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2014-03-21卡尔-约翰·瓦尔根译/余泽民
【瑞典】卡尔-约翰·瓦尔根+译/余泽民
自从我丈夫打起呼噜,我也搞不清我已经醒了有多长时间。可能有一刻钟,要么半个小时?我很想重新睡着,但是看来不太可能。刚才的梦已被彻底驱散,整个人精神得就像刚从百年沉睡中苏醒过来的玫瑰公主。我就这么躺着,思绪出奇的清晰明快,仿佛它有条自己的生命,挣脱了我的意识的控制……瑞奈睡在我对面的床上,我一伸胳膊就可以摸到他。也许我该捅捅他,让他收敛一下那烦人的鼾声。但我没有这么做,而是静静地躺着,环顾了一下“野营车”内。我扫了一眼小桌、灶间、冰箱和煤气罐;堆在地上的周报和晾在水池上方的内裤;还有瑞奈放在门边的钓鱼竿和用来盛诱饵的小盒子。我就这样在黑暗中躺着,放纵自己的思绪散漫漂逐……
我们出门度假,不过,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慢慢适应。这种感觉好怪,自由好像从天而降,再也不用为别人的事操心,所有时间都交给自己消磨。最初几天,我们跟平时一样还是六点钟起床,感觉仍要去上班;晚上,按照多年的习惯,我们睡得很早。唯一缺少的一样东西就是电视。我们到达这儿时,瑞奈最遗憾的就是租赁行里所有的电视都租了出去,看不到新闻和体育节目,这简直让他难以忍受。相反,我倒因为没了电视的吵闹暗自高兴,因为这种时候,我可以安静地想很多事,可以跟老伴聊天,可以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瑞奈睡在阴影里,两条腿蜷在被子下,脑袋陷在枕头里,看上去像一块翻滚的石头。即使这样,我仍能准确地知道此时他脸上的表情。说来也怪,在一起生活这些年,即便从来没刻意关注,但仍能对彼此的这么多琐事、特征和细节了如指掌,并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习惯。事实上,躺在对面的并不仅是他,还有比他本人更多的事件和记忆,争吵和眼泪,微笑和开怀,鼾声和抽水马桶里的焦黄尿渍,烟灰缸上的焦痕,工具间里的磨叨和俱乐部里的聚会,对了,还有孩子们:扬恩的额头,斯蒂芬早上低落的情绪,莉塞萝特的浓密头发和漂亮牙齿……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么多互无关联的事情,或许,就因为我们在度假吧。但这又是为什么呢?我们一连几个月都像机器人一样忙碌地工作,到了夏天,你突然决定改变一下生活,买了一套休闲装,至少你会在这个月换一身装束。真搞不懂,你怎么一下子变了?莫非这也跟年纪有关?是不是你想趁还不算太晚的时候,探究一下生活的意义?
