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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顺战地录中的俄国人、日本人和中国人

2014-03-21

关键词:俄国人旅顺日本

张 恒

(大连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3)

19世纪末20世纪初,旅顺先后经历了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两场战争中的旅顺之战也吸引了美国人关注的目光,许多战地记者和传教士远渡重洋,来到旅顺,亲身经历了两场战争,并留下了大量的文字材料,其中他们对战争的主角——俄国人、日本人和中国人的观察和思考最引人注目。

一、俄国人

专制蛮横是美国人对俄国人最深刻的印象。首先体现在俄国人管理军队的方式上,经历了日俄旅顺争夺战的战地记者理查德·柏瑞这样写道:“洞穴一次只能容得下四个人,只见这帮俄国兵站成一队,一名军官站在左后方,手里拿着一柄短剑,正在下命令。站在这名军官后面还有一个,手里握着枪,监视着这帮人的一举一动。”[1]251美国《视野》杂志远东区记者乔治·凯南也有同感,“在俄国这边,士兵们不仅连一本《新约全书》都找不到,就连一本佛教书也弄不到。取而代之的是沙皇在军队前竖起的一幅圣母和圣徒的画像,还让士兵们脱帽致敬,行屈膝礼……圣母圣徒像只会让人学会屈从和依赖,这也是所有专制统治的特征”[2]524。另外,俄国的战时新闻审查制度也加深了美国人对俄国人专制的刻板认知。马歇尔·埃弗雷特在《日俄战争中的难忘经历》中将其比作“新闻领域的农奴制”[3]329,爱德华·斯瑞特米亚在《旅顺的陷落》中借庞兹玻利船长之口也对其进行了嘲弄,“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国家比俄国在言论管制上更加严格的了。若是没有官方的审查和认可,一封电报也发不出来,一份报纸也卖不出去,一条评论也登不出来”[4]。就连俄国人也感到新闻审查对俄国形象的极大污损,“长久以来,因为发往国外新闻社的电报都要经过俄国政府的审查,俄国便成了外国人的诽谤和误解的受害者。不管偷越边境的传闻有多么的离奇夸张,一旦到了国外,马上就成为真理,因为这些传闻至少没有经过俄国政府之手”[3]330。俄国人的专制蛮横在哈里·瑟斯顿·佩克看来是与生俱来的,“作为一个擅长恃强凌弱的国家,俄国总是对人横眉冷对、傲慢无礼和野蛮粗鲁。对芬兰人的压迫,对波兰人的屠杀,对亚美尼亚人的背叛,对犹太人的杀戮,还有在满洲的背信弃义,这些都把人类世界最基本的法则一一践踏”[5]103。

此外,在美国人眼里,俄国人生性“盲目自信”,对“即将爆发的战争(日俄战争)毫无准备,而且还幻想着能通过夸夸其谈和拙笨的欺瞒骗过自己精明的敌人”[5]103,约瑟夫·G·布莱恩特也认为俄国人“总爱低估其他种族的智力和能力”[6],而且做事效率低下,战场上的俄国兵“本来是可以节省炮弹的,但每天浪费的却高达上百发。尽管距离很远,击中的几率也就是千分之一,也会用六英寸的炮弹去轰击一头骡子或一把雨伞”[1]46,还“总是挥霍无度,不求实效。那些花在城市建筑上的大把大把的钱,其实有很大一部分都让那些手握审批大权的官员们舒舒服服地揣进了自己的腰包里”[7]。还有就是保守排外,旅顺城里的俄国人表面上看“在许多工程部门,甚至是些要害部门雇佣了许多外国人”,但实际上“要想真正获得俄国人的信任是非常困难的。初到满洲的外地人无时无刻不在俄国人的严密监视中……每当出门,身后都有便衣跟踪,时间一长,都能认得出来”[7]。再就是俄国人在军队和城市管理上的混乱不堪,俄国军队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军令不畅,目标不清”[8]。至于城市管理更是一团糟,亚历山大·休姆·福特这样描写俄国人治下的旅顺:“下榻的旅馆是间平房,餐厅的地板上尽是泥巴,洗碗的地方时常有流浪狗来来去去,整个旅顺城到处是污秽,但满洲人和俄国人却毫不在意。”[9]阿尔伯特·J·贝弗里奇也认为俄国人的管理能力极低,根本无法同美国人相提并论,简直就是“中世纪”式的管理方法的延续。[10]

