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带孩子回老家
2014-03-17曹艳春
曹艳春
又到双休,周五晚上我向儿子宣布:“明天带你回老家去玩一天。”他一百个不乐意。我知道他心里惦记着电脑和电视,便循循善诱道:“这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金黄的稻子铺满田野,各种果实都成熟了,咱回家采去。”他只回了一句:“反正我就是不去。”回到房间后,我余怒未消,表示对儿子这种态度非常遗憾。老公看我情绪低落,便主动担当起说客。他到楼上儿子房间里大约一小时才下来,我问情况如何,他说:“儿子明天肯定跟你去就是了。”
周六一早,儿子果然早早下楼来叫我起床,说要一起回老家,我真纳闷他爸是用什么高招收服了他。我嘱咐儿子带上书包,自己想带个相机,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农村正是大忙时节,我带个相机去会不会让人觉得矫情,会不会使他们用另一种眼光看我。不,我想完全融入他们,我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一路上,心早已变成一只雀儿,飞向广袤的田野,飞向秋天高远明净的天空。
到达老家,我和儿子直奔村外的田野。一望无垠的原野全部铺上了金黄的地毯,乡亲们正在忙着收割,手中的镰刀不停地挥舞,稻谷在面前一片一片地倒下。年近七旬的二婶也在地里捆稻把,捆好便往她的三轮车上装。我见到每一个人都忙着招呼,同时无一例外地在他们脸上感受到岁月的沧桑。人到中年,忙于琐事,特别是要照顾孩子读书,我总是很长时间才能回老家一趟。每次回老家,总是深刻地感受到乡亲们的变化。现在留守农村的都是五十开外的人,既要干农活,又要照顾孙子孙女上学,有些人我好久才能遇上一次,便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对方变化之大。记忆中这人还是身强力壮的中年人,忽然之间便到了垂暮之年。而有些迎面走来的半大小子,或是谁家的新媳妇,我就真的不认识了。此时我便极疑心这还是不是我的村庄,或者我还属不属于这个村庄。是啊,就是这样,孩子长大了,大人变老了,老人归天了。人世间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一代代轮回。我在别人身上看到岁月的变迁,别人肯定也在我身上看到了时光的蹉跎。
我在秧池窝里找到了正在埋头栽菜的母亲。母亲平日里在我家店里帮忙做饭,由于父亲舍不得扔下老家的几亩地,自己一个人又忙不过来,所以每到农忙,母亲便回老家忙上一阵子。六十几岁的母亲还很能干,弓着腰在飞快地栽菜,见我们母子二人到来感到很意外。我说:“星期天,带孩子回来玩玩。”她便连声说好。我找了一把小锹,也开始栽起菜来,开始栽几棵觉得好玩,栽着栽着腿就酸了,于是不再半弓着,干脆蹲下来一棵一棵地栽。母亲左手捏菜,右手拿小锹,栽完一棵便用左手把菜根的泥土捏实。我一只手总是捏不实泥土,栽完一棵便把右手的小锹扔下,两只手一起用力捏实泥土。母亲说不着急,栽一棵好一棵。母亲的话令我想起小时候农忙,每当看到嫁在外面的姑娘带着女婿一起赶回娘家帮忙,我们总是直起插秧插得又酸又痛的小腰身,羡慕地望着田埂上的来人,心里暗想等我们姐妹仨长大了,到时农忙也会有人帮,便不用再担心了。转眼我们都成家了,可家里农忙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少到只剩下父亲和母亲。我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工作,没有时间回来帮忙,甚至有时间也不愿意回来干这农活。总以为钞票一甩,万事大吉,让父母叫工去。殊不知这零零碎碎的诸如栽菜、收豆、刨花生之类的活,父母是断不肯叫人干的。他们一生勤俭惯了,只要自己还能干得动、只要时令还来得及的活,他们就绝不轻易叫工。
儿子见我们都在栽菜,觉得好玩,便嚷着要试试。我给他找了一把小锹,让他就栽靠线那一排。他便抓了一把菜秧像模像样地栽起来。一会我抬头一看,他把菜都栽在两根线中间了,我笑着叫他靠外面一根线栽,不要栽在中间。儿子按照我说的去做,果然栽得又直又好看了。我问母亲今年栽了多少油菜,她说栽了一亩多地。我说怎么栽这么多,她说吃不惯城里的色拉油,家里长的菜籽榨的油香,明年都带上街给我们吃。
中午,我先回去帮忙做饭。早上我带回来的牛肉和排骨已经都被父亲拾掇干净了,就等着下锅。父亲准备到锅门口烧火,让我在上面烧菜。我说让我来烧火,你烧菜。我坐到灶塘里一眼瞥见放在灶洞里的火柴,火柴这东西我都好久没有见过了,用起来竟然也有点不太利索了。当灶塘里熊熊的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又勾起了我的回忆。记得小时候抱草烧火,总是嫌脏,夏天身上被弄得痒痒的,很难受。我便对俩妹妹说:“我最大的理想便是长大后不再抱草烧火,像城里人一样全部用上燃气灶。”多年后,这个理想实现了,而我却开始怀念大锅煮的饭菜香,锅巴脆。想起小时候烧锅还拉风箱。想起每到冬天,隔壁陈老太太每晚烧好晚饭,便把一个灌满冷水的罐子放在灶塘里焐,等到睡觉的时候热水焐便成了,便可以放在被窝里暖脚。而我们则爱在锅塘的余烬里放上一个大山芋。烤山芋那个香呀,现在街头烤炉里烤的山芋,怎么也吃不出那个味。
饭后带儿子家前屋后扫荡了一圈。柿子树上的柿子一片金黄,变软的都已经被鸟啄食过了。农村人不稀罕这个,基本没人要。我和儿子摘了满满两马夹袋,扎紧了,让它自然变熟,等软了便不再涩嘴,而是甜甜地让人满口生津。我又摘了一袋小金桔样挂满树枝的白果。儿子看过硬壳的白果,长在树上未采摘的白果却不曾见过,觉得甚是稀奇。母亲告诉我新采摘的白果得先在水里浸泡几小时,然后用布或者带手套把外面的皮肉搓掉,白果外皮有微毒,直接接触手会蜕皮。鲜白果不能在太阳下暴晒,必须放在通风的地方自然晾干,然后放在冰箱里冷藏。去年邻居收的一麻袋白果未来得及处理好,都发霉了,只好送给别人喂猪。真是暴殄天物,我在心里暗自惋惜。白果的果实竟然设计了三重包裹,外种皮是肉质的,中种皮是骨质的,内种皮是膜质的,大自然是多么神奇呀。
儿子几次试探着想和邻居家的小孩接近。但那小孩不认识他,缩在家里不肯出来。于是他家猪圈后墙上一片丝瓜吸引了儿子的注意。丝瓜已经到了暮季,只剩一两条半青半黄地挂在秋风中。儿子看得入了神,告诉我学国画时画的丝瓜全是临摩,真的丝瓜看到的机会很少,能这样近距离看看真好,以后再画丝瓜时心里就有底了。我心里一喜,所以要你来老家走走呢,大自然是最好的课堂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