人一跨进我们这个年龄段,就不得不开始面对死亡。比方说,瑞奈的姐姐布莉塔,就是在一两年前刚去世的。我们之间只相差几岁,她是在电视机前打毛衣时突然心梗发作。她的身体一向很好,没出过任何大毛病,除了全天在啤酒坊上班,她还帮当地的历史学会照看一群孩子。可是谁也没想到……唉。她死的时候,连她丈夫拉塞都不知道,一直等到电视节目全部结束,到了睡觉的时间,布莉塔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嘿,快去睡吧!布莉塔……”拉塞不耐烦地催她,“咱们睡觉去吧!”但她还是坐在正对电视的沙发里,怀里抱着毛衣。“她就跟平时一样,只是更安静些。”拉塞在葬礼后这么跟我说。后来我听医生讲:她的冠心动脉出了什么毛病,就跟我母亲一样,假如她从一两年前就开始食素,或许可以避免的。
说来也怪,人一到了我们这个岁数,举止也会变得古怪。伊尔塔是他们最小的孩子,母亲死后悲伤得几乎要疯掉,好几个月都是靠着药片活着;拉塞却在妻子去世后不到一年,就娶了自己的女秘书。至于我和瑞奈,从那之后我们再也不吃黄油和奶油了,甚至连熏奶酪都不吃了。我们只吃水芹和酥脆的黑面包,脑子里装满了布莉塔和冠心病。再有就是,我们越来越清楚:死神已经不止在我们父母那辈人中寻找殉葬品了。
外面起风了,微风在帐篷、轿车、野营车和倒在石子地上的山地自行车之间吹拂。瑞奈还在打呼噜。他的呼吸不太通畅,打着尖锐的呼哨,好像在他的胸腔里填满了石子……我安静地躺着,尽量让自己的呼吸与他保持相同的节奏,努力不去想别的事,就这么惬意地飘浮在床上,直到梦境变成自己体内的影子再悄悄出现。但是没过多久,我的脑子又开始转动,而且一旦开始,就不能自制。
我从床上坐起来,把枕头垫在背后,摸索着在桌上找到一盒烟。随后,我坐在床上抽烟,眼睛盯着红色的烟头,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像是飞在林间的萤火虫。我听着从瑞奈床上传来的鼾声,这鼾声的音色非常特别,仿佛在他的喉管里有一层隔膜,或在里边有个松软的息肉、一枚杏核或一小块海蜇皮;要么就是有一部分声带卡进了喉咙,不管他吸几次气,都会震颤着发出声响……
也不知怎么,我又开始回忆,忆起孩子们还都在家的日子。那时候,我留在家里照看他们,为的是能节省一点开销。那段时间可真累呀,大概从来就没睡够过。我要用勺子把香蕉打成果泥,鼻子里闻的永远是潮湿的尿布、婴儿的屁股和滑石粉味,只要街上响起冰激凌车走过的响动,孩子们马上就会吵闹起来。我还想起了桑拿浴室,那是我们在经济状况允许时在家里装备的唯一奢侈品,但我除了在里面晾过衣服外,从来就没使用过。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越来越感叹时光的飞逝。那时侯,我晚上从来不曾失眠,更没有像现在这样会坐在床上心事重重。那时候,我做梦都没想过会出来度假,买野营车则是一个不可及的梦想,除非我“万一中了彩票”。但是后来,需要我手把手拉扯的孩子们先后消失,子女们全都从我们的巢里飞走了。需要分期付款的贷款也越来越少,有一天我们惊讶地发现:我们居然存了些钱!于是我跟瑞奈说:“走,咱们把银行里的钱取出来,买一辆我梦想好多年的野营车吧!”事情就这么简单,现在,我可以坐在房车里失眠,任思绪飘溢……
已经快凌晨四点了,但我还是没有一丝困意。瑞奈不打呼噜了,至少暂时不打了。
他的样子看上去可怕,舌尖吐在嘴唇外,好象在梦里冲什么人喊叫。那人会是谁呢?是不是单位里的哪个对手?香烟盒很快空了,我记不清到底将枕头稍凉的一面在背后调换了多少次……我确实很想睡觉……
一个人的大脑一旦运转起来,真的让人难以揣测。这时,我又想起我的母亲,但有趣的是,我想起来的并不是已经熟悉了大半生的她,而尽是些很早发生过的古怪事。比如,我儿时在海边看到一条冲上沙滩的鲸鱼。记得那是在东海岸,当时二战刚刚结束,一条鲸鱼正游向一枚炸弹,被在暴风雨中突然掀起的海浪卷到了岸上。鲸鱼无助地躺在白色的海滩,死掉了。为了不让它腐烂,渔民们拎来海水浇在它身上。所有人全都围着它看,鲸鱼的嘴张得很大,人都可以直着腰走进去,人们感到自己是“受上帝处罚被巨鲸吞到肚子里的犹纳斯”。那件事,不是发生在1948年,就是1949年,当时我们刚搬入新家,我也开始到新的学校上学。endprint
