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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余集》之文人结社与诗歌创作

2014-03-18祁高飞合肥工业大学基础部合肥230002

名作欣赏 2014年11期
关键词:文人群体

⊙祁高飞[合肥工业大学基础部, 合肥 230002]

作 者:祁高飞,合肥工业大学基础部讲师,苏州大学古代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明清诗文。

清初虽迭遭鼎革世变,但诗酒文会的惯习仍在文人群体中延续着。只不过被赋予了某种惨痛省思的内涵。以李肇亨为核心的文人群体,多出生在文化世家中,他们生活优裕,书画兼备,多才多艺,雅好交游。然而即便如此,挥之不去的亡国之痛,故国之思仍然成为了他们口中笔下所要传达的情感基调,“剩水残山色尚朱,天昏地黑影微躯”,朱明王朝的“剩水残山”可以说是那一代遗民群体共同的记忆。亦如著名遗民黄宗羲《咏史》诗所言:“一半已书亡宋事,更留一半写今时。胜水残山字句饶,剡源人近共推敲”①,以南宋喻晚明,用"色尚朱"代朱氏王朝,多少流露出文人群体,在易代之际“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无奈。

一、《梦余集》所载文学社团

文学社团是指具有相对固定的人群和一定的组织形式、一定的章程或共同的文学主张,定期或经常开展文学活动的文学团体。明清之际,文人结社之风蔚起,文人参与地方文学群体活动的热情高涨,一人参与多个社团的案例比比皆是。就李肇亨而言,与之相关的社团就有鸳社、庆生社、风雅社、涤尘会等。

万历、天启年间,李肇亨、谭贞默等人结鸳社。《静志居诗话》卷二零载“:李肇亨,字会嘉,嘉兴人。太仆日华子。有《写山楼》《率圃》《梦余》诸草……万历以来,承平日久,士大夫留意图书,讨论藏,以文会友,对酒当歌,‘鸳社’之集,谭梁生偕会嘉和之,先后赋诗者三十三人。”又《李诗系》卷二零:“当万、天间,风雅衰落,经生有不知四声者,贞默创立鸳社,集里中诸名士,岁时征咏,共相切。”考其创社之缘起,或谓“风雅衰落,经生有不知四声者”,故李肇亨等人欲振起诗道“,岁时征咏,共相切 ”。时值李肇亨、谭贞默等主要倡导者几近而立之年,意气风发,诗社虽旨在倡导风雅,却并不拘泥于风教,也不排斥酒色声伎。谭贞默和《社集分赋得金谷》即是例证,诗曰“:姬侍列云屏,倡舞喧相追。豪侈极人目,俱言此会稀。席终方奏序,兴往各称诗。”

庆生社的发起始于鼎革前夕。崇祯末年时局突变,风云骤起,王朝承平的假象随着清兵铁骑的南下而瞬息转变。目睹社会的丧乱与生命的逝去,文人的忧生意识逐渐增强,此时大规模的文人聚合也因时局的动荡而成为泡影。在特定的环境下,鸳社的一部分人分离出来,基于共同的创作旨趣与更为集中的兴趣爱好,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地域性文人群体,以庆生为契机,组成了庆生社。庆生社初集是在崇祯癸未(1643) 年四月十四日。是年社集频举,分别于五月二十四日、八月十八日再次举行。其成员由鸳社三十三人而骤减为七人,为项易庵、谭贞默、石梦飞、俞尔、李肇亨及其弟康甫、子新枝。社集时也会延请一些非社中人,如“八月十有八日,庆生社集,为祝项易庵诞辰,饮于予家写山楼,时本社七人,延致者鲁子千岩,司纠者孔姬也”②。之后数年,由于时局动荡,社中成员疲于躲避战乱,社集暂歇,直到顺治四年(1647) ,庆生社复举。《梦余集》卷二载“:庆生社集不举久矣,丁亥(1647) 八月十有八日,项易庵诞辰,复举旧盟,会于写山楼下,是日会者九人,易庵、幼庵暨余,皆有子侍座,易庵原唱,所谓鹤鸣子和也。”

