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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上海、小人物与现实关怀——读滕肖澜小说

2014-03-20王兰燕

安徽开放大学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小人物现实爱情

王兰燕

(安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滕肖澜(1976-),当代知名女作家,上海作协专业作家。于2001年开始发表作品的滕肖澜,迄今为止,已经在《人民文学》《收获》等各类文学期刊上发表作品共百余万字,出版有小说集《十朵玫瑰》《这无法无天的爱》《大城小恋》,长篇小说《城里的月光》《海上明珠》等。作为上海人,滕肖澜致力于抒写上海普通市民的悲欢离合,但她笔下的上海并非是作为国际大都市的大上海,而仅仅是小说中人物日常活动的普通生存空间;她笔下的上海人也并非是作为国际大都市的上海人,而是过着琐碎日常生活的上海普通市民;正因为将目光投注到“小上海”及“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之上,滕肖澜的所有作品在平静的叙述中,总是透出一股现实关怀的脉脉温情。

一、“小”上海与日常生活空间

随着当代中国社会现代化程度的日益加深,城市日益在整个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占据显赫的位置,与此同时,文学也接纳城市成为自己乐于经常光顾的处所。在中国所有的城市中,上海是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存在,呼啸来往的电车、堪称世界高度的大厦以及节节攀升的房价已经很好地从经济学上诠释了这个城市对于整个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重要性。对于文学来说,上海,也曾在如《子夜》这样的文学经典中以这样的面貌出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尔虞我诈、享乐拜金、欲壑难填……尽管这座城市曾经扮演了一个令人反感的存在,但是出生、成长及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依然是一种幸运,因为对于文学来说,这个国际性大都市——上海——实在有着取之不尽的大好题材,城市依然矗立,就看你如何想象和加工了。

如果说大上海首先意味着改革开放、经济发展以及现代化这些足以表征历史进程的大词的话,那么,阅读滕肖澜的小说,可能会产生这样一个疑问:简历上写明曾在浦东国际机场工作过的她是否曾如一些青春女孩那样,仰视过有着世界高度的上海高楼大厦?每天出入于繁华大上海的她,是否也如小说中的一些女主角那样向往着能在最繁华的恒隆大厦那里尽情地shopping?都说文学要去写你最熟悉的人和事,生于斯、长于斯的滕肖澜,很自然地选择了上海作为自己作品中人物出入和人物活动赖以开展的地方,这毫不奇怪,但是,从她的作品来看,滕肖澜对上海的关注似乎完全停留在那些世界高度的三楼以下,也就是说,她对上海采取的完全是一种平视的视角,她的目光所及处总是在上海高楼大厦的最底端,大都市、现代化、长三角等等这些反映整个社会历史进程的大词已经被滕肖澜甩出故事之外。

滕肖澜的作品很少将故事中的主人翁限定在某个特定的活动区域,这与当代一些女作家完全不同,比如林白,那个名叫“北流”的小镇,几乎一成不变地出现在林白的一些重要作品当中。滕肖澜的笔端甚至也很少提及“上海”这个大词,在她的作品中,上海经常以浦东、黄浦、普陀、徐家汇、嘉定、青浦等等的面貌出现,处女作《梦里的老鼠》说“杨艳的父亲是郊县的一个中学老师”而非“上海”某个郊县的一个中学老师,长篇《城里的月光》也提上海,但更多出现的还是“黄浦江”以及浦东、浦西,这样将“上海”化整为零,从字面上就已经首先将“上海”肢解了,这样,上海作为一个整体的大词背后隐匿的种种宏大叙事就在这种“化整为零”的叙事策略中悄然隐逝。

即便在她作品中以“零”的面目出现的陆家嘴、徐家汇,也与通常对上海的都市想象极为不同,因为它们在滕肖澜的作品里,也如郊区一样,仅仅是小说人物活动的场所而已,如果不是因为你对上海这些地方早已熟知的话,那么它们同样可以更换为其他名称,即便如此也丝毫不会影响小说故事的进行,不会影响小说的流畅性、可读性。那里不是小说中那些出身卑微的男男女女们经常光顾的场所,即便他们是上海人,那也只是偶一为之的。小说《百年好合》里的魏小莲也只是在负气的情况下才提出“要去大上海时代广场逛一圈”,挥金如土的大上海、名牌云集的大上海、香车美人的大上海,在滕肖澜的文本中,不是日常生活的常态。她的目光似乎完全局限在“三楼之下”,普通百姓的生活场所、一家几口拥有的几室几厅甚至是郊外某个小镇用来出租的祖产,才是她小说中人物频繁活动的地方。琐碎生活的气息、油盐柴米的世俗生活、夫妻婆媳亲戚之间的拌嘴与来往,甚至情人间的来往与分别,都以这些日常生活的起居处所为中心。“大”上海的宏大与滕肖澜小说中的人物无关。

