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苏丹局势走向及其影响

2013年岁末，当圣诞和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刚刚建国不到两年半、曾经充满希望的世界最年轻国家南苏丹却重新陷入战火之中。迄今近两个月的战乱已造成了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部族间的杀戮和战事已导致数千人死亡，被迫逃离家园的流离失所人数目前已超过20万，其中有7.5万人在联合国的营地中寻求安全庇护。据联合国网站报道，联合国负责人权事务的助理秘书长西蒙诺维奇在2014年1月20日结束对南苏丹的四天考察访问时表示，冲突使南苏丹陷入了人道和人权的双重危机，一个月的冲突就使南苏丹这个新生的共和国倒退十年，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状况。[1]

冲突的缘起

此次南苏丹冲突主要源起于南苏丹现任总统基尔（SalvaKiir）与南苏丹政坛第二号人物、前副总统马沙尔（RiekMachar）之间的权力斗争。在苏丹内战期间，基尔和马沙尔都是南苏丹独立运动主导组织——苏丹人民解放军（SPLA）的著名领袖，但彼此间互不买账，基尔领导的派系以“正宗”自居，并掌握国际援助的大头，瞧不起“来路不纯正”的马查尔部，而马查尔部“白军”（其部下为防蚊涂抹白色粉末）系部族自卫武装演变而成，和北苏丹喀土穆当局斗争的历史，可追溯到苏丹人民解放军成立之前，自然也不把基尔放在眼里。当时苏丹人民解放军的最高领导人加朗（JohnGarang）威信较高，在各派间处事较为公平，两人尚不敢立异和分庭抗礼。直至2005年南北苏丹全面和平协议签署前夕，加朗因直升机失事意外去世，由基尔继任苏丹人民解放军及其政党——苏丹人民解放运动（SPLM）最高领导人之后，两人矛盾即开始激化。[2]

2011年南苏丹独立以来，基尔和马沙尔的矛盾围绕石油资源和未来权力的分配更趋白热化和公开化。早在2013年年初，这两位南苏丹独立的元老级人物之间的不和就开始常见南苏丹的诸报端，而且双方均开始为2015年的总统大选积聚力量。2013年4月，基尔总统开始削减马沙尔的部分权力。在7月则干脆解除了马沙尔的副总统职务，并对内阁进行了大规模的改组。随着双方矛盾和对立的加剧，终于导致岁末双方间的兵戎相见。冲突伊始，双方各执一词，基尔指责马沙尔发动“军事政变”，马沙尔则指责基尔搞独裁和“武装清洗”。双方还分别依托各自控制的南苏丹政府军及倒戈支持马沙尔的前南苏丹武装力量，在全国十个州中的六个州进行军事对抗，琼莱州的首府博尔更是战事激烈，控制权几度易手。更让人忧虑的是，这原本是南苏丹执政党苏丹人民解放运动内部两个主要派别之间的分歧和权力斗争却因该国部族认同和地区认同超过了国家认同而迅速扩大为部族间的仇杀。基尔总统所属的最大部族丁卡族（占总人口54.5%）和马沙尔所属的第二大部族努尔族（占总人口15.6%，骁勇善战，且近年来人口增长率很高）之间的相互杀戮和不断恶化的局势使南苏丹冲突迅速升级，有演变成全面内战的危险。

冲突的后果及影响

第一，南苏丹冲突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是南苏丹的人民以及这个年轻国家的国家发展进程。冲突和战乱不仅造成了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而且使国家重建的进程戛然中断。部族间的杀戮破坏了国家认同的根基，原执政党高层领导人和军队将领间的兵戎相见正危险地把国家带入“失败国家”的深渊。南苏丹在2011年独立后虽然名义上建立了“国家”，有了国际法概念上的、对外具有符号和象征意义的国家以及被共同“国籍”联系在一起的国民，但在其内部，部族主义的属性以及部族矛盾并没有随着国家的建立而减少。绝大部分南苏丹人的身份界定和归属认同仍是与部族而不是与国家相联，忠诚的对象也首先是自己的部族，其次才是国家。部族意识的根深蒂固和广泛存在，以及统一民族意识的淡薄，不仅使部族冲突容易发生，而且这种冲突往往对脆弱和新生的“国家”形成巨大的冲击，很容易造成国家政权的瘫痪或无政府状态，并导致“国家”最后只剩下地理和地图上的一个标志而已。南苏丹作为一个多部族国家，5000多年来丁卡人和努尔人两大部族间为争畜产、争水源、争领地、争财物和争人口，爆发了无数次冲突和战争。在苏丹南北内战时期，同属黑人的丁卡人和努尔人因面对共同强敌——北苏丹的阿拉伯人而暂时把彼此的恩怨放下。但当独立大业完成，部族间的矛盾则很快浮出水面。

