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堕落 清醒自觉——解读施叔青的 《愫细怨》

贾 钊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寂寞堕落 清醒自觉
——解读施叔青的 《愫细怨》

贾 钊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愫细是施叔青在探索消费社会女性独立过程中着力塑造的人物形象。理解愫细的灵欲矛盾、情欲冲突，能够帮助我们更深刻地了解消费社会中都市女性的困惑与迷茫。

施叔青《愫细怨》；堕落；自觉

《愫细怨》是施叔青 “香港的故事”系列短篇小说中的第一篇，以此为肇始，施叔青开始了对于现代都市中女性命运的深沉思索。作品展现了消费社会中都市女性灵与欲的挣扎，失落与追寻的矛盾以及情感与理智的冲突。《愫细怨》对主人公愫细的刻画非常深刻，以她为代表的 “香港的故事”系列里的女性主人公在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夹缝中的生存状态，对探索今天女性的独立自由解放之路具有很好的借鉴意义。“施叔青以异常鲜明的女性意识，以自觉的女性眼光、女性立场，审视历史、审视女性的生存处境。她书写出女性鲜活的情感、旺盛的生命力和生命的欲望要求，并以女性为主体重新讨论两性关系，积极推进女性自我建构，改变了传统文学中女性仅仅被看、被写的状况，也写出了女性生命本身的真实。”［1］

愫细是香港原住民，十六岁到美国留学，结婚后和丈夫一块回到香港。来到香港寻找中国的丈夫狄克很失望，他的中国梦的破灭连带着对愫细产生了失望，于是他离开了愫细。愫细认识了已婚中国男子洪俊兴，洪俊兴体贴入微的关心最终感动了寂寞空虚的愫细。但愫细毕竟是受过西方先进教育的新女性，时时从纵欲麻木中抬起头来。她在矛盾与挣扎中经历了多次抗争与自我拯救，但每次都在最紧要的关头因为情欲和虚荣前功尽弃。为此，她陷入了不洁情欲的自责中，愫细是在清醒状态下一步步沉沦下去的。这是一个无爱的故事，这样两个人均无法突破自己原有的生活，愫细的命运是现代失婚女性困惑与迷茫的写照。

在认识洪俊兴之初，愫细觉得这个操着一口浓重广东话的人很新鲜。在吃饭的过程中，洪俊兴出于中国传统习惯中的礼貌，每次都主动付账，当愫细把账单抢过时，他竟觉得是奇耻大辱。在这件事情上，愫细发现了纯粹的中国男人的可爱之处。刚开始，愫细还存有一点戒心，但单调的生活终于将她说服，一次次坦然地去赴洪俊兴安排好的约会。洪俊兴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细致入微的体贴让她感觉到回家的滋味，熟悉而温暖；理智的抗拒被官能的享受所击溃，她开始一步步落入到洪俊兴所精心策划的蛛网中。洪俊兴纵容着愫细的官能享受，以此牵引着愫细跟着自己的节奏，并最终在恰当的时机将其俘获，这其实是一个陷阱，一个物欲编织的陷阱，一个情感纵容的陷阱。“人作为一种灵肉一体的存在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既有物质的欲望也有精神的欲望”。［2］

开始的时候，愫细惊喜地享受着洪俊兴所带给她的无限柔情，释放了许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重负，感到浑身轻松，任由男性的温柔包裹、淹没。正如郁达夫所说的：“种种的情欲中间，最强而有力、直接摇动我们的内部生命的，是爱欲之情。诸本能之中对我们的生命最危险而同时又最重要的，是性的本能。”［3］但是这种美好的时光并不能持久，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出身、教养、价值观念完全属于不同的阶层，这就决定了他们的温柔乡只能是有花无果，半途而终。激情过后的狂欢并没有让愫细获得真正的欢乐，相反她对那次雷电交加夜晚的失足事件开始渐渐清醒，甚至在情热退却之后后悔起来。洪俊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传统男性，他对愫细的爱仅仅是一种情感的寄托，是出于人性使然，即男性在获得物质名利的丰收时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喜新厌旧的猎奇心理。他不可能放弃自己固有的家庭。因为这样的情感对他来说只是生命中的点缀和临时驿站而已，对于他来说这种情感只是寻求快乐和安慰的一种休闲方式，这种激情的涌动代替不了家在他心中的厚重地位。

