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有可能——论网络穿越小说的基本特征

秦 蔚

(江苏师范大学 研究生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自20世纪90年代始，台湾作家席绢创作出版了《穿越时空的爱恋》，随后，香港作家黄易创作了《寻秦记》， “这两篇小说开创了一个新的小说流派——架空小说”[1]134。作为网络穿越小说的先驱，这两部小说实现了穿越主人公由女性到男性的转换，并且实现了穿越小说从女性视角进行书写到以男性话语书写的过渡，这不仅扩大了网络穿越小说的叙事范围，而且决定着穿越小说今后的两大主要叙事方向。

2004年，以晋江原创网络写手金子的《梦回大清》为代表的清穿文引发网络穿越文的创作和阅读狂潮，“穿越小说”这个名词从此诞生。网络穿越小说主要分为两大类：穿越历史类和穿越架空类。前一类小说是指现代人穿越到真实存在的某一历史朝代并在这一朝代里展开活动，如穿越到汉代的小说有李歆的《秀丽江山》，到宋朝的有阿越的《新宋》，到清代的则有金子的《梦回大清》和桐华的《步步惊心》。后一类就是穿越者穿越到一个纯属虚拟出来的仿真朝代或是异世时空，代表作品有十四夜的《醉玲珑》、小佚的《潇然梦》和桩桩的《蔓蔓青萝》。无论是穿越历史时空还是穿越到架空朝代，穿越文都不是纯粹的历史叙事，军事、言情、玄幻等题材元素都在这批穿越小说中占据不少分量，也成为此番穿越小说浪潮最耀眼的地方。穿越文之所以吸引万千书迷，还在于小说呈现出因价值观念冲突碰撞所造成的独特的戏剧性。网络穿越小说构建出虚拟的世界，人类在这里可以穿越时空、超脱生死，尽情地宣泄欲望和追逐梦幻，暂时舒缓现实生活里的压抑和疲倦，因而得到大众的肯定和追捧。穿越小说具有如下特征。

一 广阔的包容性

穿越小说是一种新类型题材小说。“穿越题材小说会有两条交叉的时间线，或是虚拟古代，或虚拟未来，其基本模式都是以现在的时间线为坐标横轴，以虚拟的时间线为坐标纵轴，展开两种时空的叙事”[2]254。因而在叙事空间上也存在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的交叉，一个是主人公现实生活的空间，一个是主人公穿越之后的异度空间。作者设置两重空间，创造出与现实空间不同的陌生化的叙事空间，使读者跟随主人公在虚拟化的空间中体会别样的传奇经历，从而打破现实空间的局限性给读者带来的阅读视野局限。这种宽泛的叙述空间必然会使穿越小说有极大的包容性和极其丰富的叙述内容，穿越小说可以讲述政治、历史、爱情，可以回忆过去、展望未来，可以无所不容、无所不含，构建出一个光怪陆离的神奇魔幻世界。

穿越小说的包容性首先体现为题材元素的广泛性，绝不能把它们简单地归结为言情小说、历史小说或是武侠小说。阿越的《新宋》讲述历史系大学生石越穿越到北宋年间的故事，石越想利用超越宋人千年的历史知识对北宋进行改革。作品艺术结构庞大，对当时北宋的经济、政治、文化、科技发明、手工业均有涉及，从而淋漓尽致地描绘出北宋时期的整个社会风貌。其次，穿越文还体现出古今交融、中西合璧的艺术特色，它不仅能容纳古代文化因素，而且还吸收西方文化元素；不仅超越时间与古人对话，还可跨越空间与外族人交流。最后，穿越小说在表现手法的运用上也体现出包容性。穿越小说在创作中无疑是以虚构手法为主体，但其现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俯拾皆是。

穿越小说特殊的故事模式决定了穿越方法的多样性，主要有身穿、魂穿和胎穿三类。“身穿”就是穿越者的身体莫名其妙地直接穿越到另一时空。这种穿越模式的代表作是《我自望星朝天歌》，主人公曹天歌就是通过游泳穿越到古代的。“魂穿”即灵魂出窍，与肉体分离，寄生到另一个时空的身体上，也可以理解为“借尸还魂”。这种穿越形式显然更具吸引力和情节张力。这类穿越文较为普遍，如桩桩的《蔓蔓青萝》、桐华的《步步惊心》等。最后一类是胎穿。“胎穿”，顾名思义，带着原有的意识记忆投胎转世，这类文章更有利于作者发挥想象力。这类小说代表作品有风行烈的《云狂》和卿妃的《月沉吟》。