第二，非洲之角以及中东非地区的和平安全与稳定受到威胁。相对于非洲其他地区，非洲之角和中东非地区原本就饱受极端恐怖组织以及各种反政府武装的骚扰和破坏。特别是近年来，索马里青年党的破坏活动范围已不仅仅局限在索马里境内，而是越境到乌干达和肯尼亚进行恐怖主义袭击活动。另外，乌干达和刚果（金）还常年面临“圣灵抵抗军”和“M23运动”等反政府武装的袭扰，中非共和国在2013年的中后期以来一直陷于内乱之中。不难想象，如果南苏丹战事扩大并陷入内战，将对周边的埃塞俄比亚、肯尼亚、乌干达、刚果民主共和国、中非共和国以及北部的苏丹等邻国产生“外溢性”的灾难扩大效应。

第三，美国等长期支持南苏丹独立的西方国家也面临声誉受损和外交战略受挫的危机。2011年2月南苏丹独立公投的如期进行以及美国与苏丹关系的缓和曾被美国政府自豪地解读为“美国苏丹新战略”成功实施的证明。2010年9月奥巴马政府宣布的“美国苏丹新战略”曾明确指出，该战略的要点就是要“完全和适时地落实苏丹北南2005年签署的《全面和平协议》，从而实现苏丹2011年后的和平或有序实现两个‘独立且能生存的国家和平共处，结束粗暴干涉人权和种族屠杀行为，确保苏丹不再成为国际恐怖分子的安全港”。[3]确保南苏丹独立不仅是这一新战略的要义和目标，而且这一战略目标的背后凸显的是美国对苏丹丰富石油资源的觊觎以及防止北苏丹伊斯兰政权和其影响进一步向黑非洲渗透和扩张的双重长远战略考虑。但如今，刚刚独立两周年的南苏丹重陷战火和部族杀戮，这不啻于向美国标榜获得成功的“苏丹新战略”扇了一记耳光。

中国的“建设性干预”及作用

因中国是南苏丹最大的石油开采投资国，在南苏丹拥有巨大的石油利益（南苏丹的原油储量高达35亿桶，最高日产量达25万桶。中国2012年进口了南苏丹70%的石油，中国石油企业控制了南苏丹石油管道40%的股份），因此当南苏丹冲突一爆发，就有外媒刊文认为“中国面临南苏丹困局”，“中国成了南苏丹冲突的最大受害者”云云。[4]

作为北南苏丹最大石油投资国的中国的确是南苏丹冲突的受害者之一（但若综合政治、外交和反恐地缘战略等的综合考量，中国未必是最大的受害者）。在此次南苏丹的冲突中，中石油不得不将400多员工撤离到苏丹首都喀土穆，关闭了在该国边远地区的一些油田，在相关油田工作的中国工人也已停止作业。由此造成的石油停产的损失暂时还无法评估。目前在南苏丹的中国公民共有2300人，冲突爆发不到一个月内，就有一半以上的人员有序撤离该国。截至2013年1月，在南苏丹注册的规模中资企业约100家，主要涉及石油、建筑、路桥、酒店、通讯等领域，中国医疗队也于2012年12月抵达南苏丹开始工作。毫无疑问，南苏丹战火的扩大将严重危及中国在南苏丹国的投资利益和人员安全。

