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罗裙
2014-03-20邓微
邓微
青砖黑瓦,一扇破旧古重的木门,亭亭玉立的少女,旗袍包裹,线条流畅。这是我珍藏的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美人是外婆的妈妈。小时候从外婆的箱子底下发现了这张照片,小小的我被那袭旗袍打动,觉得好漂亮,就偷了外婆的宝贝,至今也没告诉她,也没办法告诉她了。
外婆已经去世,如今我却留下了这张古老的照片。几经风雨,几度搬家,我一直带着它。我珍藏着一个飘渺远去的梦——照片里那件飘逝的使女子“千般袅娜,万般旖旎”的罗裙。
服装是发展的, 女人是被描写的。女人变幻莫测的服装,滋润着多少文人骚客的笔尖。西施穿着有点像现代连衣裙的“深衣”在春秋时代时髦着;王昭君“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这种“汉宫衣”腰部可是要用丝带系住的,缠缠绕绕,嫦娥一般;“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唐朝女子裙身既长且宽,那飘逸劲,女人被幻化成仙女一般轻盈。盛唐时候的杨贵妃“惯束罗裙半露胸”,罗衫里不穿内衣,肌肤隐隐显露,大胆地时尚了一把;白居易“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 李白“移舟木兰棹,行酒石榴裙”都描画了当时髦得合时的石榴裙。这一服装流行概念影响着语言的发展,“石榴裙”已经成为女人的代名词。到了宋代,女子穿“背子”。李师师在闺房中接待微服私访的徽宗,就穿着这种典雅大方的对襟衫;明代的秦淮河,波光潋滟,陈圆圆、董小宛、李香君们争先穿上元朝贵妇的“比甲”,穿梭在《后庭花》缱绻的声箫里。
这些,尽是旗袍的祖宗。
在我看来,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走向经典的旗袍,是世界上除了晚礼服以外最美丽的女性服装。那个时候,各式旗袍被电影明星们穿得娇柔妩媚、妖艳万分。同是影星的阮玲玉和胡蝶把旗袍穿到两个极致:淡泊柔弱与雍容华贵;但旗袍穿在宋庆玲、王光美这样的女士身上,偶尔搭配当时时髦的西式开斯米毛衫或呢大衣,高贵丰盈、雅致庄重。再有,巩俐领奖台上充满着女人的自信;申奥席上,杨澜怎一个才貌了得!
旗袍真是美丽的代言物。丰腴的立领,婉约的削肩,圆润的袖口,窄狭的腰身,浑厚的臀部,把女人的温婉妩媚、优雅尊贵演绎得淋漓尽致又恰倒好处。滚边、绣花和盘扣,精致纯朴,丝丝缜密,迂回缠绕,女人的细腻、优柔、智慧全在这儿了;腰身、肩背、臀部拉长的曲线,把女人描画得玲珑优美、软玉温香;立领露出小截细长脖子,高开开叉若隐若现的修长美褪,藏而露,露而隐,意境朦胧,真正自然天成恰倒好处,既含蓄又铺张,既隐忍又张扬,融温柔敦厚与性感遐想于一体。
然而,在旗袍面前不是人人平等的,旗袍对身材的要求非常高。张曼玉在《花样年华》中穿了几十件美轮美奂的旗袍,可说是上个世纪旗袍白皮书。可是这些旗袍要是让玛丽莲.梦露来穿会怎样呢?梦露的墓碑上刻着她引以为骄傲的三围数字:36—24—36(英寸),这样的黄金分割可是世间奇品。她如果穿上旗袍,可以想象梦露的曲线毕露,凸凹更分明。但是旗袍应有的韵味却失去了,一道可口的辣椒炒肉,如果用了广西大而水分多的辣椒做原料,味道就不那样纯正。女人着旗袍,胸部不能过于丰满,也不能太扁平,臀部不能过于宽大,也不能太瘪窄,腰必须细腹一定要平,腿(大腿、小腿)铁定要美。梦露前突后翘的线条太夸张了,像娇艳的玫瑰,难于演绎百合的静谧。
听说上海有三家怀旧服装店出售手工旗袍,我好想去寻一件这“千金裘”的。仔细衡量,身材基本吻合,就是腿短点。短点就短点吧,我买旗袍是要让它给我做朋友,厮守一生,不是当衣服穿的。挂在衣柜,常常看一眼养养神,一辈子偶尔穿它一次二次,那就是穿着梦的衣裳了:那是一场做了几代人的梦啊,从外婆的妈妈开始。幸亏我生的不是女儿,要不这个梦怕是还会继续做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