随后,我想起了我父亲的智障表弟——莱欧,他同时又是一个天才,脑子里记得各国国王的统治年份,而且能用口哨吹贝多芬的所有交响乐。莱欧的母亲希尔薇拥有一座从十七世纪就属于他们家领地一部分的古堡。我还想起一场龙卷风,那是我跟瑞奈相识的前一年见到的,龙卷风在原野上忽前忽后地盘旋,把所有蝴蝶都吸到了空中,当旋风重新落回地面时,出现了一道绚烂的彩虹。那是因为成千上万的彩色蝴蝶在风柱里旋转……
对了,龙卷风曾是我成年的预兆,大概就在那时候,我长成了大人。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早上,一阵恶心将我闹醒,我那时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母亲总说,“你们也太快了”,我和瑞奈相识刚一个月就正式订婚。“实在太快了”,在稍晚的晚秋,她又说。有一次,我说我想吃一块带血丝的烤肉排,扬恩就开始在我肚子里踢腾。当时我一点没有紧张,而是跟大姑娘那样咯咯大笑。我发现自己怀上莉赛萝特,是两年之后的事,当时我正听母亲说话或听一只鹦鹉嘁喳……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第一次怀孕时实在太年轻了,竟不知道自己所冒的风险。可是,当时我真的很爱瑞奈。我和他在康汀纳舞会上相识的时候,我还是十九岁的纯情女孩。他戴了一条细领带,颜色鲜艳得十分扎眼。“好……谢谢”,当他邀我跳狐步舞时,我的心咚咚狂跳。没等舞会结束,我俩已站在两棵樱桃树间的树影下接了吻。从那之后,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快。我是在瑞奈房间的沙发上怀的孕,三周后就开始呕吐。没过多久,我们在秋季去斯坎纳城结婚,只有四位证人出席了婚礼。后来,我们索性留在那里,直到我们开始贷款盖房。
随后便是孩子们的先后出世,扬恩带着胎记,斯蒂芬带着完全长好的奶牙。在最辛苦的日子里,我每天最多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夜里,我抱着最小的孩子在客厅里摇晃,活像一个出壳的魂灵;白天,则被婴儿纸巾、围嘴儿、燕麦粥和哺乳时的疼痛填得满满的,同时还要随时留心什么地方有减价商品。瑞奈虽然尽可能地帮助我,可他毕竟还有他的工作。当时,他被选入地方工会,成为工会中最年轻的执行委员。我母亲也不再为“一切发生得太快”抱怨,而是主动帮我照看孩子。当扬恩的耳朵里要塞上棉花、斯蒂芬不爱吃奶时,我抱着他们跑遍了半个国家寻找专家。我在以前的老房子里安静、耐心地为孩子们裁剪衣服,心里却像装了一枚定时炸弹那样苦度光阴……
噢,亲爱的妈咪,上帝保佑我的母亲!我一回忆起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关于她的回忆似乎无休无止,像连着过去那样也连接着未来。
十五年前,当我在医院走廊里得到她去世的噩耗时,刹那间,我忽然理解了关于生死与人情的一切一切;就在那个瞬间,我真正成了成年人,一个终于在长大之后被孤独地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成年人。但那种感觉只是短短的一瞬,之后,我丧失了所有的感觉,我不清楚那种丧母之痛苦究竟通过怎样的秘密通道散布到全身。在后来的三个星期里,我眼前总是亮着晃眼的光亮,感觉抵达到生活的终点。那些无足轻重的日常回忆,忽然成为了生存的咏叹,即便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日常琐事,都会决定我将来的日子。我第三次怀孕那年,我二十六岁,有段时间我真觉得自己要疯了。总有些驱赶不散的古怪念头缠着我:如果我在默数三下之内打开院门,我的一个孩子就会死掉;如果我不能在路灯变红之前赶到人行横道,瑞奈就会抛弃我。
那是我至今为止所经受到的最大打击,我发现自己掉进一口无形的深井,根本不相信自己能爬出来。那段时间,多亏瑞奈帮了我。那是一段破裂的时光,瑞奈请人代我照看孩子,自己留在家里陪着我,看我整整哭了两周,哭干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津液,眼周的皮肤又干又脆如深秋的枯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安慰我说,“放心吧,我的心肝,你会挺过去的。”我现在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说这话的声调,就像刚刚发生的事,他的声音还响在耳边。我准确地记得,他坐在那儿,用粗糙的手抚摩我的肩膀,那抚摩直到现在都片刻未停,就像这无边的长夜,没有终结。
