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主题和两性象征
2014-03-18袁秀萍
袁秀萍
摘 要:《圣殿》以生动独特的艺术手法描绘了受到北方机械文明冲击的南方社会各阶层人物道德心理,尤其通过对男女两性人物的剖析赋予其象征意义,揭示美国南方这座"圣殿"已被玷污,表现了福克纳对南方现代社会道德堕落的尖锐批判。
关键词:《圣殿》;主题;玷污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1-0204-03
一、前言
1931年2月出版的《圣殿》(Sanctuary)是福克纳读者最多,最受到争议的作品,是继《我弥留之际》发表的第六部长篇小说。事实上小说的初稿完成于1929年5月,先于《我弥留之际》。但出版商拒绝了此书稿“我不能发表这东西,否则我们俩都会进监狱”[1]。因为小说中充满了暴力和凶杀﹑奸淫和堕落的描写。福克纳最初对该小说的创作动机体现了一个处于生活窘境中的艺术家的矛盾心情。他没有工作,呕心沥血写出的小说因意识流﹑现实主义﹑象征和隐喻等现代手法的运用而显得晦涩难懂,几乎卖不出去,他因公众不能欣赏他的严肃作品而感到疾愤,因此萌发了写一部畅销书的念头“我想出了我所能想到的最令人发指的东西,并把它写了出来”[2]。但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为自己“卑劣的动机”和对艺术的亵渎感到愧疚,“因此我撕了校样,重新另写。力图使它无愧于《喧哗与骚动》和《我弥留之际》[3]。经过作家近两年的大幅度修改,该书最终出版,成为了一本畅销书,几个星期内销量超过了福克纳所有作品销量的总和,并被拍成了好莱坞电影。《圣殿》问世后引起评论界两种极端相反的看法。部分评论认为《圣殿》是继《喧哗与骚动》和《沙多里斯》后的又一经典之作。但多数持批评态度的人认为这是一部恶俗的小说,反映的是“没有救赎希望的罪恶,毫无成功可能的挣扎,毫无意义或目的的受难,没有爱情的性和没有任何收获的生命”[4]。他家乡的人为此指责他,他的家人也为此感到羞愧。他自己也曾一度贬抑自己最初的动机是想写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赚钱。事实上,《圣殿》巧妙地运用了玄学侦探小说、现实主义、意识流和象征隐喻等多种现代手法叙述了一个复杂的故事,涉及了现代社会人类堕落和自我拯救的紧迫性主题,对读者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圣殿》在某种程度上不是福克纳最好的小说,但绝非恶俗小说,而是一部艺术性极高,深刻洞察人性、美国南方社会和文化传统的杰作。许多研究正深入探讨其结构、艺术手法、时代精神和象征意义。本文从分析男女两性人物及其象征意义,揭示美国南方这座“圣殿”已被玷污。
二、《圣殿》中的男性象征
故事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的一个春天,在福克纳创造的约克纳帕塔法县杰弗逊镇乡下的一个私酒作坊,恶棍金鱼眼(Popeye)扣押了误闯进来的白人女子谭波儿(Temple),枪杀了保护谭波儿的黑人汤米,强暴了谭波儿,并将她挟持到了妓院。警察逮捕了报案的古德文(Goodwin),法庭上谭波儿作伪证指认无辜的古德文为凶手,致使古德文被判有罪,被暴民活活烧死。小说用现实主义手法将真相和善恶呈现在读者面前,打破了传统侦探小说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封闭式结局,以正义一方的失败和毁灭而告终,使读者不得不反思残酷的客观现实世界和人性的堕落。标题《圣殿》(Sanctuary)译名的出现和确定早于小说被译成汉语。Sanctuary本就是一个多义词,《圣殿》展现了性的苦难和精神异化,可以说从象征的角度表现了具有时代烙印的“福克纳式主题”—“避难所”主题。《圣殿》可谓是福克纳创作的最阴暗的小说,主要描写强奸、谋杀、私刑、斗殴,里面的人物则多是匪徒、私酒贩子、无能的律师、、卑劣的法官、堕落的少女、冷酷无情的南方淑女等等。“恶”是无处不在的,连少女谭波儿这样一个庄严的“庙宇”(Temple)里,也没有一个为“恶”所进不去的“圣殿”,深刻再现了现代生活和现代人的精神面貌。但恶呈现了灰色,人性也显得更为复杂。
