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视野、旧论题、新观点
——陈支平新著《史学碎想录》评介
2014-03-12宋永忠
□宋永忠
(玉林师范学院 发展规划处,广西 玉林 537000)
大视野、旧论题、新观点
——陈支平新著《史学碎想录》评介
□宋永忠
(玉林师范学院 发展规划处,广西 玉林 537000)
梁启超曾言“历史的目的在将过去的真事实予以新意义或新价值,以供现代人活动之资鉴。”[1]史学创新,或发掘新史料推陈出新,或“看人人所能看得到的书,说人人所未说过的话”[2],均为史学家们孜孜以求的目标。二者相较,后者更为可贵。近二十年来,陈支平教授除教学和科研外,还执着于宏观的史学观察和理论方法的思考,笔耕不辍。在继《历史学的困惑》[3]后,又推出新作《史学碎想录》(以下简称《碎想录》)。著作以宏大视野,对明清史、民族、族群、民间信仰等多项旧题,进行了另眼解读。文中新论迭出,使吾辈如沐春风,遂于读罢欣喜之余,略述心得,与同好分享。
时下,如何力克历史研究的“碎片化”、“孤立化”已成为学界关注的焦点之一。事实上,微观研究是历史学进步的坚实基础,而历史学的宏观考察则可为我们提供新的启迪。对此,著者认为“细部研究与整体的宏观考察应当是并行不悖,二者的关系是相辅相成,互为补充、互为促进的,不存在孰先孰后的问题。”[4]。《碎想录》即是著者以超越“断代”、超越“区域”、超越“中心”的大视野,重新审视了诸多历史问题,为帮助我们认知历史,甚至是经典领域的“复活”,开启了一扇门窗。论著无论是旧题新论,还是新研究路径的提出,都以长时段、整体性、世界性等宏大视野为特征,现细数如下:
第一,超越“断代”的发展史观。即主张重视人类文明历史发展的同一性、延续性、继承性,将“断代”的史实置于人类文明进程中去考察。当今中国“断代史”研究格局的形成,一方面是因袭了“断代史”编纂体例的传统,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研究的便捷,其优点显而易见。然而,“断代”治史则容易导致过于专注“断代史”,而消减了对“通史”的热情。久而久之,则会导致后继人才缺乏宏观的视野,而陷于狭窄的视界。为此,著者主张“两条腿走路”,即细部研究与整体宏观考察并行。比如,在探讨“封建社会”时,既要从细部考察其在不同国家、民族表现形式多样性、特殊性,又必须从人类文明发展的广阔空间和历史进程,以粗线条的规律性的探索归纳,才能“从更为理性化的角度来辨识‘中国的封建社会’,从而避免过去那种对号入座式的纠缠不清的繁琐讨论。”在谈到明清国家制度安排与现实的背离、现代中国农村与农民问题、乾隆帝接见英国使节马嘎尔尼(George Macartney)的态度问题,无不强调历史的延续性、继承性和共通性。如著者指出乾隆与使节的对话,反映的不仅仅乾隆帝的看法,“实际上体现了传统中国至少是宋明以来绝大多数统治者乃至一般士大夫、知识分子对于自身与世界的认知。从传统中国的发展历史与文化变迁的自身轨迹上得出这样的认
知,应该是十分正常合理的。……我们用一种固定不变的思维模式来评论乾隆皇帝及清王朝的世界观,显然是比较片面的。”同时,指出“把近代中国的丧权辱国完全归咎于清朝的所谓‘闭关锁国’和‘腐朽无能’,这也是十分不公正的。因为清王朝的这种政治思维与文化思维,是中国历史文化传承的必然产物,而不是任何一个朝代或一个人所能突发奇想的。”显然,正如史太公云:“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只有从长时段的大视野,从制度、历史文化的因袭中去进行解读,方可通透洞察历史,得出独到见解。
著者不仅主张把制度研究、事件解析放到长时段的历史延续或承继中考察,而且更主张要以开放的、发展的史观去进行客观的分析和评判。比如,著者在《林则徐研究的重新思考》一文中,就明确指出在中华文化核心价值的传承中,史学必须具有独立性和主体性,而不是披上“政治的外衣”,一成不变地套用上一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思维模式来研究和分析林则徐问题。
第二,超越“区域”的整体史、世界史观。即主张尊重历史结构的完整性、统一性和多样性。自上世纪初以来,新史学勃兴,传统史学被称为不是真正的“历史科学”,充其量仅作帝王将相的家史。于是“眼光朝下”、“关注民间”的社会史、区域史等倍受瞩目,应者云集,掀起了一场“还史于民”的浪潮。其成果之丰,可谓汗牛充栋,弥补了传统史学之不足。但由于新文化运动时期“非此即彼”的单线思维惯性,导致唯“下”为贵、唯“奇”为贵、唯“异”为贵等思想深入人心。长此以往,史学研究则会出现“盲人摸象”:陷于“只见局部不见整体”或“以局部为整体”的偏见。令人欣喜的事,一些学者开启了新的征程,或以宏观考察对整体进行全新的勾勒和诠释,或由“局部”到“整体”,探索宏观历史的普遍性和共通性。宏大叙事,推陈出新,让后学见证了史学的博大和生机。