但是俄国人在战场上的一些出色表现也得到了美国人的肯定,集中表现在他们作战的勇敢和精巧的防御工事设计上。柏瑞在亲身经历了旅顺包围战之后,不得不承认俄国人在战场上面对强悍的日军表现出来的“坚韧和勇气堪与世界历史上的任何伟大时刻相提并论”[1]285,俄军在旅顺周边精心修筑的防御设施也让柏瑞印象深刻,“周围的防御工事实际上是以城区为中心的两个同心圆,俄军还在附近的高山上修筑了砖石结构的大型堡垒,它们通过小型防御工事彼此连接。除此之外,还有可移动防御工事,在位置选择上主要考虑的是彼此间的有力支援,也就是说,若其中一个落入敌手,周围的堡垒的强大火力也不能让其最终得逞”[1]301。除此之外,俄军中的哥萨克士兵也得到了美国人的普遍好评。美国《大陆月刊》驻东北记者查理·E·洛利莫在《亚瑟港:日俄战争早期个人观察》中这样写道:“街头常看到一些士兵到处闲逛,主要是东西伯利亚步枪旅的哥萨克兵,他们身穿白衬衫,腰扎皮带,头戴平顶帽,即使是在肃杀万物的炎炎烈日和凛凛寒风中,也能以无尽的忠顺和耐心执行命令。”[7]

二、日本人

旅顺战场上的日本人给美国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对使命的看重和对死亡的淡然。乔治·凯南在《亚瑟港的故事》中记述了日军进攻174高地的情景:“第9和第11师团,分别是进攻的核心和左翼部队,不久他们就被错综复杂的铁丝网阻断了去路,必须设法穿过去或彻底将其剪断。19日和20日两天,工兵和坑道兵全部投入到这项工作中。一组组士兵,身背剪刀和斧头,接连不断地向小山坡冲去,如果能拔掉一个桩子,或是剪断几段铁丝,死了也值了。仅仅几天时间,为了扫除铁丝网,伤亡的士兵就成百上千,但是最后还是在铁丝网上撕开了几个缺口。”[2]890在另一场惨烈的203高地争夺战中,一个生还的俄国士兵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一个由活人构成的山崩向我们滚滚而来,从谷底和沟壑中都有日本人冲出来。步枪和机关枪纷纷发射,探照灯上上下下,使日本兵睁不开眼睛。他们前进,扑倒,跳起来又向前奔,然后又倒下去。这些日本人简直就不是人,而是一群发了疯的野兽。”[11]

在许多美国亲历者看来,日本人这种“近乎兽性的个人英雄主义”源于他们对天皇的无限忠诚。因为“人人都将战争当成严肃的事情,因为所有人的生命都应该巧妙地拧在一起为天皇而战”[1]185。但是日本士兵对生命也并非毫不在意,淡然的同时也充满了尊重,“在发起行动之前,我发现所有的兵士都用毛巾和开水煮过的手绢,努力地擦拭着身体。一个人要是满身污秽地死去,神道教中是没有他位置的,这是日本的老传统”[1]241。乔治·凯南在这一点上也有类似看法,他认为“日本人并非是一群宿命论者,相反他们明确知道如何用自由而有意识的行为来掌控生命的归宿。他们十分在意自己的生命,当他决定要做出牺牲时,他会为了自己认为值得的东西而毅然抛弃一切的”[12]。

日本人在军队组织管理等方面表现出来的凝聚力、细致、高效和有条不紊也给美国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在作家汉密尔顿·莱特·梅比笔下,旅顺战场上的日本人“更像是个大家庭,士兵对军官很了解,每次行动前军官会将任务分配给士兵,并告诉他们背后的原因,而士兵们都怀着‘必死’的决心随时出击。日本有句谚语说,职责重于泰山,死则轻若鸿毛”[8]。而理查德·柏瑞在一次跟随日军进行战地勘察时,强烈地感受到他们细致的做事风格,“为了对堡垒、码头、建筑和港中的船只等静止目标进行打击,炮队的指挥官手里都有轰炸地区的全图,这些地图是正方形的,每一张上都有自己的编号。这还是日本人在中日战争末期占领旅顺期间,从一个出色的情报机构那里弄到的,凭此他们就可以准确地知道旅顺周边每栋建筑或重要目标的情况”[1]29。前线如此,后方也是如此,乔治·凯南在当时日军的战争物资补给地大连目睹了日军在战争物资处理和运输上的高效和有条不紊:“首先,他们把所有的窄轨电车都充分利用起来,先是按照长度和节数的不同集中到一起,以便苦力们使用不同大小的车运货;其次,所有包裹在重量和大小上都是一致的,这样可以极大地方便搬动、运送和储存;最后,所有的物品都明码编号和妥善储存,这样一来即使是在黑夜,也不至于在需要某个特定物品时会拿错或耽搁。”[2]526在军队作战中的疾病防控和伤兵救护方面,日本人做得也同样出色,很多方面甚至让高傲的美国人也自愧不如。[13]