在《圣殿》中,福克纳保留了善恶的对比。小说以一个戏剧性的对照场面开头,小说中的俩个主要男性人物金鱼眼与贺拉斯在泉水两边对峙了两个小时,以贺拉斯屈服并被迫跟金鱼眼去法国人湾而告终。金鱼眼这一人物在某种程度上不仅仅是一个具体的人物,更是一种象征。他集中体现了现代机械文明、暴力和邪恶等福克纳最厌恶的东西。和金鱼眼对立的出生于上层社会的贺拉斯作为代表公正的律师,优柔寡断、无法与社会传统抗争。这个场面意味深长,俩人在对峙,象征着文明与暴力的对抗,善与恶的对抗,金鱼眼随身带的是一把手枪,而贺拉斯带的则是一本书,结果善良在暴力和邪恶面前不堪一击。这一场面深刻揭示了小说的主题,即邪恶已经侵占了美国南方这个圣殿。细细品味整个小说,贺拉斯与金鱼眼的对抗代表了善良正义和暴力邪恶之间的斗争。小说特别描写了俩人对峙时的影子同时倒映在泉水中,来表现恶的无处不在及恶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恶使南方绅士的代表贺拉斯、高温丧失了勇气和正义等传统美德,也使贺拉斯意识到了自己身上恶的存在,谭波儿同样引发了他的淫念,养女小蓓儿也会触发他的非分之想,他与金鱼眼在某些方面是一样的。
金鱼眼不仅性格冷酷暴虐,而且极为自恋,一切从自己的需要出发而没有思想,他是邪恶的化身,罪恶的象征,代表的是机械文明的产物。他维护自身作为男性的主要手段就是暴力。冷漠加凶狠使他成功地控制了不法分子聚集的法国人宅院,他身材矮小,总是穿着黑色西服,吊着一只香烟,“脸上有一种古怪的、没有血色的颜色,好像是在电灯光下看到的颜色:在这宁静的阳光下,他那歪戴的草帽和略显弯曲的胳膊使他好像从铁板上冲压出来的,既歹毒又深不可测。”[5]存在主义以人为中心、尊重人的个性和自由,认为人是在无意义的宇宙中生活,人的存在本身也没有意义,人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改变世界。福克纳思想中对个人价值的强调使他同存在主义这一现代思潮产生了共鸣。金鱼眼始终把自己放在社会的对立面,暴力行为是他表示自我存在的主要方式:他试图证明自己的男性身份,枪杀了汤米并用玉米芯强暴谭波儿掩饰性无能。极具反讽意味的是,金鱼眼犯下的令人发指的凶杀与兽行就发生在基督礼拜日早上,这是基督复活日,但在《圣殿》中,也正是谭波儿彻底在精神和道德上堕落的时刻。金鱼眼为证明自己不惜杀死雷德,以阻止谭波儿与雷德继续厮混,他的男性身份不允许让原本属于他的女人被一个男性功能比他强的人占有。金鱼眼一直能在杀人后逍遥法外,成功地以暴力方式对抗世界,并且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最后因不相干的案子被捕后,他根本不屑申辩不与律师合作,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在本质上金鱼眼就是一个虚无主义者,因为在他看来生活毫无意义,冷漠似乎是一种消极的抗争,他根本不在乎有罪或无罪,杀人或被杀。金鱼眼的身世揭示了金鱼眼邪恶的根源。金鱼眼出生前,生父就抛弃了他们母子,并使金鱼眼出生就带有性病而丧失了男性功能。此后母亲的第二任丈夫抛弃他们时还偷走了家里全部存款。母亲生病后,患有精神病的外祖母照顾他,却一把大火险些将他烧死。古怪而病态的环境造成了他扭曲变态的心理。童年时一个好心的女人为他举办联欢会,他却逃跑了,地板上只留下一对鹦鹉和一把血淋淋的剪刀。浪迹社会的金鱼眼肆意妄为,藐视法律。屡次杀人后逃脱法律的惩罚,最后却因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案子被绞死,其邪恶内心的形成无疑是有深刻社会根源的,福克纳从社会和环境的视角揭示了一个现实主义的悲剧人物。endprint