迨至宇内初定,清廷例开科举之时,目睹科场丑态之后,李肇亨于顺治八年(1651) 再举风雅社。清廷入关后为了安顿天下士子,同时培养新朝的官吏,于是决定恢复科考制度。顺治元年十月颁诏全国,定辰戌丑未年会试,子午卯酉年乡试;举人生员仍享有廪肴、优免赋役,前朝文武进士、文武举人仍听核用;十一月七日试贡生,分别以知州、推官、知县、通判任用。③基于种种原因,晚明社局中人,入清后“大半伏处草间,至戊子(顺治五年,1648) 科尽出而应秋试”④。八股取士所形成的腐朽文风,不但导致文学的堕落甚而导致文人的堕落,清廷却以此来笼络士人、收买人心。已入耳顺之年的李肇亨对此提出了尖锐的批判,在亲历辛卯年乡试场景之后,作《八月九日秋试场期寓感》“:短烛风檐忆昔年,屯蜂战蚁欲争先。功名岁月随流水,身世沧桑幻野烟。八股讵同天地朽,一经聊为子孙传。明朝洗眼看新贵,例说皇家重得贤。”风雅社集力图重振雅声、书写情志,回归恬静闲淡,追慕宴寓风流。风雅社存续时间虽然较短(起于辛卯年秋试之后,止于壬辰年初春) ,但其创作旨趣十分明确,现就其社集时所作社题列下,以为佐证:风雅社集分咏君子有所思行、又赋长安古意·社题、又咏早梅·社题、又拟张燕公奉和春日幸望春宫应制·社题、风雅社集分咏和陶归田园之一次原韵、又明月篇·社题、又南湖泛春·社题、又赋得人日题诗到草堂·社题。

晚年李肇亨已有皈依佛家之意,故而频举涤尘会。“涤尘”为荡涤尘垢之意,最早出现在嵇康《嵇中散集》中,“六合之内,沐浴鸿流,荡涤尘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⑤。后来“涤尘”一语因其应禅的本意“五蕴本空,六尘非有”⑥,故多被佛家化用,以喻寻求身心的超然无累。《梦余集》中记载了两次集会情景:“(乙未,1655) 仲春十九日涤尘第一会集于无隐庵分得有字。是会谭埽庵主盟,以元人至正间,有嘉禾庚子辛丑甲辰唱和集,用其韵,分咏即事诗。”“乙未三月三日,举涤尘第二会,集于福城大悲阁,择古人书画兼擅者,分咏之。五言古不限韵。有小引是日醉鸥主会。”涤尘会以赋诗、作画为创作旨趣。晚年的李肇亨索性为僧,取法名堂莹,住超果寺,以诗画娱老。

李肇亨结社处在明清鼎革前后文人结社风气兴盛之时,其结社之举受大环境的影响,处在风雷激荡的时期,内在的情志需借以群体间更有约束力的结社吟咏得以抒发,所谓“通过创造当下的文学氛围,立言以宣示心志,排遣心情:燕豫以展现风流,赢得闲适。”⑦同时,其结社也有诸多微观意义上的便利因素。如自然环境的优越,在谈及“鸳社”时,静志居诗话载:“吾乡鲜岩壑之胜,然园亭之参错水木之明瑟,舟楫之沿洄,纵游览所如而不倦。”⑧这使得群体审美视界得以拓展,同时也为结社提供了创作现场;熟人社会的整合,李肇亨结社的作家出场状态,不外乎亲缘、地缘所构成的熟人网络,如庆生社集中,族内子侄的加入,这就保证了其成员的稳定以及社集活动尽可能少受战乱的影响而如期举行;兴趣爱好的纽带作用也不可忽视,李肇亨结社所形成的文人群体,其成员如鲁得之、项圣谟、石梅坡等皆出身望族,为名噪一时的画家,而其本人也奉家族衣钵,有深厚的绘画功底,“诗画为士夫游艺之一,不读书者必不能诗,能画而不能诗,画虽工而必无士气”⑨,以李肇亨为核心的出身名门的文人群体可谓能画能诗,这就为社团提供了充足的物质保证和创作活力,也因文人素养的趋同,使得群体创作始终保持在较高的水准上。