二、“小”人物——小说中的欲望男女

滕肖澜曾经说过,“我偏爱写平民百姓,我希望我的写作,永远以他们为主,永不失一颗悲悯的心,去倾听、去体会。他们的喜怒哀乐,是我永远所关注的,是写作永不枯竭的源泉。”[1]滕肖澜小说中的男男女女,也都是滚滚红尘中的普通的饮食男女,日常生活、家长里短、结婚生子、家庭和睦、下岗就业、职务升迁,是滕肖澜小说经常表现的主题,这些主题同时也表征着赤裸裸的日常生活的需求与欲望,日常生活的需求、欲望才是滕肖澜小说中那些人物的企盼和重心。从2001年首次发表的中篇《梦里的老鼠》到最近发表的《去日留声》《上海底片》,她小说中的人物绝对不是那种上海滩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而是在滚滚红尘中跌打的普通平民,或者说是上海街道、弄堂、人家里的“小人物”“小市民”。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是小说故事得以展开的素材,平民百姓的喜怒哀乐是小说作者永远关注的目标。生活的目标其实并不在洪亮的政治口号、枯燥的国民经济统计数字或者遥远的人类全面解放的伟大理想中,生活其实很简单,它就在平民百姓为一日三餐的坚持与奋斗中,如同政治、经济与社会文化被隔绝在滕肖澜小说中场所之外一样,国家大事也远离了小说中的红尘男女。

长篇《城里的月光》里,陈也与李招娣,从结婚到最后终于怀孕生女,滕肖澜的目光所及之处,谨慎地局限在他们的衣食住行、油盐柴米与离婚和好的日常生活区域,这里所有的一切政治、经济与社会、文化的家国大事,都顽强地被文本阻隔在家庭与日常生活的外部,似乎与这个小家庭隔绝,有的只是“从柴米油盐中渗出的温情,鸡零狗碎里流露出的惬意”。《这无法无天的爱》中,谭心恋爱时的狂热与结婚时的冷静似乎寓意着大多数上海女孩的现实经历与理智选择。《美丽的日子》里外来媳妇姚虹与本地婆婆卫老太太之间的斗法,更是一场家庭内部的婆媳斗争;而丁文、谢宁、林芳、杨艳、岳霖、杜芳、苏园园、顾怡宁等用尽心机耍尽手段,最终也只是为了改变生活境遇;生活中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在滕肖澜平静的叙述中,缓缓地流出。平民百姓生活的艰辛、日常生活的种种无奈,都在这平静的叙述中缓缓呈现。

然而,即使是日常生活,也并非总是平静得如茶杯中的白开水,生活更像是一条河流,平静的河面缓缓向前,但河水偶尔也会溢出河岸或者撞击石块并激起浪花。当然,浪花偶尔也会飞溅。陈也与李招娣的离婚风波、外遇风波,期间蕴含着巨大的想象空间,然而,在滕肖澜的笔下,这更像是每个家庭都会遇到的平常事件。《这无法无天的爱》中,谭心、郭钰与曾伟强、郭启明的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更有可能演绎成一段段缠绵悱恻的三角甚至是多角恋情,但是在滕肖澜的笔下,这些足以成为流行电视剧剧本的可能性都被掐在故事与文本之外。《十朵玫瑰》当中,玫瑰从十一到十的变化,本来可以发展成无尽的家庭纷争与无数个旖旎的艳遇,但是,在短短的几句交代中,十朵玫瑰仍旧被静静地安插在花瓶里。《四人行》中,谢宁、冯佑、吕贝贝和吴根水之间不经意间的重新组合,在作者不动声色的分层叙述中被平静地抒写。尽管这些文本中都蕴藏着可以不断拓展的想象空间,但终究还是会溅落到生活的河流当中去,被生活的潮流不动声色地裹挟着缓缓地向前,生存与生活的哲学,决定了小说故事里人物的各种选择,他们都明白“折腾”不是生活的常态,恋爱固然可以浪漫,但婚姻仍需现实。滕肖澜小说故事中的男男女女,都是滚滚红尘中的饮食与欲望男女,借用小说《这无法无天的爱》中卢晓红的话来说,过日子和过家家完全是不一样的,过日子就终究要面对现实、平淡和世俗,通过语言,滕肖澜将上海普通市民对生活的理解组织进文本内部,生活的逻辑也因此成为她小说中人物行事的逻辑。

