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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20世纪80年代散文的空间叙事

2014-03-20颜水生

关键词:牛棚世纪散文

颜水生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阶段,它不仅是一种崭新的时间经验,也是一种崭新的空间体验。20世纪80年代散文作为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它以独特的内容与形式表征了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时代气息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宏伟成就,尤其是以战场与牛棚、广场与工地、乡土与山野等为代表的空间叙事参与了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建构。

一、历史精神与空间历史化

20世纪80年代被称为具有开创意义的新时期,但它仍然与20世纪中国历史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一般认为,20世纪80年代的意识形态对20世纪中国历史表现出两种态度:一方面,对20世纪中国革命历史进行追认和歌颂,建构新时期改革开放的历史连续性和合法性;另一方面,对“文革”历史进行反思和批判,建构新时期改革开放的历史开创性和合理性,这两种思想意识奠定了20世纪80年代历史精神的核心。20世纪80年代散文鲜明地表现了20世纪80年代的历史精神,现以战场和牛棚等空间叙事为例,分析20世纪80年代散文对历史精神的表现,并揭示其方法论。

首先,20世纪中国经历了无数次艰苦卓绝的战斗,战场作为空间在20世纪中国历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一方面,战场是中国革命的场所,它是中国革命活动的见证者和象征。另一方面,战场是历史人物的活动空间,它是历史人物的思想与精神的见证者和象征,它对历史人物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何为《临江楼记》、曹靖华《红岩归来》、刘白羽《巍巍太行山》、何为《园林城中的一个小庭园》、刘白羽《昆仑礼赞》等散文作品再现了战场的空间图景。表现了战场空间的意识形态内容,表达了对革命历史的追认和歌颂。比如,何为《临江楼记》中的临江楼原本是一座普通的桥,但作者把临江楼历史化,讲述了临江楼辉煌的革命历史,使临江楼成为一座“不同寻常的革命楼”,从而表现出非同一般的革命意义,使临江楼成为革命的象征。又如,曹靖华《红岩归来》讲述红岩村的历史,表现了红岩村在革命历史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使红岩村成为革命的象征。刘白羽《巍巍太行山》讲述朱德同志在太行山的革命经历,从而表现了太行山在中国革命历史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作者写道:“这是多么辽阔、雄壮、气象宏伟、万仞摩天的太行山啊!在这一刻,我深深觉得,我们敬爱的朱总司令正如太行山一样高大、深厚、刚强、稳重。万山逶迤驰奔马,高天坦荡走飞云,朱总司令永远永远象巍巍太行山耸立在我们面前!”①刘白羽:《巍巍太行山》,《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散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第132页。这种空间叙事,使太行山成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者及其精神的象征。总之,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的战场空间大都是对革命的追认与歌颂,它表明的是对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性起源的追溯,不同于“十七年”散文的战场空间格外强调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反抗。