穿越的途径和穿越的时空也是花样百出。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可以借助某种具有魔法的古代遗物进行穿越，如手镯、挂坠、戒指等饰品，《醉玲珑》《绾青丝》都是此类代表作品；可以通过车祸、溺水、触电等不幸的天灾人祸而导致灵魂穿越，如《步步惊心》《白衣传》。从穿越的时代角度看，穿越者大多是回到过去的历史中，但也不乏一些人穿越到未来世界。穿越在时空上大致分三类：第一就是穿越到古代。穿越者回到心驰神往的朝代，见证朝代的更迭，与历史人物对话；异域风情、民族风俗、信仰制度都是作者大书特书的内容，这也是赢得读者市场的有效因素。穿越到古埃及的《法老的宠妃》《荷鲁斯之眼》就是极具传奇色彩的作品。第二可以穿越到异界，神话世界、魔幻世界等，这类穿越文能囊括所有的大众文化元素，包括网络游戏、动漫绘画、影视技能等。第三是穿越到虚拟的仿真空间，这类空间与现实的历史空间平行发展，思维制度、风俗习惯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中国的某一时代。因为其相似但又不同的特殊性，作者便可充分驰骋想象。

由于“穿越”所造成的两大时空的叙述容量，穿越小说在题材上呈现出比一般小说更多的容纳性。穿越小说这种独具特色的包容性，能使网络作者尽情发挥无限的想象力，展开无拘无束的叙述，开创远离现实的五光十色的异度空间，也给读者带来前所未有的阅读空间，实现人类超越有限的梦想，从而让读者在构建梦幻的过程中获得极大的享受和满足。

二 独特的叙事风格

穿越者跨越时空而来，必然会因为时空交错而产生文化价值观念的冲突和碰撞，这就造成穿越文独特的叙事风格。网络穿越小说的叙事是以穿越者的视角围绕现代人的穿越经历展开的，会情不自禁地把现代意识渗透到虚拟的历史时空叙事中。比如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的引进，这些新鲜奇特的事物和思想必然会在穿越的年代引起轩然大波，小说也因此妙趣横生。

独特的叙事风格主要表现为交错时空的叙事，思想价值的拼贴。穿越者在异世时空中之所以获取无限的崇拜和巨大的影响力，主要得益于他们现代的思维方式和社会理念，诸如自由、民主、平等、博爱等思想，当然还有他们超常的知识和非凡的才华。在《云醉月微眠》中的林浅浅机缘巧合地穿越到一个乱世纷争的架空朝代，她经历了爱情、阴谋、权力斗争的洗礼，完成了人生的成长蜕变。林浅浅所具有的现代人的思想观念、文化涵养、品行气质与当时的文化有着极大的差异交错。对科举考试制度的开创、政府六部的改革，使她成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一代名相；她在殿试朝堂上广征博引，“盗版”周敦颐的《爱莲说》和苏轼的《水调歌头》，浅吟低唱中惊艳四座，令满朝文武为之倾心；善良、自信、机智、勇敢等品行成为女子俘获男士真心的“葵花宝典”，而尊重、平等、理解和信任则成为其广交江湖豪杰的妙招法宝。穿越文中有个烂俗套路便是主角的才艺展示——演唱流行歌曲，于是刘若英的《原来你也在这里》成为了人们称颂的千古绝唱；“琴瑟在于，莫不静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山盟海誓绽放出异样的光彩，使爱情在缠绵悱恻之余变得珍贵而高尚。

穿越小说改变了传统历史武侠小说的男性叙事视角和叙事结构，而是从女性叙事视角出发，特别是在爱情的两性关系表现中注意女性意识的张扬。女性不再是父权社会下被压抑制约的“附属物”，她们大胆主动地追求爱情和幸福。《梦回大清》中的小薇真诚开朗、乐观积极，四福晋感叹女人对男人而言如衣服后，小薇却说：“是呀，我早就决定做胤祥的裤子了。衣服可以不穿，裤子总不能不穿吧”[3]179。这才是现代女性所独具的自信乐观、爽朗豪放的情怀，在清代这个“以夫为天”的封建时代里无疑是大胆叛逆、放肆张扬的论断。桐华的《步步惊心》笔触细腻，温婉亲切，处处透露着现代的气息。主人公若曦身上散发的现代女孩活力使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潇洒活泼、机智俏丽，上至王侯贝勒，下至宫女太监，无一不对她青眼有加。因为具有现代人的自信勇敢，所以她乐观地面对生活挫折和生存困境；因为具有现代人的历史视角和感受，追求自由独立而蔑视权贵，所以她在明争暗斗的宫廷权力纷争中能够波澜不惊；她以现代化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去经营自己的亲情、友情和爱情。这一切都与清代的伦理道德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碰撞和矛盾，然而她依旧小心翼翼地保护珍惜坚持自我本性。在穿越者为男性的小说中，爱情书写打破了传统的男性主宰地位以及“众女追一男”的叙事格局。相反，男性在与女性相处中处处都是女性意识的彰显。例如他们同情怜悯、关心帮助那些身份卑微的女子，执著追求、爱护尊重自己喜爱的女子，现代社会的一夫一妻制度也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根深蒂固。

