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中的女性世界

○董江洪

（武警学院 边防系日语教研室，河北 廊坊 065000）

日本平安时代的长篇巨著《源氏物语》是千年以来傲视日本文坛的伟大作品，也是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小说，全书共五十四贴，文字在百万言以上，出场人物四百多人。《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是宫中女官，出身于贵族门第，她以充满柔情的独特的优美文章描绘了贵族男女以恋爱为中心的不同生活和心理状态，其间交织着当时的政治斗争、社会情态、伦理道德、宗教意识以及艺术审美，其内涵的包罗万象，千年以来让人传颂不已。其中对以源氏公子为中心的众多的贵族女性的生活状况、内心感受、生老病死都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写，我们在慨叹这些女性的悲剧命运的同时，从中也可以感受到当时日本贵族社会人们对艺术、人生的审美取向。

一、风雅而哀感的女性文化

平安时代的贵族家庭一旦生女，就会视如珍宝，细心教养，因为这些女子的唯一出路就是入宫或嫁与贵人，这样她们的一生才有依靠，她们的家人的政治地位也可以得到稳固、提高，所以，凡女子必须学习琴棋书画培养情趣，以及待人接物的种种，务求能够尽善尽美，成为众人梦寐以求的女子。

日本古代贵族女子的生活范围是极其狭小封闭的，正如日语中的一个词“箱入り娘”，这些女子从小就娇养深闺，从来不会抛头露面，能见到她的只有父母和贴身侍女，就连兄弟长大后都不会轻易见面，如果被无关的男子偶然间窥见，对一个高贵的女子来说是非常羞愧的事情，外面也会有不好的传闻。女子的才貌、品行外人是无由得见的，只有通过外间的传闻或与她的通信才能略知一二，由此想象她的美貌优雅，并因此而使男子神魂颠倒，而往往见到之后会大失所望，这也造成了当时婚姻的不稳定。

《源氏物语》对众多女子的描写中，对完美女性的要求除了才貌、情趣，温柔含蓄的性格、言行举止的适当同样重要。作为生活在狭小封闭的环境中，只能依赖男子生活的贵族女性，以温婉含蓄，用心深沉，不轻易表露情感为高贵；而轻浮率直、开朗活泼则会被人看轻。

在【空蝉】卷中，对空蝉和轩端荻的描写中有鲜明的对比。二人正在对弈，让源氏公子从缝隙看到：空蝉“常常用袖掩口，不肯让人分明看到她的貌相。”“眼睛略有些肿，鼻梁线也不很挺，外观并不触目，没有娇艳之色。倘就五官一一品评，这容貌简直是不美的。然而全体姿态异常端严，比较起艳丽的轩端荻来，情趣深远，确有牵惹心目之处。”“轩端荻明媚鲜妍，是个可爱的人儿。她常常任情嬉笑，打趣撒娇，因此艳丽之相更加引人注目，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而源氏公子觉得这是个轻狂的女子，稍稍稳重些更好。而且，对用心周至、性格沉稳的空蝉，源氏公子始终念念不忘，在空蝉出家为尼后还照顾她的生活；而对那个艳丽娇媚、单纯可爱的轩端荻则并不重视，可以说是始乱终弃，甚至连信都没有写。

另一个因性格率直、口无遮拦欠缺端庄而遭轻视的典型人物就是内大臣失散多年的私生女近江君。“近江君面部扁平，然而相貌也很娇美，头发光艳可鉴，足见前世果报不恶。只是额角生得太低，声音异常浮躁，这就抵消了其他一切优点。”近江君在偏僻之地的下层阶级中长大，她任性不拘，快嘴快舌，脾气急躁，这在讲求优雅端庄的贵族阶层中是不可饶恕的缺陷，让她的亲生父亲都担心世人的讥评，只好把她送到女儿弘徽殿女御那里做个蠢宫女，还闹出了许多笑话，让家人脸上无光。