然而,甲午战争中日军制造的惨无人道的“旅顺大屠杀”却让美国人看到了日本人国民性格中血腥、残忍和野蛮的一面,从目前掌握的材料来看,亲历并记录这场大屠杀的美国人主要有两人*当时记录“旅顺大屠杀”的西方人并不仅仅文中提及的两位,其中较为著名的还有英国著名战地记者弗里德里克·维利尔斯(Frederic Villiers)、英国《泰晤士报》记者托马斯·柯文(Thomas Cowen)、英国海员詹姆斯·艾伦(James Allan)、法国武官威尔卡马特·拉布利(Vlcomte Labry),以及日本人井上晴树等。:美国驻日武官海军上尉M·J·欧伯连和美国《纽约世界报》记者詹姆斯·克里曼。克里曼是记录“旅顺大屠杀”的西方人中最为著名的一位,他曾在欧美许多主要报刊上发文,不惧压力勇敢揭露日军的罪行。在他的眼中往日镇定自控的日本人在进入旅顺城那一刻突然成了一群嗜血的野兽:“或许是这种场景(中国军人虐杀日本士兵的尸体,译者注)刺激了征服者们的情绪,让他们失去了人性和善意;或许根本就是嗜杀的本性在作怪,对此人们可以自己去判断。不管怎样,日本人杀光了见到的所有人。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跪在街上,乞求活命,却被日军用枪和刺刀杀死,有的还被斩首。整座旅顺城被洗劫一空,居民们还未出门便惨遭杀戮……此时耳边却传来一股乐声——这也是战争开始以来首次听见——让我不禁回头朝向练兵场望去,只见所有的日本将军正在向元帅道贺……握手言欢,欢呼喝彩!多么庄重的乐曲!此时我却听见旅顺街头的步枪仍在扫射,又有一些无辜的百姓倒在冰冷的血泊中,他们的家也随即被劫掠一空。”[14]109-111

三、中国人

相对于俄国人和日本人,美国人对两次旅顺争夺战中的中国人的关注是最少的,即便偶有评介,美国人也基本上借助西方社会长期积累的关于中国人的各类“套语”将其“扁平化”、“道具化”、“模式化”和“沉默化”,往往缺乏个性与全面,也充斥着误解与偏见。