现代社会的经济文明、政治文明及科学技术发明也比较普遍地融合在穿越小说的叙事中。《错嫁良缘之洗冤录》中现代法医的人体解剖技术，《凤舞天下》里的制造炮火技术，《独钓寒江雪》中的制作烧烤、麻辣烫的手艺，《白衣传》中现代的商业战术、经营理念、营销手段，《梦回大清》中小薇将现代化的装修理念运用到古典园林的修建中：十三王府的花园改建，居室设计，日常用品的改良等。这些在现代社会中为人们所熟知的各种生活和专业技能，都成为穿越者赖以生存、养家糊口，甚至是使穿越者名声大震的神奇法宝。这种古今元素杂糅的文明产物的展览巧妙地表现出穿越文时空交错的叙事趣味。

网络穿越小说本身为历史叙事，作者却借助两大时空交叉所带来的文化价值碰撞而编造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传奇故事。现代时空的穿越者带着记忆在虚拟的仿真时空中展开旅程，作者的叙事视角、叙事方位由此发生转换，小说必然会跳跃出读者所追捧的现代时间和古代时间交融的叙事，从而打破传统历史叙事的单调僵化的叙事节奏，增强了小说文本的趣味性、知识性和艺术魅力，也丰富补充了小说创作的叙事风格。

三 鲜明的狂欢色彩

网络穿越小说讲述的是现代人的异世时空旅行，穿越者在虚拟的空间中体验着别样的生活。这是一种独特叙事视角，“这种传奇的叙事中基于个体的立场进行着各种现实欲望的想象性满足，无论是创作者还是阅读者，都在欲望的想象中获得情感的宣泄和精神的愉悦与放松”[2]254。网络穿越小说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实现了对历史和经典的解构，实现了对中心话语和绝对权威的颠覆。这类小说基于民间文化立场，表现出了鲜明的狂欢色彩。在巴赫金看来，“狂欢”既是一种历史悠久的社会文化形态，又是一个兼备实践操作性与理论知识性的专业术语，“‘狂欢’代表一种平等、世俗化的生活，其中蕴含着一种反抗性的力量，它否定权威和绝对真理，肯定其他可能性，以自身的存在与活力反抗另一种看似合理而是为虚假的生活”[4]。穿越小说诞生于大众传媒迅速崛起的时代，以网络为生存空间和载体，以大众文化为根基，具有鲜明的平民性、草根性和开放性的特色。

穿越小说首先呈现出文本语言的狂欢色彩。古今语言、中文外语杂糅，草根性通俗性语言交汇，俚语谚语脏话混杂，这种用语的交织含混会给读者带来一种新鲜刺激的陌生化效果，从而产生强烈的阅读趣味。穿越小说的故事背景大多是在古代或是虚拟的仿真古代，穿越者势必要入乡随俗地用文言文进行交流，但是他们内心深处总以现代人的情感观念、逻辑思维对待异世时空，自然而然地会用现代时空下流行的语言来表达。例如《云醉月微眠》中的《色变》一节：

每逢休息天，又是毫无意外的三人行，我很怀疑狐狸和苍蝇，他们怎么就这么空，怎么就这么不需要私人空间呢？狐狸你虽然孤家寡人，没老婆没二奶，但你不是失恋了嘛，失恋的人不是应该躲在角落里喝酒买醉，或者琵琶别抱寻找新的感情依托么？怎么你还是没事人一样，难道你对苍蝇不死心？还有苍蝇，你不是家里有小蜜有新欢了么？你怎么不花点时间陪陪人家，净缠着我干嘛？[5]

现代时空里常被用来讽刺男人三心二意，朝秦暮楚，感情出轨的贬义词语被交错在古代异时空，“小蜜”“二奶”等词使得古代异时空的王侯大臣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同时也引得小说阅读者莞尔一笑。

OH MY GOD！那个……那个窗户是怎么回事？它居然是雕花的木制框架，貌似用一层浅紫色的纸糊着，从打开的那扇窗口望出去，外面似乎是个公园。

吃饱，看着还剩一大半的菜，犹豫了一下，在小二奇怪的眼神中要求打包，外加一份桂花糕。然后买单，等……等等，买单？刷卡？银子？我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遍，天要亡我啊，我居然没带银子，我居然犯了这种错误，翠儿居然也忘了？亏我之前还看了这么多的穿越文，穿越守则之出门一定要带上银子，这么重要的一点我居然连想也没想起来过。555，现在怎么办？[5]