二、文学社群创作的经验意义

李肇亨先后招集或参与的鸳社、庆生社、风雅社、涤尘会具有典型的地域文学社团的特征:其活动范围限于嘉兴一地;成员身份多为布衣,在文学创作过程中皆以“自然文化人”出现;成员之间从小相识,同仁相得,相互标榜;其创作旨趣趋同,社团成员几乎人人能诗擅画;活动以抒情怡性为旨,亦不乏明清之际遗民的总体价值指向,与时代风潮脉息相通。

地域文学社团的集体性写作作为一种文学生产原点,是社会文化环境中“文”化和“俗”化交互作用的结果,它为文学创作提供原始的动力。“游戏是在某一固定时空中进行的自愿活动或事业,依照自觉接受并完全遵从的规则,有其自身的目标,并伴以紧张、愉悦的感受和‘有别于’平常生活的意识。”⑩在一定程度上,文学创作正是始于文人“、有别于平常生活”的俗化游戏。孔子的“知之不如乐之,乐之不如好之”,说穿了就是“游于艺”而“成于乐”——这种“寓乐于艺”的“游戏”需要,往往激发文学创作,成为文学创作最初的原点和动力。如《梦余集》卷一载:

这首诗题记中将作诗的缘由写得颇有情趣。炎炎夏日,同社中人乘舟逸游,于江中写生,绘画是他们的共同爱好,可谓“游于艺”。因作画时风吹墨翻,友人施以援手,随势赋形,使画作得以完好,由此触发诗兴,一气呵成。诗歌以“玉蜍吐水”喻风吹墨翻“,画悖呈奇笔误间”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同时也流露出对友人高超技艺的赞赏之情。迥异于文人社集时“挈钵催诗句,折花传酒筹”所写下的大量诗篇,此诗在将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过程中,于有意无意间催生诗思,依事作诗,既非矫情,更非孤芳自赏,因而显得情真意挚。

诗中易庵即为项圣谟,“项圣谟,字孔彰,号易庵,又号胥山樵,别号松涛散仙、存存居士,嘉兴人,墨林居士元汴孙,画树石屋宇、花卉人物,皆与宋人血战山水,尤能领取元人韵致,论者谓士气作家,二者兼备,有朗山堂集题画册。”⑪

地域文学社团的集体性写作作为一种文学生产过程,是“在一定环境背景下基于人际互动的社会化认知过程,重要的是实践共同体内个体的相互协作”⑫,这种“相互协作”说与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知识是集体表征的产物”⑬的观点之内在精神是一致的。以“相互协作”的精神进行文学创作在庆生社集时就有所体现,如《梦余集》卷一载:

同项易庵、石梅坡、新、琪两儿,大雪禅院了残阁小饮联句,时四月晦前一日也:芳林映野水,小阁俯轻烟。砚影开初霁(李) ,杯光接远天。清言分鸟话(石) ,落墨点鱼涎。厨笋鲜喊露(项) ,村醪白拟泉。狂吟四野阔(新) ,旷览八窗连。得句沾禅藻(琪) ,拈花供佛筵。龛灯余古焰(石) ,壁画满新。雪暖朝连榻(项) ,星明夜放船。剩吟堪纪胜(李) ,残梦似游仙。行乐欣相聚(新) ,时危各免旃。愿言烽火静(琪) ,(左足又宁) 见捷书旋。诗酒寻常事,频来有夙缘(李) 。