如著者在《从世界发展史的视野重新认识明代历史》论题中,主张必须超越“区域史”的史观思考模式,跳出“中国”看“中国”,即用世界史观、整体史观、全球史观去重认识。又将明代置于纵横坐标下,征引官、私文献,从商业、文化、军事等方面进行了详实的论述指出,从世界发展史的视野审视明代的历史地位,实属中国历史开始尝试进入“世界史”的崭新时代。明朝中国也在西方国家中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这在当时大量的欧洲诸国的东印度公司记录及耶稣会传教士的记录中可以得到真实的印证。同样,在《重新审视清代与世界史的关系》亦坚持跳出“就清代论清代”的思维框架,从更长远的历史时空中去考察中国与世界整体格局的变化。
第三,超越“中心”的主体意识。是指既要跳出“西方中心论”、“中国中心观”,又要突破“传统中国中心观”、“中原文化中心观”、“汉族文化中心观”等思维模式,以独立超然的姿态培育主体意识,积极探索符合中国实际的史学理论,加强宏观研究掌命题话语权。当然,培养主体意识,并不意味着拒绝西方的史学理论和方法,而是以独立的姿态,结合中国实际,对中外的史学理论与方法兼收并蓄,博采众长。著者指出,“从近现代以来,大家深感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治史之道,过于陈旧呆板,不能适应时代进步的需求;而西方学界层出不穷的人文社会科学理论及方法论,往往可以让人产生耳目一新的效果。于是,借助西方等海外史学理论来充实或改造自己,成了20世纪以来中国历史学界的学术潮流。然而,这种借助于海外史学理论来充实或改造自己的理论重构,却往往又有削足适履的不良反应。”原因很简单,即是将其奉为“神物”或“瑰宝”,完全照搬“西方中心”模式,诸如“冲击—反应”、“传统—现代”、“帝国主义”等,千方百计进比附式研究,于是导致中国史学研究要么陷入“资本主义萌芽”的无果而终,要么陷入“封建社会”无休止的繁琐争论。
其实,无论是“西方中心论”,还是“中国中心观”,均是西方学者研究中国的理论和方法,只不过前者强调“外力作用”,后者强调“内部取向”,二者各有优缺。在著者看来,不仅要跳出西方学者的“西方中心论”、“中国中心观”,而且要超越中国本土固有的“传统中国中心观”、“中原文化中心观”、“汉族文化中心观”等等,以一种更为超然的、宽容的、客观的姿态,积极树立推动中国历史文化研究的主体意识,而不是亦步亦趋。比如,在评价清代时,不能以“反满革命”的思维来论述清朝的历史功过,而是要将清王朝的政治思维与文化思维,放到中国历史文化的传承性和连续性中去寻找答案。又如,著者在《南明史料的另眼解读》一文中指出:关于南明历史的史料,基
本上是来自那个特定时代的人们,特别是亲身经历了当时朝廷易代并且参与了抗清活动的人们的痛苦记忆。这种痛苦记忆的历史叙述,贯穿着两种挥之不去的主观意识。一是很大程度上延续了明代后期的政治惯性,山头林立,互为攻讦;二是存在着过多的事后设想。然而,南明史料中的主观意识与史实推测,不知不觉地在不同程度上被后世的研究者们所承继了下来,以至于我们今天在研究南明这段历史时,还会有意无意地延续着南明时期的某些政治与道德的价值判断。显然,著者宏观视野的超越“中心”,是指历史研究需要秉承一种客观的、中立的立场,任何带有偏见或主观意识的历史研究,都是不可取的。
《碎想录》让人耳目一新的论述,旨在表明历史研究需要有宏观、整体关怀,并在此基础上实行“细部深描”与“宏观考察”相结合,以实现“小历史”与“大历史”贯通及相互映照。任何只见“断代”专精,不见“通史”通达;或是只有区域分割,而无全局视野;其本质上都存有不足。因而,在区域研究的过程中,无论是区域文化研究,还是族群研究,尤需注意“中华多元一体”生成的文化视角,即重视“多元一体格局”形成的互动机制,警惕以“多元特性”代替“多元一体”。而在具体的研究方法上,著者则更提倡“史无定法”,而不要“过于执着于理论与方法的纠缠,甚至有意无意的把某一种理论与方法限定为历史研究的必然功课,那么,理论与方法很可能成为禁锢历史科学向前发展的枷锁。”[5]深以为然,培育超然的史观和坚实的专业素养,“不惜以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相战”[6];和以开放的态度积极吸收各学科先进的理论与方法,敢于以今日之史学与昨日之史学相战,是促使传统史学领域焕发新机的必由之路。■
[1]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M].北京:中华书局,2010:6.
[2]严耕望.怎样学历史——严耕望的治史三书[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6:24-25.
[3][5]陈支平.历史学的困惑[M].北京:中华书局,2004:116.
[4]陈支平.史学碎想录[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43.(以下引文凡未注明出处者,均引自该书,特此说明。)
[6]傅衣凌.明清社会经济论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2.
【责任编辑 谢明俊】
K061
A
1004-4671(2014)01-0154-03
2013-12-28
宋永忠(1978~),男,瑶族,湖南永州人,玉林师范学院发展规划处讲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社会经济史和广西地方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