其次,牛棚是文革时期限制“牛鬼蛇神”人身自由、进行隔离审查和思想批判的场所,它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巴金《怀念萧姗》、丁玲《“牛棚”小品》、杨绛《干校六记》、王西彥《炼狱中的圣火》、杜宣《犾中生态》等散文作品讲述了他们被关在牛棚的经历,描绘了牛棚的空间图景。综合来说,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的牛棚具有三个重要特征:第一,生存空间的危险性。“牛鬼蛇神”被关进牛棚以后,牛棚首先成为他们的生存空间。关进牛棚的人大多数是一些老人,比如巴金、丁玲、杨绛,他们年纪较大,并且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他们以前的生活环境比较优越,但是关进牛棚后,他们的生活环境发生了逆转,如王西彥在《炼狱中的圣火》中写道:“我们住处的四壁由芦席围成,再涂上一屋薄泥,棚顶盖的是油毛毡,再铺上一屋稻草。海边风大,棚子老在吱吱发颤。碰上雨天,雨水就从油毛毡的缝隙里往下洒。床是上下铺,靠窗的下层铺全给‘造反派’占据,挑剩下的高铺才轮到我们这些‘贱民’。未经认真平整的泥地,过分潮湿,踩上去一步一个脚印,床底下还会长出生机勃勃的芦苇,地是咸的,过去曾经是盐场,现在除了芦苇,草木也很稀少。水也是咸的,煮起早粥连咸菜也成了多余,只是洗过的衣裤老是潮潮的,不见干燥。上海郊区农村本来多蝮蛇,可在这个海塘以外的地带,就是蛇类也无法容身。只要站在高墈上往前面眺望,出现在你眼前的,远处是一排芦苇的长堤,近处是一片白茫茫的盐花。高空云雀悲凉的鸣叫,更增添你情结的凄怆……”②王西彥:《炼狱中的圣火》,《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散文集》,第76页。20世纪80年代散文描绘了牛棚恶劣的生存环境,与“十七年”散文表现新中国对人们生存环境的改善有了重大区别。第二,劳动空间的艰苦性,进入牛棚以后,“牛鬼蛇神”必须参加劳动,因此牛棚也是一种劳动空间,与“十七年”散文不同的是,“十七年”散文大多表现人们劳动条件的改善,而20世纪80年代散文主要描绘牛棚中的劳动条件相当艰苦,如杨绛在《干校六记》中写道:“在息县上过干校的,谁也忘不了息县的雨——灰濛濛的雨,笼罩人间;满地泥浆,连屋里的地也潮湿得想变浆。尽管泥路上经太阳晒干的车辙象刀刃一样坚硬,害我们走得脚底起泡,一下雨就全化成烂泥,滑得站不住脚,走路拄着拐杖也难免滑倒。我们寄居各村老乡家,走到厨房吃饭,常有人滚成泥团子。厨房只是个席棚;旁边另有个席棚存放车辆和工具。我们端着饭碗尽量往两个席棚里挤。棚当中,地较干;站在边缘不仅泥泞,还有雨丝飕飕地往里扑。但不论站在席棚的中央或边缘,头顶上还点点滴滴漏下雨来。”③杨绛:《干校六记》,《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散文集》,第103页。这种艰苦的劳动空间,对于巴金、杨绛、丁玲等老人来说,是巨大的挑战。第三,监禁空间的严密性。或许,生活和劳动空间的恶劣艰苦只是束缚了“牛鬼蛇神”的身体,给他们带来物质方面的痛苦,但是,“牛棚”还是一种监禁空间,它可以限制“牛鬼蛇神”的精神自由,给他们带来精神方面的痛苦。王西彥《炼狱中的圣火》和杜宣《犾中生态》等作品都把“牛棚”看作是监狱,也写到了牛棚中的各种惩罚措施,正如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指出:“它具有压迫和惩罚的内在机制,实行一种专制纪律。它最大限度地强化了在其他规训机制中也能看到的各种做法。”④[法]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第264页。“牛鬼蛇神”在“牛棚”中没有人身自由,他们遭受批判,被迫进行自我反省。如果说,牛棚作为生存空间和劳动空间,是对“牛鬼蛇神”的物质控制,使他们在身体上遭受摧残,那么,牛棚作为监禁空间,是对“牛鬼蛇神”的精神控制,使他们在精神上遭受打击。“牛棚”作为空间,具有反现代的性质,在20世纪80年代思想解放潮流中,必然成为反思和批判对象。

总体来说,20世纪80年代散文还原了战场、“牛棚”等特殊的历史场景,再现了已经过去的空间图景,不仅实现了对革命的追认和歌颂,而且实现了对历史的反思与批判。战场与“牛棚”的空间图绘体现的是一种历史精神,在20世纪80年代的思想解放潮流中,为了促进改革开放的发展,也为了促进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发展,意识形态领域主张建构一种反思的历史精神,20世纪80年代散文对“牛棚”的空间图绘就是这种反思的历史精神的重要表现。然而,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发展是一种历史延续过程,20世纪80年代的改革开放事业是整个社会主义事业的组成部分,它与中国社会主义革命事业具有不可分割的血肉联系,“战场”的空间图绘旨在追溯20世纪80年代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的起源,也旨在强调20世纪80年代与社会主义革命的密切联系。对于20世纪80年代散文来说,历史是不可分割的,起源是不可遗忘的,正如王英琦在散文《不该遗忘的废墟》中提出的“不该遗忘”的历史精神。