整体而言,这是一首宴集时与会者齐心合力所作的五言古诗。开首两句交代了集会的场景并规定了整首诗的韵脚。首倡者又将下一联的首句吟出,使得跟进者既要考虑本联的对仗又要照顾韵脚的选择,虽然创作机制十分刻板,却因一人分咏相邻两联结合处的两句而保证了思路上的连贯。诗歌随语成韵,随韵成趣,厚而不滞,朴而不涩,具有很强的表现力。其写景合众人之力,铺陈扬;抒情点到为止,怨而不怒。最后李肇亨回扣“宴集以赢得闲适”的社集本意,至“诗酒寻常事,频来有夙缘”戛然而止,使得诗歌韵味悠长,回味无穷。不同于一般结社的应景之作,此诗创作带有家族内文学自组织的性质,成员间有长幼关系,因而创作过程带有检验所学或师承授受的成分,故而诗歌的创作从机制到内容都相对严肃。其经验意义尤为凸显。

地域文学社团的集体性写作作为一种文本沉淀,是群体内成员总体价值指向的汇合与凝结。结社本身是将文人纳入一种社会性的存在形式,其创作过程不同于闭门造车式的个体写作,故其文本呈现往往会打上时代和社会的烙印,正如埃斯卡皮所指出的“:从过程来看,社会性是文学性的一个方面,而从机构来看,文学性则是社会性的一个方面。”⑭就明清易代之际的李肇亨结社所作文学样本而言,内容上折射了时代的缩影,价值上则体现为一种群体无意识的选择。如《梦余集》卷二载:

庆生社集不举久矣,丁亥(1647) 八月十有八日,项易庵诞辰,复举旧盟,会于写山楼下,是日会者九人,易庵、幼庵暨余,皆有子侍座,易庵原唱,所谓鹤鸣子和也,用其韵同赋:寻盟仍好会,难老祝微醺。纫佩来期友,悬弧正属君。华巅未点雪,逸气夙如云。桂影擢秋月。松枝褂夕雯。玉醪清露色,仙咏五霞纹。此夜怜同调,频年怆失群。沧桑忽更变,榛莽尚粉纭。偷息聊行乐,为欢永不分。坐隅多子姓,世谊矢相殷。

这是一首庆生社集时的即兴和韵之作。庆生社的发起旨在流连诗酒、怡情悦性,然而此次社集已非同往昔,距上次集会时隔四年,中遭鼎革,社会动荡,民不聊生,社友包括李肇亨本人连年来在躲避战乱中颠沛流离,此时再聚,其愁苦之情溢于笔端。开首两句奠定全诗的基调,“微醺”怎能解“难老”的苦涩?虽是“好会”但一个“仍”字道出了其中的不易,后文连续出现了“云、月、松、霞”的景色描写,然而如此良辰美景抒发的却是同吟怜调、悲怆失群的情愫,慨叹社会沧海桑田的巨变,文人只能榛莽余生,偷息行乐。此情此景若仅从社集欢聚角度研究,必然肤浅而不得其质,结合作者几年来的所见所历方能见其端倪。同社中人以“怜”为同调也体现了文人群体创作过程中情绪上的相互影响,这一层意义要从还原、品味文本中获得。

李肇亨结社是明清之际典型的地域文学社团,作为一个群体,其文学生产的触发点体现了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文学生产的过程反映了群体协作的优越性,最终的文本呈现则像一滴水珠折射了群体文人的创作理念和社会的动荡变迁,这三者是一而贯之不可分割的。它包含了地域群体文人亲身贴近的酣畅创作体验,具备丰富的内容和细腻的情境描写,因而具有相当的群体创作经验意义。

三、《梦余集》所折射的文学创作精神

《梦余集》收李肇亨鼎革前夕至顺治十五年间的作品。这十余年中,诗人历经清朝入关、社会动荡之后,一改衣食无忧的生活方式。在不断的奔波、躲避战乱中,常于梦中作诗,惊愕而醒。其“小引”曰:“予尝梦中作诗,醒辄记忆,间以语客,或诧为奇……盖自癸未甲申,迄今戊戌十余年间,欣戚悲愉,惊愕骇恫,无不历。寐语所缀,亦无不有。近乃汰其不必存者,存其不必汰者,得如干首。委之副墨,命曰梦余。”此本为残本,存卷一至四,收诗至顺治乙未,佚丙申至戊戌间诗。《梦余集》卷四“一笑还看少壮时,岂知转眼遂衰迟”,诗前小序曰:“天启丁卯(1627) ,余年三十有六。”则李肇亨生于明万历十九年(1591) ,当鼎革之时其年龄为53岁。顺治戊戌十五年(1658) ,年六十八。此书不避康熙讳,应为顺治末年所刻。