这些事想起来好怪,三十多年前,就是这个现在睡在对面床上的男人向我求爱,又在三十年后为了另一个女人抛弃了我,从那之后,在他身上发生了许多的变化。
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只要闭上眼睛,脖子就感到不舒服,那种不舒服实在难以表述,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被一个无形的魂伤害。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那种不适感就逐渐加剧,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脖子,那种感觉刚从颈部消失,就游移到了腰上……外面天光渐亮。我朝房车的小窗望去,可看到窗帘与窗棱间的一小块天空,浓稠的黑暗中渐渐透出蓝色,好像有个人站在黑色的天幕后用水洗刷。谢天谢地,瑞奈继续安静地睡着,我需要自己忘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我试着让自己想些别的,又将枕头调换了一下,将凉的那面朝上,抵在背后。我重新闭上眼睛,集中心神,试着想些轻松的事:时而沉到深深的水底,时而浮到温暖的水面。刚开始的感觉还挺不错,但是没过一会儿,我就发觉自己有条腿露在被子外,顿时感到了一种不安全感。我把腿收进被子里,但人又完全清醒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干脆爬起床,打开灯,仔细端详瑞奈,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涌起一股想要流泪的感觉。
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确实感人。但是,假如世界上没有我们又会怎么样呢?假如我们并没有相互依恋又会怎么样呢?假如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故事并无情由,那又会怎么样呢?
就拿瑞奈的情人来说。我大概在他们偷情半年后才察觉的。当时,我们的孩子都已经飞了,我们也没有了经济困难。但麻烦往往在这种时候发生,不仅很容易,而且很自然。这种时候,人们会突然回首,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流逝了那么多时光,突然发现在现实与愿望之间存在一道沟堑。尤其意识到:自己离终点已越来越近,离起点越来越远。这种时候才最容易陷到一些不理智的事里,这种时候才容易去尝试一些不大可能的新开始。我们的一家邻居卖掉房产,搬到了澳大利亚。不管别人信不信,另一个邻居居然抢劫了一家商店。有的报名参加一个又一个学习班,有的开始学吹圆号或学其它乐器,以满足一生里最隐秘的愿望。对瑞奈来说,能慰藉他的则是一个情人。endprint
有人说:一个人与其保持自己的天性,不如清醒地面对痛苦的现实。但我不能肯定这句话是否对我有效,对我来说,我更希望自己不知道那事,希望自己可以继续希望。那是二月的一天,当他向我坦白了一切之后,我觉得体内有一层虽然很薄、但很重要的隔膜破裂了。我站在洗碗机旁,望着他在厨房逆光下的身影,他的轮廓非常清晰,好像将空气割掉了一块。他说我听,我听到他提到一个比我年轻十四岁的售货员的名字。他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离开我继续找她,还是和她断掉,与我重新开始?我只是站在那里,盯着眼前那个黑色的空洞,我的丈夫就在这个空洞里消失了。慢慢地,我开始想象,想象瑞奈和那个女人并排坐在电影院里,坐在女人家里的电视机前;想象他们去了某个没有人认识他俩的小城,或者趁我去斯坎纳玻璃厂时,他将女人带到这里过周末;他会向她作那些也曾向我作过的保证,会像待我那样用他粗糙的手抚摸她的后背;他们在一起谈论他俩共同的话题和经历,谈做爱的体会和刚刚一起看过的宽银幕影片,也许他俩都很喜欢,也许只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不喜欢;他俩之间会有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包括争吵和眼泪;他们也会谈到我,哪怕是我简单的存在,也已成了阻隔他们享受真正欢乐的障碍。当然,我和瑞奈之间也有过类似的回忆,美好的,或是伤情的。
