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17岁那年
2014-03-13曾颖
●曾颖
母亲17岁那年
●曾颖
读大学的女儿交男朋友了,惴惴不安地向母亲报告了这个消息。母亲没有惊诧,也没有各种谍报机关式的询问,而是向她讲述了自己年轻时的故事,提出自己的人生忠告。
17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男孩儿,在偷偷交往了差不多1年后,我们战战兢兢地体验了爱的感觉。我当时并没感觉这是多么可耻的事情,那完全是情之所至的自然结果。花到了季节,自然会开;苹果熟了,自然会从树上掉下来,就那么简单。
然而当时的社会风气并不这样认为,大家普遍认定那件事是丑陋、肮脏甚至邪恶的。人们说起它时,总是一脸的义愤填膺和尖酸刻薄。
那段日子,我们像两只幸福的小田鼠,总是找寻一切时机偷偷地腻在一起,我们用青春期无尽的激情演绎着疯狂。当然,激情之后的怅然若失以及对未来的恐惧,也时时让人纠结。但这点小小的副作用,如同咖啡的苦味或宿醉之后的头疼一样,本身就充满了魅力。
我曾设想过无数恐怖的场景,唯一没想到,却是最要命的场景——假如怀孕了,怎么办?那时候,书本、报纸、老师和家长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以至于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不知道并不代表不会发生。当一向准时的生理周期被打破,直觉告诉我,出事了!那时没有验孕试纸之类的用品,我也不可能打个“知心姐姐”热线去咨询,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怀孕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男朋友,他的反应比我想象的冷静,他听说的东西比我多,因此比我显得沉着,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他开始自言自语地设想解决的方案:“结婚?不行,年龄还差一两岁!”“去医院?不行,要结婚证和单位介绍信!”“逃走?没钱!”
他不断提出方案,又不断否定,而此时我眼前闪过的是另一种可怕的场景。我的一位乡下远亲与一个女孩儿相爱,女孩儿怀孕了,她被父母逼打不过,被迫承认是强奸,她的爱人因此被判刑,保全了她所谓的名节。然而事实上,大家对她并没有宽容到哪里去,因为在那些人眼中,被强奸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现在,同样的问题迫在眉睫地摆在我的面前。我决定做点儿什么。
最优先的选择,是去正规医院。但是,正规医院要求结婚证、户口本、单位证明,必须一应俱全。我绞尽脑汁,千方百计从家中偷出父母的结婚证,想来个冒名顶替,可我们的形象与父母的差距实在太大。我们设想的第一条路,不通!第二个方案,是想办法到单位开张“兹有本单位某某意外怀孕,前来你处办理终止妊娠,请予支持”的介绍信,可问题是,我当时在一家街道办的企业当临时工,街道工厂原本就没有开介绍信的资格,即便有,我也不可能冒险求人帮我开这张未婚先孕的证明。
男朋友所在单位虽然有开介绍信的资质,可他本人的状况又通不过。他们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是个古板的老头,办事只认规章不认脸面,而且对社会上的不良现象恨得咬牙切齿,未婚先孕在他的仇恨排行榜上排名第三位,要让他支持,难!
就在我们走投无路时,一根救命稻草出现了。这稻草是男朋友的哥哥,他哥哥前两年结了婚,他们单位开介绍信的又是一位性格豪爽的大妈。没费太多周折,一张救命的介绍信就到手了,看着那张盖着大红印的介绍信,我忍不住喜极而泣。
我们演练了一番,甚至还借用了兄嫂的衣服,选了一个人不会特别多的日子来到妇幼保健院。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我感觉人们的目光在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轻易就洞穿了我们的秘密。
一位慈祥的老大夫接待了我,她没有像传说中那样一脸凶相地要查户口簿和结婚证,甚至连我们送上的介绍信,她也只是草草地瞄了一眼就退还给我们。她耐心地听完我的询问,又问了我许多问题,然后为我做了检查,最后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对我说:“傻孩子,你没怀孕,你的症状是因为气血不畅和神经紧张造成的假孕现象,我给你开点儿药调理一下就行了。”
就像死刑犯在临刑关头得到一道特赦令,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当我掩饰不住喜悦准备离开时,那位医生既温和又严厉地说:“女孩子,一定要懂得爱护自己!”
之后,她把一盒东西塞到我手里,回家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盒乳胶安全套,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惊悚的礼物,可我看着它,却感觉到无限的温暖和安慰,并暗暗记下了许多一生都要坚守的规则。
(摘自《品读》2014年10期 傅树清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