愫细把洪俊兴挡在门外一段时间，忙碌的生活让她暂时忘记了情感的不快，沉浸在工作的乐趣里，把自己忙碌得筋疲力尽，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但是工作结束了，突然松懈下来，她又被寂寞所吞噬。因为惧怕孤单的滋味，愫细加入了单身女子的圈子，在酒吧里她们疯狂地喝酒，肆意释放激情，但愫细分明从那一双双醉眼朦胧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些看似孤傲的单身女性内心的秘密：她们嘴上逞强，外表不羁，看似野心勃勃，实际上内心是很空虚的，对一个安稳的家是非常羡慕和向往的。酒吧内 “快乐时光”结束了，大家意犹未尽，意态阑珊地散去，各自必须回到单身宿舍，面对冷清的住所。在这个时候，洪俊兴再次及时出现了，他的温柔体贴再一次在疲惫的愫细身上发挥了巨大的效力。愫细在短暂的抗拒之后，终究无可奈何地又回到了起点，而且比之前陷得更深了。愫细不能够从洪俊兴那里得到完整的爱，她永远无法将洪俊兴从他的妻子和家庭中夺走，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愫细拒绝不了也离不开洪俊兴的温柔，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留住他在身边。但是，每次她从洪俊兴的怀抱中苏醒后，又为自己清醒的自觉所缠绕着、苦恼着。遗憾的是她的挑衅、激怒在洪俊兴面前永远不起作用，相反倒是洪俊兴的甜言蜜语和糖衣炮弹一次次反败为胜。在这段不相称的恋情之中，愫细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为自己行为上的堕落感到无地自容，她无数次地自责、反省，她无数次地想要结束这段感情，但她拒绝不了洪俊兴肉体的诱惑，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

从刚开始洪俊兴送她衣饰时愫细的瞪眼，到后来的坦然接受，愫细将情感的失落转嫁到对物欲的膨胀上来。金钱在这一刻显示出了巨大的威力，愫细在这种看似公平的交易中沦为洪俊兴手中的玩偶。她的这种抓不住情感而转向物质的方式埋下了深层沦落的根源，她最终沦为金钱的奴隶。在看到洪俊兴送给她的红宝石耳环的那一刻，愫细想到了曾经的自己，现在她任由洪俊兴用金钱堆积起来，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最后，愫细冲出了屋子，跑到沙滩上呕吐，这是非常具有象征性意义的结尾，表明愫细想摆脱以前的那种生活，将腐蚀已久的自己摆脱，将被金钱欲望所侵蚀的身心抛弃，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和情感轨道。摆在愫细面前的路是清楚的，可是她却没有一次清醒地走出围城，在门口徘徊了半天又返身折回。愫细的自觉意识与本能欲望之间的矛盾冲突是作者精心描写的，极具张力。看似受过先进教育的愫细在情感上是十分传统的，这表现在她一旦付出了肉体，便在心理上产生了强烈的不平衡，于是她采取了许多非理性的举动，企图挽回心灵的失落，可贵的是她最终醒悟到自己从肉体到灵魂的降格。

《愫细怨》写出了现代都市女性的生存困境，主要是情感的空虚和内心的挣扎。愫细在接受洪俊兴所给予的一切时也在反复抗拒着，这既是两性之间的矛盾，也是女性自身觉醒的表现。但可悲的是愫细的理智并未如其所愿地节制情感，尤其是在突破禁区之后，更是一次次地反省，又一次次地沉沦。洪俊兴的金钱和温柔这两种适用于世俗女性身上的手段，也成了愫细生命中无法回避的谶语，如梦魇般困宥着她。愫细从头到尾的一系列挣扎，非但没有让洪俊兴望而却步，反而激发了他更大的热情和更高的兴致。《愫细怨》在揭示女性寂寞堕落和清醒自觉主题时是十分深刻的，它不拘于因物质匮乏而导致的生存困境中的挣扎，而是将情感世界的探索进一步触及到女性的内心世界更深层次的思想觉醒，触及了女性解放之路上根本性的东西。单纯的物质独立或生活独立并不意味着女性的真正独立，只有从情感上摆脱对男性的依赖，女性才能真正获得独立，走上自由解放之路。