为帮助南苏丹尽快恢复和平稳定，中国政府通过积极促和的“建设性干预”来发挥负责任的大国作用。中国政府在冲突爆发的第一时间即呼吁冲突双方保持冷静和克制，通过对话和谈判解决彼此间分歧。在积极支持非盟以及“东非政府间发展组织”（简称“伊加特”，Intergovernmental Authority on Development-IGAD）开展调停斡旋工作的同时，中国政府还派出特使、非洲问题特别代表钟建华大使赴南苏丹及周边国家促和斡旋。钟建华大使不仅在冲突爆发后不久即飞抵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参加“东非政府间发展组织”关于南苏丹冲突问题的特别峰会，而且在随后的十几天里还先后走访了南苏丹、肯尼亚、乌干达、埃塞俄比亚和苏丹等国，就解决南苏丹冲突与这些国家领导人进行了沟通和磋商。访问期间，钟特使还分别同美国苏丹问题特使布斯、美驻南苏丹大使苏珊、欧盟非洲事务特使隆多斯等就南局势交换了意见，并协调立场。

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2014年新年伊始出访埃塞俄比亚、吉布提、加纳与塞内加尔非洲四国时，在赴非首站出访埃塞俄比亚的第一天便投入了南苏丹劝和促谈的工作中，专门先后会见了南苏丹冲突双方在埃塞的谈判代表，听取双方对当前情况的介绍并分别做促和工作。法新社因此评论称，中国外长的到来为这个全球最年轻国家的和解进程增加了一枚重要砝码。

在会见南苏丹冲突双方谈判代表时，王毅外长表示，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国致力于维护世界和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作为南苏丹的朋友，中国愿为南苏丹冲突双方实现和谈发挥建设性作用。王毅外长在分别与冲突双方做工作时强调，南苏丹是新生国家，当务之急是维护社会稳定、振兴发展经济。中方高度关注近来南苏丹国内发生的纷争，希望对立双方能从南苏丹人民的整体和长远利益出发，立即停火止暴，维护法治和秩序，尽快启动和谈，寻找合情合理的解决办法。

除了通过特使、外长会谈等最直接的方式参与南苏丹的斡旋促和努力外，在联合国层面，中国还会同其他安理会成员国，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动安理会通过了向南苏丹增派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决议，将驻扎在南苏丹的联合国维和部队从现在的7000人增加到1.25万人，维和警察从900名增加到1323名。另外，为帮助改善当前南苏丹面临的严峻人道主义危机，中国红十字会还通过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向南苏丹提供了十万美元的紧急人道主义现汇援助，并将提供进一步的救援物资。

中国积极调停南苏丹冲突的举动受到国际媒体的广泛关注。法新社2014年1月6日撰文称，“在南苏丹局势的进展上，中国正努力扮演调停人的角色”。英国《卫报》1月6日的文章称，当苏丹和南苏丹的总统在朱巴举行会谈时，北京对非洲事务做出“罕见的公开的干涉”。《爱尔兰时报》也称，中国对南苏丹的兴趣还不仅仅在数十亿美元的投资协议。在那些焦虑地关注着南苏丹暴力活动的国家当中，中国是其中之一。德国《柏林日报》的文章则称，“中国在南苏丹问题上发挥着重要作用。因为相比于西方，给当地带来投资收入的东方大国，显然更有话语权”。[5]德国《法兰克福汇报》网站也刊文称，（中国介入南苏丹冲突）似乎标志着中国外交的一个转折点，中国外交官以调停人的身份高调介入南苏丹冲突证明中国希望在南苏丹留下自己的“外交脚印”。[6]

南苏丹局势未来走向

南苏丹冲突爆发后，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旋即开展了密集的斡旋促和工作。在国际调停的努力下，2014年1月5日，南苏丹武装冲突双方代表团旨在实现停火、和平解决争端的谈判终于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正式开始。虽然谈判的同时双方间的战事仍在进行，即所谓边打边谈，但双方能够坐下来进行直接谈判毕竟是冲突走向政治解决的良好开端。经历多年内战、刚刚品尝到独立甘甜的南苏丹人民及其领导人绝不希望国家重新走上内战和分裂的不归路。

