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箫声
2014-03-20□万芊
□万 芊
最后的箫声
□万 芊
李滨翻围墙跌进一处别墅花园的时候,几乎一下子摔晕了过去,腿部的伤口又一次裂开,淌着血,伴着剧烈的疼痛。李滨强忍着,蜷缩在院子里丛生的杂草中。半晌,李滨从斜乜的眼光中,看见一个体态高大却佝偻的老妇人推开门,朝院中张望,手中的电筒光划动着,从他的头顶上划来划去。灯光把老妇人定格在门框里,像一张疲软的弓。李滨屏声息气。老妇人回房,缓慢地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房,电灯随着老妇人的走动依次打开和关灭。李滨暗自庆幸,偌大的别墅里,除了老妇人,没有其他人。他躺在荒废的花坛边养精蓄锐。一直到后半夜,李滨才起身,从一处老妇人关灯较远的窗户进入房屋。感应小夜灯微弱的灯光,突然闪亮,把李滨吓了一跳,李滨定睛一瞧,发现那是一间年轻人的房间,邓丽君图片、老式吉他、四喇叭录放机,似乎定格在某个遥远的岁月。他轻而易举地在床头找到了一瓶打开过的白酒。李滨知道白酒能够为自己的伤口消毒,遏制伤口的化脓腐烂。然白酒浇到伤口的时候,他忍不住痛苦地叫了一声,咬着牙呻吟着在地上抽搐。他这才发现,电影镜头里那些用烈酒消毒的情节完全是骗人的,再硬的硬汉,也很难一下子忍住那白酒浇在伤口上撕心裂肺的疼痛。
叫声惊动了老妇人,房间里的电灯一下子被打开,刺得李滨睁不开眼。近距离看,老妇人更老,两眼无神,满头稀疏凌乱的白发。你是谁?老妇人冷冷地问。我受伤了,你能帮帮我吗?李滨说,神情很痛苦,腿上的血淌在地毯上。
老妇人迟疑半晌,退出房间。李滨想逃离房间,然疼痛让他放弃瞬间的想法。过了一会儿,老妇人折回房间,手里拿着纱布药水。老妇人小心翼翼地为李滨清洗伤口,消毒、敷药、包扎。还疼不?老妇人问。李滨说,好点了,你能给我弄点吃的么?我已经饿了好些天了。老妇人又退出房间,再次折回时,已经取了一些吃的,有饼干、香肠、酸奶和皮蛋。李滨双手拿着,不停地朝嘴里塞,狼吞虎咽。一会儿,吃饱了,打着嗝。
李滨半躺在地毯上,喊了声“奶奶”。
老妇人木木地说,你不要叫我奶奶,我还没有那么老。
那我叫你“阿姨”,李滨问,阿姨,这是你儿子的房间?
嗯。老妇人点点头。
他好像好久没有回来了?李滨说出自己心里的猜疑。
他出远门了。
李滨随手拿了支箫,想说啥,老妇人突然一阵紧张,说,别动,你放着。李滨细一看,手里竟是一支成色非常好的玉箫,他也有这样一支玉箫。李滨小心地把玉箫放回原处,说,我也有这样一支玉箫,是我考取音乐学院时,我爹送给我的礼物,据说那些钱能买一辆轿车。
是的,那是他爹送的。老妇人说,目光中似乎闪着一缕异样的光芒。
我爹也很有钱。李滨说,我爹原来是个医生,中专毕业后做了乡村医生。他不想做乡村医生,开了家医药公司,赚了很多钱,把家搬到了城里。他小时候,有一个梦,想读大学,他非常喜欢音乐。我爹说,小时候,他爹没钱,抓黄鳝卖钱供他上学。我爹赚了钱,他说不会让我像他小时候一样憋屈。我三岁时,我爹送我到上海最好的音乐教授那里上课。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爹花钱给我开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音乐会。
他爹是开大轮船的,老妇人说。他也跟你爹一样,愿意在儿子身上花钱,为了儿子能够出人头地,他一点也不吝惜钱财。
我不喜欢爹用钱为我铺的路,李滨说,但是,我还是考取了他最喜欢的那所音乐学院。
我儿子也很出色,老妇人说,在他那个年龄该得的奖几乎全部得到了。其实,我儿子也不喜欢他爹让他这样,很叛逆。
我让我爹失望了,李滨说,我闯了祸,天大的祸。我知道我做的事让我爹很“悲催”,我成了全家的“杯具”。
我儿子也闯了大祸,老妇人说,闯了大祸,他还不醒悟,满世界逃亡。他爹没办法,只能满世界去找他,结果在一处断崖边出了车祸,永远地去了。一句话也没有给我留下。
不好意思,我问下,阿姨,你儿子现在怎样了?李滨问。
怎样了,我不知道。老妇人说,我也懒得知道,我原本一直想儿子,结果住了二十多年精神病院。现在我不想了,医生说了,没病了,可以回家了。
李滨说,阿姨,你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打几个电话,行不?
老妇人退出了房间。李滨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里传来娘的声音,嘶哑、苍老,显得有些陌生,李滨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挂了。接着,李滨拨了一个短号:110。
半晌,李滨艰难地走进客厅,手里小心地拿着那支玉箫,见老妇人坐在客厅里怔怔地发呆,征询说,阿姨,临走前,我能够为您吹一支我自己写的箫曲不?
老妇人木木地点点头。
李滨吹着吹着,老妇人哭了。
最后,李滨是警车带走的。据说,警车是循着小区里凌晨时低沉、凄婉的箫声,找到了逃亡中的李滨。
(原载《文学报·手机版》2014年9月22日 湖南付小敏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