崇祯甲申除夕:手披残历意怆然,犹是先皇旧纪年。岁月忽迁难难后,江山仍在震边。一生诵法思酬国,半世行藏欲问天。明日春风吹阊阖,中兴谁矢未央篇。乙酉元旦:斗杓东指地南旋,瑞霭朝凝半壁天。想望枪消害气,共于耒耜祝丰年。梅花喷玉偏宜笑,柏叶浮尊亦可怜。欲向光风忧漆室,镐京春宴有群贤。

除夕之夜诗人手翻旧朝黄历,触景生情,慨叹自己“一生诵法思酬国,半世行藏欲问天”,表达了期盼国家复兴之情。隔日元旦之时,作者“想望枪消害气”强作欢颜,以“镐京”喻避地一方的南明小朝廷,仍不失挥戈北上之豪情。再看乙酉除夕与丙戌元旦之作:

乙酉除夕:旧历频看倍怆情,纪年垂尽恋残更。艰难岁月催人老,倾洞乾坤入梦惊。野屋愁吟消漏永,谁家团坐笑灯明。东风强为吹庭竹,近晓萧萧起冻声。丙戌元旦:避地偏惊岁月催,春风又早入庭梅。千茎白发从他长,一寸丹心未许灰。试手偶拈诗笔健,破颜空忆舞衣。田家箫喧晴画,野老聊同覆一杯。

李肇亨出身嘉兴望族,自幼受到父辈及家藏名家的熏染,中国传统书画功底颇深。曾言“:吾禾近日文人多喜作画,然而既无师承又少见古人真迹,不免率意为之,不入于溟荒诞说野狐禅,则刻划豆下拾工匠之唾矣。尝叹画虽小道,而山川草树云霞晦明与天地相翕受,无识见、无胸次、无神理、无法式,不可为也。元宋而上无论既迩者文沈盛时吴下诸君子受观摹之益,发性地之灵,大小各自成家,流传至今可宝,盖有繇也。”⑮李肇亨与当时名画家项圣谟、鲁得之最相善,故集中保存项、鲁佚闻颇多。如《题项易庵朱图道影》,其小序记项氏“痛愤崇祯甲申三月十九之变,有诗云‘剩水残山色尚朱,天昏地黑影微躯。’因倩张君玉可墨写小影,作悲哽之态,而自以辰布景,树石林峦,洞然皆赤,志存国姓,以表忠怀。”《项易庵道影变相歌》小序记圈项氏写小影数十帧“其间有悲思故国,慕恋母氏,参请翰墨名公,及现韦驮身以护持善念者”。殆可见清初江南士人群体之心态。其题自画诗在《梦余集》中占有相当的篇幅,其中许多展现了易代之际,作者的心路历程,惜画未曾寓目,惟见其诗:

题自画:山中之人看山熟,云烟变幻在俄顷。谁知世变亦如之,兴卞瞥眼不及瞬。山中不如画中好,风烟往往惊鱼鸟。溪楼相对是何人,容易莫言思避秦。

题画小册·又,(时水乡多盗,辄称义兵,实肆杀掠,人鲜安居,漫为纪事) 水树幽深曲港多,屋前屋后尽通波。繇来泽国同鱼乐,其奈虾军鳖将何。

题项易庵写湘竹·甲申中秋,同易庵过雪峰禅院,观易庵写竹,因有感于二妃之事系数语。苍梧泪涌不忍说,洒向霜柯成劲节。龙髯忽坠心胆裂,鹧鸪枝上啼残月。千古渍来留碧血,斑斑点点终不灭。忽思化作二丈矛,杀贼刚肠锐如铁。