这一小段展示了主人公丰富复杂的心理活动，阿拉伯数字555、英文单词OH MY GOD、买单刷卡等现代流行词汇，诙谐幽默、轻松俏皮之余定会让读者捧腹大笑，带来阅读的兴奋感，犹如语言的狂欢游戏。

网络穿越小说的语言今古杂糅、雅俗并用的现象比比皆是，“变态”“正太萝莉”“腹黑”“我勒个去”“秒杀”“很囧”“打酱油”等，都被网络写手乐此不疲地吸收引用。这些烂俗浅白的词语，“在精英文化视角下就是煽情和泛滥”“这种语言形式上的解放再一次肯定了大众文化自身的价值体系正冲击精英文化的意识形态控制”[4]。

此外，穿越小说在主题的表现上具有鲜明的狂欢色彩。不可违背的时空运动定律被打破，历史的方向、人物的命运都可以被改变，一切皆有可能。穿越者自由穿梭于古代、现代和未来，是对单方向的、不可破坏的时空规律的蔑视，作者可以在虚拟的异度空间里进行天马行空的想象，爆发出参与探秘历史的激情。十四夜的《醉玲珑》中的宁文清借助几副神奇的水晶串珠往来穿梭于现代时空和虚拟的天朝大国，演绎了穿越古今时空的传奇故事。在现代时空中，宁文清的生活幸福而苦涩——她坚守的甜蜜爱情在未婚夫与闺蜜的偷情里宣告破灭，她的追求者无一不是觊觎她的家族企业以及财富；穿越到古代天朝大国后，她成了左丞相之女凤卿尘，兼御前修仪之职，嫁给了四王爷，乱世沙场争霸，笑傲山水江湖。叙事空间、叙事视角多元也多变，给读者带来审美的新奇感。从现代生活里的儿女情长、家庭琐事到异度空间的畅游江湖、朝廷纷争，现代女子宁文清要通过身份的糅合交错同时并存于两个时空，作者勾勒出一个精彩纷呈、令人炫目的故事。

穿越文反传统、反权威，反抗传统文学“文以载道”“言志”的创作理念。无论是创作者还是阅读者，他们畅游在虚拟的异度时空里，极其享受摆脱现实生活束缚及压抑所带来的舒适和自由，无需对小说作品做出深度的构思与解读。穿越小说的创作类似于自娱自乐、自我陶醉，体验着个人的幻想和成功，尽情宣泄现实中难以吐露的欲望和情感，从而获得狂欢的快感欢愉。

结语

网络穿越小说作为数字媒体的产物，伴随着大众传媒的力量席卷而来，正以“另类”的姿态在文学转型期扮演着复杂的角色。强大的包容性、独特的叙事风格和狂欢色彩是网络穿越小说的鲜明特征，穿越小说的出现使得传统的文学创作机制被推翻，规范的艺术规律被打破。不过，任何一种文学体裁需要被历史认可，并非取决于“别样”和“翻新”，而是取决于读者的喜爱程度及其所蕴含的文化价值含量。

人类总抱有突破极限，摆脱束缚，渴望长生的心理，而以穿越作为题材的小说往往是能够超越生死、穿越时空，具有一切皆有可能的特色。读者和阅读者在这片想象的空间中宣泄无尽的欲望和情感，实现残酷现实中无法触碰的理想和愿望，从而缓解现实环境所施加的焦灼和压力，所以穿越小说受到大众的追捧和热爱。但是网络穿越小说良莠不齐、泥沙俱下的现象却不容忽视，有些穿越文呈现出的过于夸张的表现手法，不着边际的想象和五花八门的杂糅元素，不可避免地导致其娱乐性、消费性、游戏性的弊端；更甚者有时为了迎合大众的低级趣味，致使历史的尊严被贬低、文学的崇高被消解、游戏人生的彩色极其浓厚，这种网络穿越小说对传统文学中的启蒙教育精神、道德关怀、人文关怀关注不多，仅仅是一种消费文学、速食文学，读者不应趋之若鹜，沉溺其中。

参考文献：

[1] 聂庆璞.网络小说名篇解读[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2011.

[2] 李玉萍.网络穿越小说概论[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

[3] 金子.梦回大清[M].北京：朝华出版社，2006.

[4] 董胜.穿越小说的狂欢色彩[J].当代小说(下半月)，2009(4):9-11.

[5] 明月别枝.云醉月微眠[M].北京：朝华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