《源氏物语》中的女主人公紫姬堪称是女子的典范，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多才多艺，风华绝代，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女性。她是源氏公子最深爱的女子，是六条院不可动摇的正夫人，可是，朱雀院的三公主下嫁源氏公子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威胁和痛苦，她却竭力不形之于色。新婚三天，源氏公子夜夜宿在三公主那里，而多年独享宠爱的紫姬不胜孤寂，却竭力忍耐，“晚上睡得太迟，违背向来常例，深恐旁人诧怪”。“夜风忽起，春寒袭人，一时不能入睡。生怕睡在近旁的侍女们听见了惊诧，身体一动也不动。”而源氏公子一早回来时，她“连忙把稍稍泪湿的单衫衣袖藏过，装作和蔼可亲，毫无怨恨的样子”。她的身份她的教养，让她不能流露内心的痛苦，她的这种涵养让源氏公子和周围的人感佩不已，认为她真是完美无缺的女子。而三公主虽然出身高贵，天真烂漫，各方面却很凡庸，性情也不够稳重，由于思虑不周，一个偶然的机会被柏木窥见，于是对三公主越发恋慕，二人终于私通，三公主也怀有了柏木的孩子。源氏公子发觉之后虽然并未明说，心中却非常不满，柏木竟忧惧而死，三公主生下孩子之后，也因为源氏公子的冷淡而年纪轻轻就出家了。

倾心于含蓄优雅，不喜欢轻浮俗艳，这是日本人传统的审美意向，这在《源氏物语》中对女性形象的性格、生活的描写中我们都可以感受到。

二、女性人物的死亡

生活在如此狭小封闭环境中，只能依靠男子生活的女性，还要时时隐藏压抑自己的感情，她们看似风雅的生活其实是悲哀的。就连被世人称为幸运儿的紫姬，也一直都忍受着源氏公子与众多女性的交往，心中怀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而这种煎熬也让她逐渐地枯萎凋谢。《源氏物语》中描写了与源氏公子关系密切的多个女性的死亡，她们死亡的原因往往都是她们的命运中逃脱不了的男子的轻薄和同性的嫉妒带给她们的伤害。

首先，《源氏物语》的开篇【桐壶】卷就描写了源氏公子生母桐壶更衣的死亡。美丽的桐壶更衣出身不高，虽然深受桐壶天皇的宠爱，却因此遭受其他嫔妃的嫉妒、迫害，在源氏公子三岁时终因忧虑过度而死，致使源氏公子因为对母亲的思慕而恋上与母亲非常相像的后母藤壶皇后。

接下来，书中又相继描写了源氏公子年轻时偶然遇到的恋人夕颜之死，源氏公子的第一个妻子，出身高贵端庄美丽的正夫人葵姬之死，美丽风雅却性情偏执的六条妃子之死，源氏的初恋情人，也是他思慕一生的藤壶皇后之死，而描写最为详细的是女性的中心人物紫姬之死。

才貌超群的紫姬是源氏公子最珍爱的妻子，幼年起就由源氏公子抚养长大，对源氏公子感情深厚，却时时为源氏公子的轻薄行为而伤心忧虑，又不得不一再隐忍，内心的煎熬让她也过早地凋谢了。37岁的紫姬美艳动人，仿佛云霞边盛开的樱花，但一场大病之后，紫姬日益衰弱，终如朝露般静静地消亡了。《源氏物语》中对紫姬的患病死亡进行了细致的描写，虽然悲伤，却笼罩着诗意的美感。临终前的紫夫人虽然非常消瘦，却增添了高尚优雅之相，“以前青春时代，相貌过分娇艳，光彩四溢，有似春花之浓香，反而浅显。今则但见无限清丽之相，幽艳、动人”。秋天的傍晚，紫夫人、源氏公子和明石皇后相守在一起，欣赏着庭前的花木，紫夫人不胜伤心，赋诗把自己比作即将消散的花上的露珠，虽然还想和眼前的人相守千年，却终于长逝了。

在《源氏物语》后十回中，也描写了年轻女性的死亡，与熏大将关系密切却始终抗拒的八亲王的大女公子，因不愿忍受女子注定的悲剧命运自觉地选择了死亡；在与熏大将和三皇子的感情纠葛中不知所措的八亲王的私生女浮舟自杀不成之后毅然选择了逃避——出家为尼。

死亡，是这些贵族女性无法逃脱的悲剧命运，但同时，从细腻凄美的描写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作者、看到日本人对死亡的独特感受，那就是淡然面对生死，美丽的死要胜于无味的生。生死皆坦然是日本人固有的信念，樱花飘落一样在绚丽之极的时候死去，在日本人眼中是至美的境界，这种观点在《源氏物语》中这些如花般美丽的时候悄然离世的女性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1]姚继中.《源氏物语》的爱情审美与辩证——析光源氏人物性格[J].外国文学，2004（5）.

[2]赵连元.论《源氏物语》的艺术魅力[J].学习与探索，2003（5）.

[3]刘德润，等.日本古典文学赏析[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

[4]姚继中.《源氏物语》与中国传统文化[M].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