《梦余集》的诗歌创作充分体现了“情”与“意”的交融。“情”与“意”既密切关联、相互沟通,在人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又分别属于不同的阶段:情与外界事物相连,所谓感情,感而生情之谓也。“物色之动,心亦摇焉”,人的五官对外界具体事物有所接触便产生感觉,感觉稍一深化,便会动情,所以,感情是一个人对他所遇到的具体事物最初的、直接的(当然不一定外露于形) 表态。由此可见,情的产生,处于人们认识世界的感性阶段,明代的焦说:“苟其感不至,则情不深,情不深则无以惊心动魄,垂世而行远。”⑯如题字画。历史上每一次王朝的更替,相伴而来的必然是兵荒马乱、生灵涂炭的社会动荡。为躲避这种社会动荡,诗人不得不远离故土,在外漂泊,历尽生活艰辛,饱尝羁旅之苦。由此生发风云变幻、世事无常的感慨。感情的产生、积累并进一步深化,便产生了“意”。对于真理的追求,便是人的感情的升华,形成了人的思想意识。人的思想意识,形成于各种社会关系之中,受到政治、经济、生活环境、个人遭际等各方面的影响,而各方面的影响,又都是通过感情来传导的,众多的“意”组成人的思想意识,使他对周围世界有个总的看法,由此可见,“意”的产生是由于感情的深化而进入的人认识世界的理性阶段“。题项易庵写湘竹”,诗人借湘妃二事以咏古。清朝入关使诗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改变,亡国之痛、故国之思萦绕在诗人的心头。国破家亡,但是诗人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性追求,仍热血澎湃“,千古渍来留碧血,斑斑点点终不灭。忽思化作二丈矛,杀贼刚肠锐如铁”,渴望抗击贼人,收复故国。这即是李肇亨的理想追求,即“意”。正所谓“静言深溪里,长啸高山头”⑰。

四、结语

李肇亨一生跌宕起伏,明亡之前,他过着钟鸣鼎食的优越生活,继承父辈衣钵,并蓄名家之优,博取方家之长,诗画兼擅。明亡后,他避难南方,寄情山水,优游林下,诗画会友,结社娱情。《梦余集》是其鼎革前后的心路写照,记载了多数结社唱和之作,反映了特定时期一个诗画群体的整体创作旨趣。

① 黄宗羲《:周公谨砚》,《黄宗羲全集》(第十一册) ,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81页。

由以上检验结果可以看出,在5%显著水平上协整方程可通过检验。协整方程表明,当年累计进口额负面影响跨境人民币结算,而当年累计出口额促进跨境人民币发展。即当年累计出口额的对数增长1%,则跨境人民币结算增长0.57%;而当年累计进口余额增加1%,跨境人民币结算下降1.58%。

② 李肇亨:《梦余集》(卷一) ,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编:《稀见清人别集丛刊》(第1册) ,广西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48—149页。

③ 见《世祖章皇帝实录》卷五至卷一一。

④ 杜登春:《社事始末》,《中国野史集成》,巴蜀书社1993年版,第642页。

⑤ (三国) 嵇康:《嵇中散集》(卷五) ,四部丛刊景明嘉靖本。

⑥ (清) 董诰:《全唐文》(卷三百二十七) ,清嘉庆内府刻本。

⑦ 罗时进:《地域社群:明清诗文研究的一个重要维度》,《文学遗产》2011年第3期。

⑧ (清) 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二十) ,六祖能禅师碑铭,清嘉庆扶荔山房刻本。

⑩ [荷兰] 约翰·赫伊津哈:《游戏的人》,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6年版,第30页。

⑫ 吕卫平:《知识生产概念的新界定》,《科技管理研究》2008年第9期。

⑬ 涂尔干:《社会分工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42页。

⑭ 罗贝尔·埃斯卡皮著、于沛选编:《文学社会学——罗·埃斯卡皮文论选》,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34页。

⑮ (清) 庞元济:《虚斋名画录》(卷六) ,清宣统乌程庞氏上海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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