福克纳在《圣殿》中对男性的阉割体现了他对女性的同情。在男权社会中,男权的至高无上决定了他们绝对地占有女性,而主要方式就是征服女性身体。金鱼眼出生就注定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男人,性的无能标志着男性权力无从体现。贺拉斯是另一个被“阉割”了的男性。他与妻子、妹妹、谭波儿三个女性有亲密关系,但在爱情、亲情和法情上三个女人出卖了他。他在精神和肉体上均遭到彻底失败。案件侦破中,他所发现的远非真相,而是普遍存在于南方社会政治、法律、传统和人类身上的罪恶。他是一个把正义看得高于一切的理想主义者,赋予自己维护正义的使命,但其软弱的性格实难承载。眼睁睁地看着邪恶战胜了正义,绝望的他再一次陷入虚空,他屈从于妹妹对其人生的安排,准时回到了妻子身边,重回过去他难于忍受并设法逃离的生活。贺拉斯把自己人生的意义寄托在女性岌岌可危的贞操上面。他先是寄厚望于妹妹娜西莎,后来又怀有对继女小蓓儿的乱伦式幻想,对谭波儿的非分之想。这一切都表明了他对性微妙而复杂的恐惧。他被悬置在虚空中的人生始终受到各色女性的控制,而无力征服和控制女性。回顾小说中无责任感的高温,势利的斯诺普斯,无正义感的法官,暴力且不忠的戈德温等,可以说《圣殿》中的男性没有一个有健全的人格。福克纳在《圣殿》中通过剥夺了男性的性能力、尊严和美德,对男性集体进行了阉割。
三、《圣殿》中的女性象征
恶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不仅占据了南方这座圣殿,玷污了南方淑女的象征谭波儿,还使她堕落成了邪恶的同盟和帮凶。“恶”与女性的联系是如此紧密以致有些读者认为福克纳对女性怀有厌恶心理[6]。事实上,他的笔触不乏对女性深切的同情。清教主义要求勤劳、诚实、节俭和禁欲,其实禁欲只是针对女性而言,她们的贞洁与家族的荣誉息息相关。谭波儿可谓是恶的另一种存在,她本是受害者,最后却成为害人者,她没有思想和灵魂,凭本能和冲动行事,似乎有意无意地倾向邪恶。出生于深受南方文化影响且清教主义氛围浓厚的杰弗逊镇,父亲是有势力的法官。一方面,她的父兄是南方清教传统的代表,家族中女性的贞洁和家庭荣誉至高无上,他们按南方清教妇道观妄图将谭波儿塑造成典型的南方淑女;另一方面,受“爵士乐时代”新思潮影响的谭波儿已不再是旧南方的淑女。父兄强加给她的压抑妇女人性的桎梏使她产生了逆反心理,然而她的反叛行为是轻佻无责任感的。她毫无顾忌地同男孩子鬼混,她并不在乎同谁约会“她只需要打扮,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叫她”。小说多次描写谭波儿照镜子、扑粉和抹口红,不论是被金鱼眼强暴之后,还是后来被挟持在妓院中。她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想利用容颜成为男人注目的中心。本应是南方淑女的她,应像她的名字那样是一座纯洁高贵的圣殿,不幸圣殿被玷污倒塌了,就算不身陷老法国人之家被金鱼眼强暴,她也会以别的方式堕落。她没有自我意志,不在意凶手是谁,在父兄的胁迫下作伪证。对她而言男人都是她既恐惧又想诱惑的对象。在学校和在杰弗逊镇,她游刃有余周旋于男性之间。在男权至上的社会,被客体化了成为男性后缀的女性只能被迫服从,成为男性“观看”的对象。谭波儿通过自己的身体和美貌控制父权制度下的男性主体,洋洋自得玩弄男性于股掌之间,挑战父兄强加的清教妇道观和男权社会。女性通过客体化男性实现自己的主体位置,但道德的堕落和泯灭伴随着她的反叛,压制女性的父系符号系统很大程度上导致了她的恶。不幸的是,她的反叛就像一个苍白无力的音符瞬间淹没在喧嚣的世界,注定只能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另外一位出生高贵代表南方淑女的人物是娜西莎。她以“南方淑女”和基督徒自命,却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看重名声高于一切,其它一切都不重要。