从方法论角度来说,20世纪80年代散文的空间叙事对历史精神的表现,主要运用了空间历史化的方法。空间历史化是空间时间化的基本形式,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对空间历史化方法论有过详细论述。马克思主义认为,空间与时间是物质存在的基本形式,正如恩格斯所说:“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间和时间,时间以外的存在像空间以外的存在一样,是非常荒诞的事情。”①[德]恩格斯:《反杜林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2页。空间与时间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脱离时间的空间是不可能存在的,脱离空间的时间也是无法理解的,正如有学者在分析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空间理论时提出:“时间与空间作为人的实践活动的两个基本维度是密不可分的,两者相互制约、相互转化,人的劳动实践活动始终伴随着‘时间的空间化’和‘空间的时间化’。”②李春敏:《马克思的社会空间理论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页。因此,所谓空间历史化,指的是空间只能在历史中生成,并只能在历史中显示出意义,正如列斐伏尔所说:“空间,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都是历史的产物。”③[法]勒菲弗:《空间与政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7页。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的战场与牛棚空间都是历史的产物,只有把它们与历史和时间紧密结合起来,才能充分理解它们的内涵与价值。

二、政治意识与空间政治化

一般认为,20世纪80年代是文学开始逐步摆脱意识形态控制,开始走向自律和独立的时代。但实际上,任何时代的文学都难以完全脱离政治意识的影响,或许可以这样认为,20世纪80年代文学在主观上反抗文艺的政治工具论以追求文艺的独立性,但在客观上表现了一种反政治的政治意识。正如前述,20世纪80年代散文对革命的追认和歌颂以及对“文革”的反思和批判,不仅表现了20世纪80年代的历史精神,也表现了20世纪80年代的政治意识。具体来说,20世纪80年代散文不仅对20世纪80年代重要的政治活动表达了主观看法和态度,而且对未来的发展表达了政治想象和追求。现以广场和工地等空间叙事为例,分析20世纪80年代散文对政治意识的表现,并揭示其方法论。

广场是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非常重要的空间叙事,尤其是天安门广场具有独特的政治性和意识形态内涵,袁鹰《十月长安街》、魏巍《在洪流中》、方凌《敢有歌吟动地哀》等散文作品集中表现了这种特征。首先,正如巴赫金在《拉伯雷研究》中揭示的,广场具有全民性、自由性和狂欢性。20世纪80年代散文也表现了天安门广场的全民性和狂欢性。也正如吴冶平所说:“天安门广场无疑又一次充当了寻求自由、民主、平等、幸福及和谐自我的空间形象。”④吴冶平:《空间理论与文学的再现》,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7页。袁鹰《十月长安街》讲述1976年中央政治局粉碎了“四人帮”以后,长安街成为人民狂欢的空间场所,作者在文中激情洋溢地写到了长安街的空间图景:“东西长安街成了喧腾的大海。从北京的车间矿井,平原山村,军营学校,大街小巷,涌来了无穷无尽的人潮,卷起了无边无际的旗浪。锣鼓声,鞭炮声,口号声,欢笑声,在这里汇成滚滚洪涛,又翻腾冲激着散向四面八方。就像大坝突然开放闸门,满满一水库的春水,白浪如山,呼啸着从泄洪道奔泻而下;就像沉寂多年的火山口突然喷火,蕴藏在地心深处的通红滚烫岩浆汹涌地飞进……”⑤袁鹰:《十月长安街》,《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散文集》,第110页。长安街的空间图绘集中表现了广场的全民性和狂欢性,作者在文章结尾直接指明了天安门广场的政治性和意识形态性质。其次,天安门广场既是一个普通的空间形式,又是一个伟大的政治符号,天安门广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建构的政治意义,使它不仅成为权力和政治的象征,也成为国家的象征。在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天安门广场也成为一个宏大的空间形象,成为人民表达革命愿望和政治理想的空间场所。如魏巍《在洪流中》讲述人民群众在天安门广场参加周总理的悼念活动:“整个广场,悲壮肃穆,秩序井然”,作者默默地思考这种广场活动的历史意义,“毫无疑问,它将是伟大的中国革命历史的一部分。也许它会帮助我们结束令人痛心的历史曲折,沿着社会主义革命的既定方向,开辟一个新的蓬勃发展时间”⑥魏巍:《在洪流中》,《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散文集》,第5~9页。。又如方凌《敢有歌吟动地哀》讲述人民群众在天安门广场的活动,不仅表达了对伟人的怀念,也表达了政治理想和革命愿望。广场叙事在“十七年”散文中也有过重要表现,但是20世纪80年代散文的广场叙事的独特性是,广场成为批判“四人帮”和纪念伟人的场所,这是在“十七年”散文中所没有的。总之,天安门广场在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是一个具有丰富政治性和意识形态内涵的空间形象,正如袁鹰所说:“天安门是一艘庄严雄伟的战舰,载着中华民族的命运和希望,迎着风浪,一往无前地驶向远方。”①袁鹰:《十月长安街》,《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散文集》,第113页。作家借这样的语言表达了对政治活动的主观看法和态度。