以愫细为代表的 “香港的故事”系列里面的女性群体，集中反映了一个时代特定环境中女性集体的生存状况。她们之中多数是移居香港的，在新的环境中寂寞、空虚和虚荣成为她们摆脱不了的宿命，由此引发出一系列对于男权中心化话语的挑战和颠覆。《愫细怨》写出了 “物”的世界对人性的颠覆，洪俊兴是作为金钱和欲望的一种符号，愫细则代表了人性。愫细的沉沦显示了人性在物欲侵蚀下的无奈和堕落，显示了人性的脆弱。所以愫细 “苦苦挣扎在经济和精神的有形与无形的罗网里。”［4］在这里，痛苦的不仅仅是愫细一个人，还包括洪俊兴，他的爱或许是真诚的，可悲的是他得到了愫细的身体却没有得到她的心。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金钱并非万能的，它虽然可以将女性拖入深渊，却无法将人性完全泯灭。愫细追求真爱，却无意中跌入物欲和情欲的深渊无法自拔，更为痛苦的是她如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般清醒自觉地一步步走向腐朽和堕落。正是这种纵欲和清醒的矛盾挣扎一直困扰着她，让她在痛苦的漩涡里越陷越深。她从精神上是拒绝这种生活的，但情感和需求上却总是身不由己。这样矛盾复杂甚至反思的心境，恰恰说明了愫细作为新女性的觉醒，她遭到物欲的侵蚀，却并未完全在物欲面前沉沦，而是在精神领域保存了微弱的自我，从寂寞堕落走向清醒自觉。

愫细的自我反思、自我批判式的觉醒是女性生命和灵魂的自觉。愫细灵与肉的冲突，理智和情感的矛盾，这种挣扎、反复和焦灼，正是女性在烈火中涅槃的前兆，正是女性在探求独立解放之路上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消费社会，商品侵袭，金钱弥漫，物欲横流，人性沦丧，人类在迈向自由解放之路上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煎熬与考验，作为社会弱势群体的女性更是如此。声色犬马的官能享受腐蚀了人的心灵，人类创造财富的同时也开始沦为财富的奴隶，男权与金钱相结合，以相互达成谅解的方式共同形成桎梏女性的枷锁。因此，女性在寻求独立的过程中面临着这样一种双重压力，这就需要女性自身从精神上和情感上独立，而不仅仅是满足于物欲需求，满足于男性安排。愫细一方面放逐于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生活之中，一方面又没有完全弃绝自己，最后总在尴尬的处境中痛苦自觉，这或许就是女性独立道路上必须经历的阵痛。女性自主意识的觉醒和女性本能生命欲望的冲突构成了都市女性的生存困境。由此，施叔青将女性的生存困境上升到整个人类的生存困境，将女性的堕落、清醒、自觉上升到对人类生存状态的诠释，具有了深刻的关怀和普遍指导意义。

［1］杨烜·冷眼看繁华：施叔青香港题材小说的叙事立场［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5）．

［2］张光芒·启蒙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101．

［3］郁达夫·戏剧论［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226．

［4］于青·只有一个太阳——大陆与台湾女性文学比较谈［J］．台港文学选刊，1992（3）．

Lonely Fall，Waking Consciousness——Interpret ShiShuQing“Suxi Hatred”

Jia Zhao
（Chinese Language ＆Literature School，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 zhou 450001，Henan，China）

Suxi is fine ShiShuQing exploring consumer society focus on shaping the characters of female independence process．Understand Suixi spirit of lust to contradictions and conflicts can help us more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the consumer society confusion and bewilderment of urban women．

Shi ShuQing；“Suxi Hatred”；degenerate；conscientious

颜建华）

I207．41

A

1673－9507（2014）01－0016－02

2013－12－18

贾钊 （1989．04～），男，河南新乡人，郑州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1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