泽之思,觉瀛洲方丈森然在目前。或时与舟人渔子方泽并钓,俯仰极乐,戴星而归。”可见谢灵运的山水诗也是王绩极为喜爱、百读不厌的。谢灵运作为山水诗的创始人,尝自云:“遗情舍尘物,贞观丘壑美”(《述祖德诗》),可见其对于自然山水的赏爱之情远远超越了世俗功利,而其山水诗中也时时体现出一种远离尘嚣的玄远之美,对此,王绩定能心领神会。故而咏谢灵运的《登江中孤屿》,会让王绩产生丰富的联想,感觉到瀛洲、方丈这样的仙山如在目前,可见他对山水诗的审美意境具有独特的感受力。

这种感受力自然也会转移到他对自然山水的审美之中。如前所述,王绩性喜山水,这在其人生早年,就有所表现。据其兄王度《古镜记》记载,王绩自六合县丞弃官后,“又将遍游山水,以为长往之策。”从大业十年到大业十三年六月,漫游了吴越的名山胜水。在其晚年,王绩的山水情怀有增无减,尝自云:“烟霞山水,性之所适,……暮春三月,登于北山。松柏群吟,藤萝翳景,意甚乐之,箕踞散发,与鸟兽同群。”(《答处士冯子华书》)当他如此自在的悠游于家乡的山水,又以“会意为功”为指导思想进行诗歌写作时,如何不让自己的田园山水诗充满山情水韵呢?故而在意蕴上,田园山水诗属于山水诗的范畴。像前面提到的《山家夏日九首》其七:

幽居枕广川,长望郁芊芊。北岩采樵路,东坡种药田。

涧泉通院井,山气杂厨烟。向夕林庭旷,萧条鸣一弦。

诗中所体现出的清旷玄远,正是自谢灵运以来,山水诗的独特文化精神,无疑,谢灵运山水诗的神韵,王绩已能透彻把握,并内化到了他的诗歌作品中去。故而王绩的此类诗歌,不就是点缀着“樵路”、“药田”、“院井”、“厨烟”这些类似田园意象,但颇含隐居意趣和山水情韵的山水诗吗?

三、结 语

田园山水诗生成于初唐,王绩可谓唐代写作田园山水诗的第一人。初唐时期是一个高歌猛进,士人建功立业意识非常强烈的时代。故而王绩之后,隐于乡野的诗人并不多见,田园山水诗当然也少有人写。所以王绩可算得上是一个特例。至盛唐,孟浩然、王维等踵武王绩,终于又可见田园山水诗的容颜。如孟浩然的《涧南园即事贻皎上人》《题张野人园庐》《檀溪寻故人》等,以及王维的《新晴野望》《辋川闲居》《山居秋瞑》等诗歌,虽然也点缀着少许的田园词汇,但其审美视角主要关注自然山水,审美意境清旷玄远、清幽绝俗,无疑可称得上是优秀的田园山水诗。作为山水诗的一类,田园山水诗的生成,拓展了唐代山水诗的题材,丰富了我国古典诗歌的意蕴,值得我们继续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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