三、小上海、小人物中蕴藏的脉脉温情

滕肖澜擅长写上海日常生活故事、善于写上海俗世中的红尘男女,“男女叙事”是滕肖澜的专长,“爱”是文学永恒的主题,“爱”是“男女叙事”的灵魂,滕肖澜曾经坦言“我不太会写爱情”[2],但实际上她经常写爱,也擅长写爱。如果要在爱情与爱之间作一个区分的话,那么,滕肖澜自己的另外一段话可以作为注脚:“真正的爱情小说太难写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爱情故事。……可爱情又不可能过于天方夜谭,离现实太远,那便不是爱情而是童话了。所以我通常不直接写爱情,而把着重点放在爱情背后的东西上。……爱情有目的的,是别的东西的介质。”[3]滕肖澜至少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爱情观:真正的爱情,这是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的一块神圣地方,但它过于纯洁而等同于童话;现实的爱情,现实中的爱情总不会是风花雪月、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甚至是爱恨缠绵、死去活来的,那些是凌空高蹈的月中仙子的爱情,而并非是食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之辈的爱情。爱情的目的性、介质性是滕肖澜对现实的爱情的界定。《这无法无天的爱》中,谭心与曾伟强的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爱情来了轰轰烈烈,无法阻挡,但爱情的结果终究抵挡不过现实的差距,理智而实际的选择终于意味着恋爱只是婚姻的伴娘,职业、收入、金钱和地位等等才是婚姻的必备条件,爱情终究只是青春期的激情游戏,它犹如满天夜空中绽放的华彩焰火,炫目但短暂。《倾国倾城》中的庞鹰痴情地为佟承志放弃了几乎一切,然而这场爱情注定是一场畸恋,始于算计,终于牺牲,当然,牺牲是单方面的、爱情中的弱势一方的,事实上,即便佟承志真心爱上了庞鹰,他注定也无法抛弃家庭和与家庭捆绑在一起的事业、地位和声誉。《小么事》中,李东对顾怡宁一见倾心、一往情深,顾怡宁不爱李东却又实在不能离开他,她需要的是李东单方面爱恋这个羽翼下的庇护:“李东是道护身符,又是张白金卡,额度能让人看花眼,一辈子不愁的”[4],这才是遮遮掩掩的“爱情”背后的实情。

在滕肖澜的爱情故事里,几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只是前台演出的演员,一旦他走下舞台,你掀开帷幕就会发现,原来在爱情的背后还有另外一些故事正在上演,台里台外两个世界,爱里爱外并非纯粹。滕肖澜就是那个为我们拉开帷幕的人。表面看来,滕肖澜作品的“爱”的确是世俗化了的爱,这种爱是沾染上了人间烟火气的,但这也正是滕肖澜务实的一面,是她继承现实主义风格的一面。现实主义历来关注小人物,并且将小人物在现实中的挣扎与无奈、希冀与守候化为文字,小人物最让人无法直面的是他们的生存之痛,他们因为力量微弱或者时运不济,因此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无力改变现状,只有屈从于现实的压力而选择与现实和解,现实主义强调文学要客观地反映这种和解,这并不是因为文学要与现实和解,而忘记了审美的救赎之道,恰恰相反,文学将小人物的生存之痛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正是文学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情怀的体现,滕肖澜在她的作品中呈现这些上海小人物的世俗之爱,也同样是因为她体会到了小人物的生存之艰,这正是一种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

何况,在滕肖澜的小说中,这些小人物同样充满了脉脉的温情,展现了人性中的温暖一面。《这无法无天的爱》中,郭启明对曾伟强横刀夺爱、谭心背叛自己的原谅,卢晓红和宋长征的死生相守以及郭钰暗地里向卢晓红学习捏脚技术,都是不可阻挡的温暖人性;《星空下跳舞的女人》更是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对生活充满了乐观、向上和善意的老“阿婆”,向读者传递了正能量;即便是《我是好人》中的江弘,虽然在做一个“好人”和做一个“开心的人”的两极中反复挣扎,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单就他对白血病女孩毛毛的不离不弃,就已经可以断定,他的确可以说是这个处处纠结于“扶不扶”的社会中一个“高尚的人”,这些不正是滕肖澜借文字向我们传达出的脉脉温情么!

[1] 滕肖澜.城里的月光·后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251-252.

[2] 滕肖澜.十朵玫瑰·后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387.

[3] 梁红,滕肖澜.好小说就应该悲天悯人:与滕肖澜聊天[J].作品,2011(4):61.

[4] 滕肖澜.这无法无天的爱[M].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1: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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