工地也是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重要的空间场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做出了把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战略决策,现代化建设也就成为20世纪80年代散文的重要表现内容,刘真《望截流》、刘再复《奋斗之歌》、刘湛秋《轧钢车间印象》、洪洋《卷起千堆雪》、戴胜德《深圳涛声》等散文作品集中描写了改革开放时期轰轰烈烈的现代化建设场景,并且描绘了工地的空间图景,使工地成为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重要的空间场景。首先,工地的空间图绘表现了现代化建设的壮丽场面。自新中国成立后不久,现代化就被确立为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目标,“十七年”时期也兴起过轰轰烈烈的现代化建设活动,“十七年”散文对此也有过精细描绘,20世纪80年代散文延续了这种写法,如洪洋《卷起千堆雪》写道:“几百辆载重汽车,在两条狭窄的戗堤上穿梭往来,没有出一点事故;这一仗打得多漂亮!每个司机都那么熟练,每个指挥员都那么准确!三十六个多小时,抛投了十万立方米的物料入江,硬是把一条大江横锁起来。……今天一天所看见的,却是规模最大、最现代化的劳动场面了!……如果我们国家的各条战线,年年月月都象这样干,何愁四个现代化不能实现…”②洪洋:《卷起千堆雪》,《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散文集》,第299页。这样轰轰烈烈的建设场面表明了人们对现代化建设事业的热情。其次,工地的空间图绘表现了现代化建设的宏伟图景。20世纪80年代散文描绘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壮丽画面,尤其是对于深圳的描绘具有代表性,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重要代表,20世纪80年代散文不仅描绘了深圳轰轰烈烈的建设场景,也描绘了深圳改革开放的远大目标,如戴胜德《深圳涛声》写道:“深圳,在这里到处可见大地母亲裸露着臂膀,浑身使劲。看,一片片推倒的岗峦,一片片填平的丘壑。坦荡宽阔,褪色的土地上,桔红色的推土机、橙黄的大卡车…纵横驰骋,嘎嘎鸣响,这里在开发、在开辟。大地母亲卷起了红色的袖子,露出那褐色的肌肉,油光闪亮。这是劳动的健美,奋斗的豪情。我想,在我们这里,就在这块土地上,一定会比那边更宏伟、更壮丽。”③戴胜德:《深圳涛声》,《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散文集》,第391页。戴胜德在作品中热情歌颂了深圳的现代化建设,并且憧憬着深圳发展的美好未来,认为深圳的发展将比香港更宏伟、更壮丽。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它是历史发展规律性的召唤结果,也是社会主义发展目的性的追求结果,深圳特区作为改革开放的窗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重要象征,20世纪80年代散文对深圳的空间图绘也旨在表明改革开放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工地叙事把工地活动与主观愿望和精神结合得异常紧密,这种主观精神蕴含了一个时代的政治想象,即对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渴望和追求。

20世纪80年代散文对广场与工地的空间图绘,集中了表现了空间叙事的政治性与意识形态性质。综合来说,在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广场尤其是天安门广场的空间叙事,体现的是对过去或历史的反思与批判,其目的是为了建构改革开放的合法性和合规律性,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的广场叙事表现出的全民性、狂欢性以及政治理想,都是为了实现这个叙事目标。在广场叙事中,作家们一方面通过人民群众的口吻表达对文革的反抗与批判,另一方面也是通过人民群众的口吻表达了对周总理的怀念,以及对改革开放的领导者和设计者邓小平的颂扬,因此,广场叙事不仅表现了改革开放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愿望,而且建构了改革开放的全民性。总之,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的广场叙事揭示了改革开放的必然性,也为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的工地叙事奠定了基础,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的工地叙事是广场叙事合乎逻辑的发展结果,工地叙事旨在描绘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浪潮中轰轰烈烈的现代化建设活动,旨在表现改革开放的远大理想和宏伟蓝图,工地叙事描绘的是现在维度,揭示的是未来维度,与广场叙事的历史维度,共同建构了改革开放的时间完整性。