苦力(coolie)是当时美国人在旅顺见到最多的中国人,查理·E·洛利莫笔下的苦力十分典型地代表了西方人强加在中国人身上的刻板认知。“或许亚瑟港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成群的苦力,他们大部分都是山东人,主要在码头做工……来到此地的苦力大多出身底层流民,肮脏不堪,心狠手辣。俄国人身上的毛病(包括语言)他们一学就会,自己身上的优点却转身就忘。这样一群人自然是目无法纪,无所顾忌。或许因为他们的存在旅顺街头常有人遭暗杀。天黑后,妇女若无人陪伴甭想出门,即使是身强力壮之人若手里没家伙也不敢外出,否则被抢或被杀是迟早之事。而且在那些苦力聚集的地方还有爆发霍乱的可能,这对整个城市的危害不亚于炮弹的威力。”而弗兰克·贝斯托·韦伯格也用充满种族歧视的语汇,像“黄色巨物”、“野蛮人”、“原始人”、“逞勇斗狠的囚徒”、“笼中野兽”来指代他所见到的中国苦力。美国人的刻板认知还表现在对晚清旧式军队的认知上。在传教士詹姆斯·S·丹尼斯看来“黄种人所有的传统罪恶都可在中国人身上找得到”,而且“不管是在中亚、波斯还是土耳其,所能找到的所有残酷的方式中,中国人的总是最极端的”[15]。但是亲身经历了中日旅顺争夺战的美国记者克里曼对中国士兵和文化的观察却少了几分刻板,多了几分冷静与中肯,在分析中国在装备和战场形势都优于日本的情形下为何还惨遭失败时,他说道:“中国人的国旗代表的号召力是抽象、遥远、无形和神秘的,同个人根本没有直接关联,而且是在一种无孔不入的剥削体制中发挥作用,老迈的官吏和凶狠的家仆就是这种体制的帮凶。为这样的国家去死就像马克·吐温会在亚当墓前痛哭一样愚蠢。每当战事到了最关键阶段,中国皇帝就发布诏命号召满洲人抵抗外敌,这不是为了避免外敌入侵对臣民和国家荣誉的玷污,不是为了保卫家园,不是为了不做亡国奴,而仅仅是为了不让奉天城里的祖宗皇陵受到侵扰。凡是在战场上看到中日两国士兵的人都会知道他们都不惧死亡,都是宿命论者。但是冷漠无情高深莫测的中国文化,还有围绕在皇权四周的神秘主义,以及皇族们的不近人情,都慢慢地将中国变成了一家之私产,把中国人为了保卫故土而甘洒热血的血性都剥夺掉了。此战失利之后,或许中国人会学着热爱和保护自己的国家,真正爱她的人就应当将她身上那些残忍、腐朽、古板文人的闲散和虚荣之气一扫而光,就应当像其他国家那样是因为人道和价值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14]117-119

除此之外,中国人充满“异国情调”的居住环境和生活方式也引起了美国人的兴趣,极大地满足了他们对异域文化强烈的好奇心。美国人尼尔在一封私信中这样描写东方风情十足的旅顺老城:“要是来到旅顺城,一眼就会喜欢上她。城四周是精美的城墙,八个城门分布于八个不同方向,每个上头都立着一座塔一样的房子,铺满瓦片的房顶上还立着几只瓷制的狗,端坐在瓦脊上,驱赶着鬼怪神灵,城中的人们,就像一群快乐的精灵,整日里就知道劳作和唱歌。北方男人向来身材高大,就像佩尔街(纽约唐人街所在地,译者注)里的华人一样,女人们的头饰十分别致,谁看了谁都会心情大好。”而乔治·凯南对一家极具中国特色的餐馆则兴致盎然,里面不仅有“写满了中国字的长条的红色鞭炮纸”(对联)、“彩色的中国灯笼”、“盖着油布的桌子”、“绣着金色的中国虎和御龙的可折叠屏风”,还有写满了“洋泾浜英文”让人啼笑皆非的、语义晦涩难懂的“英文菜谱”。而凯南前线采访的住所也是典型的“中国式”的,像“墙上挂着的写满孔子古训的红纸”,“一副画着身穿五彩袍子闪着光晕的东方圣贤坐着一头凶猛的怪兽的画”,“糊着白纸的木格窗”,“满洲大炕”还有“中国人独有的怪味道”[2]629,779,这些带有强烈中国文化特性的地理特征、建筑风格、自然风景、妆容打扮、屋内陈设以及风俗习惯不仅满足了美国人的“求异”心理,也局限着他们长久以来对中国人的认知和评价。

四、结 语

通过对旅顺战场上美国人眼中的俄国人、日本人和中国人形象的梳理,不难看出美国人对日本人关注最多,俄国人次之,中国人最少;而且对日本人的正面认知居多,俄国人则负面居多,而对中国人几乎是对旧有“套话”的照搬和利用,并无因时因地的差异。在这种认知模式中,西方文明是衡量一切其他文明形态和族群基本价值的根本尺度,也就是说,一个国家或种族的西方性越多,东方性越少,那么得到的认可就越多,享有的地位就越高。