她不能容忍贺拉斯帮助鲁比打官司,同一个“妓女,杀人犯的妻子”搅和在一起,不惜背叛哥哥向不管案件真相只管个人利益的法官格雷姆告密。结局正如她掌控的那样——贺拉斯败诉并回到妻子身边。她还鼓动联合镇上的妇女迫害鲁比,自认“虔诚”的基督徒女士们得知育有孩子的鲁比并未与戈德温正式结婚,简直不能容忍她们的镇子被这个“堕落”女人玷污,不惜把她和生病的孩子撵出旅馆而流落街头。这些毫无怜悯之心却自命纯洁虔诚信仰上帝的所谓基督徒们才是真正背叛了基督精神。谭波儿和纳西莎,一个是南方堕落的淑女,一个是标准的淑女,表面看她们似乎是两个极端,但在本质上她们都一样的没有正义感和同情心,背离了上帝。
下层妇女鲁比与所谓的“淑女”截然不同,她抛却虚浮的艳丽,固守朴实善良的心,做妓女的她爱上戈德温后抛弃了钻石和汽车,选择为他受苦受难,她勤劳勇敢坚强,在戈德温入狱期间一直艰难生活等待丈夫,后因他的不忠选择离开他,最后又因戈德温被冤入狱选择回到他身边奔走相救。她拥有独立的思想,自由意志支配她的行为。她对丈夫从事违法行当曾多次劝诫;她为保护谭波儿而彻夜守在她身边,并警告谭波儿设法尽快离开。另一个下层妇女是对死去的丈夫一往情深的妓院老板莉芭,她同情谭波儿并设法让贺拉斯带走谭波儿。当金鱼眼令所有人尤其是男人心怀恐惧时,只有她和鲁比敢斥责他是“狗杂种”。两个朴实勇敢的下层妇女鲜明对照两个虚浮没有正义感的上层妇女——她们虽沦落风尘,但正直无私,充满同情心和自我人格尊严。
四、结束语
糅合侦探小说和哥特小说的特点,《圣殿》借凶杀、暴力和死亡等刺激的情节来展示一个充斥罪恶、颠倒是非的世界,展现背离上帝,抛却精神家园迷失了方向的现代人的心灵——虚无、无所寄托,像是主人离去的圣殿——布满灰尘和垃圾,暗指现代人空虚肮脏和令人厌恶的本质。福克纳带着愤懑和悲哀把被北方机械文明玷污的家乡圣殿编织出来。但福克纳是坚定地表现严肃的社会道德问题的道德家,其目的不是宣扬恶的霸道,写恶只为达到最终的惩恶杨善。作家浓缩了各阶层形形色色人物,广博而真实地呈现了南方现代社会和人的精神面貌,批判和揭露南方社会道德堕落、人性邪恶等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作品内涵广博丰富,反映各层次社会心理现实,对社会道德心理问题进行反思,是一座难以穷尽的宝藏。
参考文献:
〔1〕William Faulkner, Essays, speeches and Public Letters ed. by James Meriwether, Random House, 1965,p177.
〔2〕Frederick Gwynn and Joseph Blotner, eds., Faulkner in the University, The Uni. of Virginia Press,1959, p90.
〔3〕William Faulkner, Sanctuary, Vintage Books, New York, 1987,p339.
〔4〕Clicksberg, Charles, The World of William Faulkner[M]//Basset J E. William Faulkner: the Critical Heritage. London & Boston: Routledge and K. Paul,1975, p370.
〔5〕威廉福克纳.圣殿[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5.
〔6〕Edwin Cady, Louis Budd J.ON Faulkner: the Best American Literature[M].Durkham & London: Duke University Press,1989, p112.
(责任编辑 徐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