从方法论角度来说,20世纪80年代散文运用了空间政治化的方式,使空间叙事表现出政治性和意识形态性质。空间政治化方法论是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认为,空间作为物质的存在形式,在人类社会中也是不可缺少的,一方面,空间是人类社会实践的基本条件,“是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所需要的要素”④马克思:《资本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73页。,空间“既是人类实践展开的场域,亦是人类生命寄寓的处所,它具有多方面的社会意蕴”⑤胡潇:《空间的社会逻辑——关于马克思恩格斯空间理论的思考》,《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1期。。另一方面,空间又受到人类社会实践的影响,“人类在改变其生存空间物理形态的过程中,依循生产方式的发展,从政治经济文化活动及其结构、体制等方面,对空间展开社会性形塑”①胡潇:《空间的社会逻辑——关于马克思恩格斯空间理论的思考》,《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1期。从理论上来说,空间必然打上人类的烙印,成为人类社会意识形态的表征,正如新马克思主义者列斐伏尔指出的:“以历史性的或者自然性的因素为出发点,人们对空间进行政治性的加工、塑造。空间是政治性的、意识形态性的。它是一种完全充斥着意识形态的表现。空间的意识形态是存在的。”②[法]勒菲弗:《空间与政治》,第46页。因此,20世纪80年代散文的空间叙事的政治化可以看作是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的实践表现,广场与工地作为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重要的空间叙事,集中了表现了空间的政治性和意识形态特征。

三、美学精神与空间美学化

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激情洋溢的浪漫时代,新启蒙运动的发展,不仅解放了思想和精神,也释放了激情和活力。20世纪80年代也是一个张扬美学精神的时代,上文所述的广场叙事表达了对新时代的狂欢化激情,工地叙事表达了对现代化事业的高度热情,这些都可以说是20世纪80年代美学精神的表现。在散文领域,空间的美学想象由来已久,“十七年”散文把空间的美学想象发展到了高峰,刘白羽、秦牧、杨朔等作家对空间的审美图绘集中表现了这种特征。20世纪80年代散文把现代化建设事业与美学精神紧密结合,赋予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丰富的美学激情和美学想象,现以故乡和山野等空间叙事为例,分析20世纪80年代散文对美学精神的表现,并揭示其方法论。

故乡是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重要的空间叙事。在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褚水敖《它,是一条小河》、菡子《看戏》、李健吾《风帆从这里扬起》、王兆军《家乡的炊烟》、述隆《雨窗》等作品都描绘了故乡的山水人文美景,表现了对美好家园的诗意想象。综合来说,20世纪80年代散文对故乡的审美图绘表现出两个重要特征:第一,本源的亲近感。故乡作为血地,是生命的起源,20世纪80年代的散文家大都对故乡怀有亲近感,比如在《家乡的阁楼》中,作者尽情地享受着故乡的美丽景色,回忆起童年的甜蜜,回忆起少年的憧憬,因此可以说,作者对故乡的审美图绘隐含的是对故乡的本源亲近。第二,“在家”的归属感。费孝通在《乡土中国》指出,“我们的民族确是和泥土分不开了”③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年,第2页。,这种乡土情结在中国作家中体现得较为充分。中国现代作家多出身于乡村,他们对泥土有着深厚的感情,鲁迅和沈从文等作家都多次表达了对乡土的深情。对于中国人来说,“常态的生活是终老是乡”④费孝通:《乡土中国》,第4页。,远离故乡意味着漂泊与流浪,故乡可以引发游子的思恋之情,故乡也可以给予游子在家的归属感,比如田迎春《小镇,我的故乡》讲述了离别故乡时的孤独感,以及回到故乡后的满足感。故乡的审美图绘有着深厚的哲学基础,海德格尔认为,故乡切近人类本源,切近世界极乐,是人类最本真的家园,“故乡最本己和最美好的东西就在于:惟一地成为这种与本源的切近——此外无它。所以,这个故乡也就天生有着对于本源的忠诚”⑤[德]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孔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24页。。故乡作为家园形式,它不仅为人类提供空间居属,而且为人类提供精神归属,人唯在家园中才有“在家”之感,否则就会处于“沉沦”或“被抛”状态,“‘家园’意指这样一个空间,它赋予人一个处所,人唯在其中才能有‘在家’之感,因而才能在其命运的本己要素中存在。这一空间乃由完好无损的大地所赠予。大地为民众设置了他们的历史空间。大地朗照着‘家园’。如此这般朗照着的大地,乃是第一个‘家园’天使。”⑥[德]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第15页。乡土空间的审美图绘也具有深厚的历史基础,从陶渊明到五四作家,都能看到乡土空间的诗意书写,然而,20世纪80年代散文的乡土叙事虽然继承了中国现代乡土写作的经验,但它更偏重对“美”的想象与追求,而缺乏对“丑”的反思与批判。