虽然冲突双方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终于坐到了谈判桌边，但因彼此间立场相距太大，谈判过程艰难曲折并几次濒临破裂的边缘。据阿尔及利亚《阿尔及尔自由报》披露，基尔总统的要价实际上是要求对方“无条件投降”。2013年12月31日基尔曾对英国广播公司BBC表示，马沙尔是“叛国者”，他不会和对方分享权力，如果对方真想分享权力，就“不应叛乱而应等待2015年大选”；对此马沙尔则反唇相讥，指出基尔和自己同属一个政党，本应按照承诺在2013年7月召开党代会选举党的领导人，但基尔却为了垄断党首地位迟迟不召开党代会，因此“拒绝选举的其实是基尔”。不仅如此，许多反对派领导人在2013年7月后纷纷被基尔逮捕，“把政治对手关进监狱何谈分享权力”。[7]另外，马沙尔要求基尔释放被其关押的11名反对派领导人作为和谈条件以展示其和谈诚意。

在各方的不懈努力下，南苏丹冲突双方最终于2014年1月23日签署了停火协议，在关键的停火和释放政治犯问题上达成了妥协。1月底，基尔释放了11名反对派领导人中的7名，仍在押4人。2月10日，新一轮南苏丹和谈又在埃塞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开始进行。冲突双方互相指责对方破坏此前达成的停火协议。马沙尔方面认为，此前进入南苏丹帮助基尔政府军的乌干达军队应当加速撤离，依旧被关押的4名反对派领导人需要尽快释放。政府方面则指责反对派武装在上尼罗州首府马拉卡勒等地发动军事进攻破坏停火协议。

当前，虽然冲突双方仍“边打边谈”，但南苏丹全面陷入长期内战的可能性并不大，双方战场上的厮杀是为了在最终的谈判妥协方案上争取更有利于自己的砝码。当前，国际社会没有放松外交斡旋力度，联合国、中国、美国、英国、挪威以及非盟、“东非政府间发展组织”（“伊加特”）等都在对冲突双方施压，以促使双方尽快和解。南苏丹对立双方应抛弃权力斗争和历史宿怨，就停火止暴以及人道主义救助问题在东非政府间发展组织高峰会议所订立的四点原则（即停止敌对行动、释放政治犯、展开政治对话以及为人道主义援助提供通行便利）基础上展开充分协商并达成共识。除联合国维和部队在当地提供人道主义救助和保护工作之外，任何外部军事力量不应在现阶段介入或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虽然谈判的过程会出现坎坷和曲折，但刚刚从22年内战中走出的南苏丹已不能再承受内战之重。唯有和平才能给国家带来希望。

（作者系察哈尔学会高级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非洲研究室主任，研究员）

（责任编辑：魏银萍）

[1] 联合国称南苏丹冲突持续一月，致使该国倒退十年[EB/OL].中国新闻网（2014-01-02）.http：//news.sohu.com/20140120/n393818320.shtml

[2] 陶短房.南苏丹：内战的战与和[EB/OL].（2014-01-15）. http：//taoduanfang.baijia.baidu.com/article/2749

[3] 贺文萍.美国为何支持南苏丹独立[N].环球时报， 2011-02-09.

[4] 日本中国面临南苏丹困局.外交学者[J]. 2013-12-25.//环球时报. 2013-12-27.刊发文章“外媒：南苏丹内战最大的受害者可能将是中国”，http：//mil.news.sina.com.cn/2013-12-27/1007757099.html

[5] 外媒：中国调停南苏丹冲突考验不干涉内政原则[N/OL].环球时报， 2014-01-08. http：//news.sina.com.cn/c/2014-01-08/023529183248.shtml

[6] 托马斯·申恩.中国在南苏丹留下“外交脚印”[N/OL].德国.法兰克福汇报， （2014-02-14）.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02/17/c_126143225.htm

[7] 陶短房.南苏丹：内战的战与和[EB/OL]. （2014-01-05）， http：//taoduanfang.baijia.baidu.com/article/27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