对于日本人,美国人始终认为他们是在自己的直接影响下走进“西方世界”的,“是美国人把这个岛上的帝国从沉睡了几个世纪的东方世界中唤醒,并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融进了她的进步和发展中,之前美国人是从来都没有这么深刻地影响和改变过一个国家的”[3]357。美国人对这个“东方世界的孩子”的偏爱甚至到了纵容姑息的程度,对其侵占掠夺的本质熟视无睹。对日俄两国在中国东北的殖民争斗,佩克就认为“不能将两者混为一谈。俄国是一个抢劫别人的东西满足自己恶念的强盗,而日本则是一个等着一片面包活命的饥民”[5]103,布莱恩特也说,“两国的作战的动机不同。日本是为了捍卫自己生存和发展的权利,而俄国尽管总是打着道德的幌子,却是为了满足贪欲”[6]。而埃弗雷特则更明显地道出了纵容姑息日本的根本原因,“我们支持日本不仅是因为美国向来支持弱者,还因为对日本在过去三十年来所做的一切(明治维新以来的西化)的敬佩”[3]360,甚至对于“旅顺大屠杀”有些西方记者还态度暧昧,甚至认为日军的行为是正当的。然而,日本文化基因中固有的“东方性”不仅决定了它不可能真正成为“美国人的孩子”,还时刻挑动着美国人潜意识中根深蒂固的“黄祸论”的敏感神经,所以美国人在极力纵容姑息的同时,面对借助西方文明成果日益强大起来的日本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警惕和防范。曾经极力为日本辩解的佩克一语道出了美国人对日本既用又防的态度,尽管“日本已经进入了文明世界,也接受了西方的习惯和训练,也将西方所有的器物的效用都发挥了出来。但是,日本无论是在灵魂,精神抑或是情感上,还是东方人。虽然她利用了西方人的智慧,但是她并不喜欢西方人。实际上,在雅利安人和非雅利安人之间从来就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真正的同情,他们之间也不会彼此接纳,只能是敌人。到那时黄祸论才真正会变作现实”[5]358。

旅顺战地录中的俄国人多数时候是作为日本人的“反面参照”而出现的,是凸显日本人文明进步的野蛮“他者”,美国人之所以这么做,还是为了维护以东西方对立为基础的二元对立法则。尽管“西化是俄国社会发展的一条主线,并一直在追求与西欧的融合”[16],但是俄国人天生却是“基辅和莫斯科的本土根源、拜占庭的强大影响和蒙古长期统治的产物”,这些深植于民族文化基因之中的野蛮性、异教性和东方性决定了俄国人与“西方文明中的八个特征之中的七个——宗教、欧洲语言、政教分离、法治、社会多元化、代议制度和个人主义,几乎全无关系”[17]。然而与中国人的情形不同的是,俄国人在第八个特征——古典遗产上还是与西方国家有共通之处的,这也使得有些美国人对俄国人还是抱有一些好感和肯定的。“一个白人的民族总是要胜过一个棕种的、黑种的或黄种人的民族。虽然俄国人不像想象的那样是纯粹的白人,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血管里还流着鞑靼人的血,但是白种人的遗传还是主要的。我们也相信这群健壮不屈、低调坚定的俄国士兵一定会击败精力充沛却无法持久的日本人的。”这种形象认知上的“东西方之惑”不仅存在于美国人对俄国人的认知中,也是贯穿俄国历史和社会发展的一条明晰的主线。[5]104

美国人眼里中国人身上始终挥之不去的“异国情调”中的“异”本质上是其文化基因中区别于西方文明本质的“东方性”,但是这种“东方性”又不是真实历史里的“东方性”,是被人为片段化的“东方性”,是被抽离了鲜活历史语境的“东方性”,是被“符号化”了的“东方性”。不论是尼尔笔下的“城墙”、“瓷狗”、“高大的男人”、“女人的头饰”,还是凯南文字里的“酒馆”和“满洲式的屋舍”,当它们被集体纳入文本,进而借助各种传播途径流散到美国文化中时,它们已然变身为一个个干瘪凝固的“符号”,与其原生环境已无任何关联。这样它们就任由美国人利用自己的文化标准和观念进行“改扮”,美国人也在一次次的“改扮”中逐渐确立了西方文明的身份和定位,明晰了相对于东方而具有的优越与进步。当绝大多数美国人不能远渡重洋,亲身经历大洋彼岸的那个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古国时,他们只能通过像尼尔和凯南这样的美国人和他们创造出来的“符号”来了解中国和中国人,久而久之,“符号”变成了成见,成见又固化成“套语”,“套语”又沉淀成传统,进而左右和局限着美国人的“中国认知”。由此可见,从深层文化心理来看,美国人对“异国情调”的追求绝非是为了满足强烈的好奇心如此简单,对各类“套语”的使用也绝非无意识的习惯举动,从根本上说,这依旧是美国人通过树立野蛮落后的“文化他者”以凸显西方文明先进性和主导性的必然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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