山野是与荒野密切相关的空间。美国哲学家梭罗对荒野的美学建构,以及罗尔斯顿对荒野的哲学建构,都充分证明了荒野不只是自在自为的自然空间,而是具有丰富内涵的社会空间。“十七年”散文在描述荒野时,往往把荒野摆在社会改造的地位,突出了社会主义强大的改造和更新力量。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荒野对象依然存在,但不再具备“十七年”散文表现的荒野特征,荒野已经被充分美学化了,荒野已经成为具有诗情画意的山野了。20世纪80年代散文从荒野走向山野,本身就是一个美学化过程,刘登翰《你记得那一声汽笛》、罗灏白《神灵河》、周彥文《敖包驰思》、王蓬《李家小院》、郭风《花卉、风景画》、萧岗《小镇剪影》、柳嘉《野性的林》等作品集中表现了这种特征。综合来说,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的山野空间的审美图绘表现出两个重要特征:第一,自然与人的和谐统一。山野作为一种自然形式,在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与人类社会实践紧密相连,共同构筑成一个和谐统一的社会空间。比如碧野《山泉水暖》中的山野空间:“在这山鸟啾啾,温泉淙淙的幽美静谧的深山里,当进山出山的人们一踏上泉流溪涧上的一座小小的石拱桥的时候,即使爬山越岭已经是气喘的,也还禁不住要欢喊两声:‘金嫂!银姑!’”①碧野:《山泉水暖》,《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散文集》,第311页。大巴山的自然美景与人的实践活动相互统一,集中表现了人对山野美景的享受。第二,自然与时代相得益彰。20世纪80年代对自然美景的描绘透露着鲜明的时代气息,改革开放给中国大地带来了巨大变化,山野乡村也弥漫着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气息,如陈明云《初夏夜》写道:“墨黑的、富于曲线美的田坎浸在闪着微光的水里,影影绰绰如梦幻一般;山,树,亮着灯火、拖着隐隐炊烟的人家…多么清幽静谧而又蓬蓬勃勃的山乡!生命在孕育,在滋生,在颤动!咯咯的蛙声奏起波澜壮阔的生命奏鸣曲,农村的生机活力、灿烂希望,你是感觉得到的!”②陈明云:《初夏夜》,《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散文集》,第355页。因此,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20世纪80年代散文中的山野美景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

可以看出,20世纪80年代散文通过故乡与山野的审美图绘,表现了空间的美学想象,这种空间的美学想象始终洋溢着改革开放的时代气息和对社会主义现代性的美好追求。正如冯君莉在《青海湖,梦幻般的湖》中所说:“真正的美就在人间,就在地上,即便你至今尚未发现,然而它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要珍惜,要寻觅,不要错过,更不要在梦中追求。”③冯君莉:《青海湖,梦幻般的湖》,《八十年代散文选:1981》,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第67页。20世纪80年代的美学潮流不仅促使人们去寻找乡村的美学图景,而且也促使人们去发现城市的美学规划。比如在《深圳涛声》中,作者对城市中兴起的现代化建设场景进行充分的诗意化和美学化,使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成为一曲具有丰富美学意义的交响曲。上述这一切似乎都在证明,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浪漫时代,是一个洋溢着美学精神的时代。

从方法论角度来说,20世纪80年代散文运用了空间美学化的方法,通过故乡、山野的诗意描绘,也表现了对空间的美学追求。空间作为美学范畴,在西方理论中根深蒂固,自启蒙运动以降,西方理论就建构了空间美学化的传统,海德格尔的诗意空间追求延续了这个传统,无论是空想社会主义的乌托邦空间,还是后现代主义的异托邦空间,也都体现了空间的美学想象。新马克思主义者大卫·哈维就明确强调说:“空间属于一种美学范畴。”④吴冶平:《空间理论与文学的再现》,第153页。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中分析抽屉、箱子和柜子等空间叙事时指出:“它们具有一种关于隐藏的美学。”⑤[法]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第30页。总之,社会主义现代化内在包涵着空间的美学想象和美学规划,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现代化理想也意味着空间的美学建构,十八大报告提出的“美丽中国”概念也是现代化理想的逻辑发展和历史延续。因此,20世纪80年代散文对空间的美学想象有着深厚的理论基础和历史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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