后来,两个人全部沉入思考的深潭,我突然感到瑞奈抱住了我的肩头,我已经无声地哭了。这令人困惑的真实使我无措,我赤裸地蜷缩在生活的面前,无处可逃。
“这需要你自己选择,”我终于对他说,“或者她,或者我。”这话听起来很像旁观者说的。但是,当人们处在这种情形下,通常也只能这么说。似乎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灾难将跨入门槛时,还是为自己保留一线希望。如果这事发生在十年以前,我肯定会带上孩子离开他。现在,我则给他机会,希望他能回来。之后,我们一起买了这辆野营车,像是我们重归于好的证明。
看来我真得睡了,外面天已大亮。五点钟。湖边有两个人开始围着堤岸慢跑,从远处另一辆房车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不论我数数数到多少,还是无法入睡。也许,我不如起来干点什么,可以到对面看看洗衣房是不是开了,或者干脆出去散散步……不,我还是应该再躺一会儿,我们现在是度假。
我望了瑞奈一眼。他已经翻了个身,正好脸朝我睡着。他在嘴里嘟囔了一句:“你干吗呢?”也许他是梦到了野兽?
人真是无常,自己对什么都无法控制。比如说睡眠,或者打酣;无端的焦虑,或被卷入疑惑的旋涡;还有那些使我们生活轨迹发生转变的事件。人们连自己的思维都无法操纵,只能按照无法自主的法则跟着感觉走……
现在,我必须中止自己的思绪。真的。我必须结束这种漫无目标的漫想,我必须睡了。我们是在度假,一股高压气流正在从西部袭来……我告诉自己:我需要正常地入睡,正常地醒来,不能再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马上就是周六。等会儿我先要喝一杯咖啡,然后听听我喜欢的广播节目。瑞奈会先陪我在收音机旁坐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对我说:“我不喜欢重组的‘伊兹特乐队,缺了海瑟·泰尔玛,跟以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然后,他抓过放鱼饵的盒子,仔细挑好,之后带着鱼竿到湖边钓鱼去。我将继续守在收音机旁,直到节目结束,然后在《阿乐司》杂志上做大概一个小时的填字游戏,或自己跟自己玩一会儿纸牌。如果在车里待腻了,就到商店买个冰激凌吃,之后,我也不知道将做什么。假如这周的“夏季节目”里有我喜欢的主持人,也许我就再听一会儿广播。要么就跟隔壁邻居聊会儿天,或者稍稍读一会儿书,之后就要动手准备午饭了……
我对生活的要求并不多,我对什么都无奢望,也不要求什么非要“这样”进行。我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保持健康,希望孩子们的生活都能稳定,希望扬恩能够谋到一份好职业,希望斯蒂芬能娶一位好老婆,希望莉塞萝特能够继续完成学业,以后能找一个对她好的丈夫;希望瑞奈的情绪稍稍好一点,偶尔送我一枝鲜花或带我去“格兰德饭店”跳舞;我还希望能买一个大一点的冰箱和一个带电烤功能的微波炉;希望瑞奈上完厕所后,用不着我总去擦拭马桶盖上的黄色尿渍;希望玫瑰大街的路能够早点修好,省得我早上上班总要绕那么远的路;希望电视里少安排些体育比赛,多搞些类似“谁知道什么”的智力节目,或者播放些好看的电视连续剧;希望政府别把难民收容所开在小旅店旁边,免得当地年轻人总跟外国人发生冲突;我希望这个假期能够延续到夏末,院子里的槐树花一直开到秋季。再有就是,希望自己能睡着觉。
我的上帝,你听到了没有?我真希望自己能赶紧睡着。
噢,仁爱的上帝,快让我睡着吧!
责任编辑 韩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