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之美:我演《西施断缆》
2014-03-12黄红燕诸暨越剧团浙江诸暨311800
黄红燕 (诸暨越剧团 浙江诸暨 311800 )
一、初识悲剧之美
我出生于西施故里——诸暨,从小就对西施有一种特殊的情结,羡慕她浣纱沉鱼的美貌,怜惜她远离爱人而去国离乡的凄楚。在戏校学习的时候,我就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以西施的形象站在舞台上,竭尽自己所能来刻画出她的美丽动人。我终于获得了这样的机会,可以亲身在舞台上塑造西施这一角色,这部戏就是《西施断缆》。然而,我从翻看剧本的那一刻起,内心却开始变得失落,原先设想好的“美丽的西施”似乎与此戏无缘,除了第一场“盼郎”,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虐心的西施”,“毁容”“投江”“断缆”等一个个小悲剧串联成了她与范蠡相爱而不能相守的爱情大悲剧。我只能静下心来细细思考,我该如何来表现西施的悲情。
正巧,那时候我无意间看到了王国维先生的一段话:“美之中又有优美与壮美之别。今有一物,因人忘利害之关系,而玩之而不厌者,谓之曰优美之感情。若其物不利于吾人之意志,而意志为之破裂,惟由知识冥想其理念者,谓之曰壮美之感情。”西施委身适吴,不也正是违背了西施要与范蠡过上美满生活的个人意志,而她为了家国大业而最终舍弃了个人私情,断缆去吴,这应该就是王国维先生口中的“壮美之感情”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悲剧中也存在着美感,只不过不是我们眼中平时所见到的“优美”罢了,而是“壮美”,一种因为人的向真向善向美的意志破裂而产生的美。我不禁又联想到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对啊,悲剧,我可以不仅仅只是表现“悲”,我同样也可以表现“美”,把这种美表现得越有价值,悲剧的效果也就会更加强烈。用美来衬托悲,是极有力量的,尤其是美的毁灭,可以深深震撼观众的内心。我尝试着转换一种眼光去挖掘剧中的美感,果然,我找到了西施的青春活泼之美、爱情之美和家国大爱之美。
二、表现悲剧之美
试图表现悲剧之美,就应该着意刻画出悲剧全面展开前的美好。而《西施断缆》这一部戏中,在所有美好的事物中,应当是以西施与范蠡的爱情之美为主体的,这一份不得已而破裂的爱情最终也成了悲剧的主体。破裂的美,往往可以产生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也是一种让人心旌摇曳的壮美之境。着力表现西施与范蠡的爱情之美,也就成了表现悲剧之美最主要且最直接的手段。在“盼郎”“惊艳”“毁容”“投江”“感悟”和“断缆”等诸多场次中都可以看出西施对范蠡的款款深情以及对于希冀两人可以相守相伴到老的殷切盼望。要想成功地塑造人物,就需要要把这些对人物心理的体验借助合适的外在形式表现出来。
在“盼郎”一场中,西施浣纱远眺,回忆过往,痴痴守候,以及见郎后的喜笑颜开,是整个爱情故事中最美好的呈现。在刻画这一场中的西施时,我努力表现她流露于言行举止之间的甜蜜情态,同时也把她作为一个山村少女的青春活泼之美也尽量表现到极致。她与村姑们在浣纱溪边嬉闹,兴高采烈地为情郎唱诵着民谣,唱到“生个小弟弟”时的腼腆与羞赧,凡是种种,外部动作都应表现得飘逸、灵动、明快,展现出一个率真而纯朴的山村姑娘,使之周身都洋溢着一种青春活泼之美。而在后面的场次中,这种青春活泼之美受情节的影响,在外部表现中明显弱化了,但依然存在。如在“惊艳”一场中的试装,同样应表现出她作为青春少女对于爱情生活的美好憧憬与向往,那欢喜劲儿要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来,同时带着一种乡野之中的姑娘所特有的活泼与俏皮。当然,这样的少女时代,我自己也亲身经历过,在周边也看到过不少相类似的少女情态的表露,我尝试着调动自己所有的生活体验,尽量把一些细腻而富有生活气息的情态运用进来。如在表现羞赧的时候依然咧着嘴暗笑,我想起这种情态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也曾表现出来过。我再联系当时的情形,把这种情态生动而自然地搬到舞台表演中来,使舞台上这一细小的举动不至于显得过于僵化,而失去了青春活泼的美态。
投江前与范蠡的深情对话,感悟后决意要离越去吴而同范蠡拜别,以及断缆后对范蠡未曾磨灭的眷恋,每一个场景中都有西施与范蠡的爱情之美存在。表现爱情之美也应有所延宕,当一个小高潮过后,这种表现力也应稍稍减弱,间隔一两场后再表现另外一个小高潮,这种美也就有了层次感,可以让观众不至于产生审美疲劳而时时有所期待,甚至可以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投江时已用一个范蠡“违心”制造的误会而削弱了这种美好,我自己在表现时也适当地减弱了一些,直至“感悟”一场的最后才把这种美再次推向高潮,到最后一场“断缆”中继续点染,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以描绘出悲剧发生时的壮美。即便是同一场中,也应为美的表现过程留一个间歇,这样最后表现出来的美才更有冲击力,更有震撼力。平静地和父老乡亲们、母亲以及范郎告别后,登上船,在缆绳斩断的那一刻,西施的情感升到了一个极致点,她扑倒在船侧,伸出手到船外,试图去抓住范蠡的手,两人的手在极力靠近,这最后的眷恋也就成了舞台上展现出来的最后的爱情之美,然而却紧密联系着前面的所有的美好,不可割裂,这也是延宕的表现手法所赋予的强烈的表现力。
三、深化悲剧之美
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悲剧发生的过程也是悲剧人物意志破裂的过程。要想深化悲剧之美,首先要表现好意志的破裂过程,完成人物思想情感上的蜕变。而人物意志破裂的过程与外在环境的阻碍作用息息相关。很明显,《西施断缆》一剧中最主要的外在环境的阻碍力量就是吴国太宰伯嚭要让越国将西施进献给吴王夫差,而越王勾践、大夫文种、越夫人和范蠡等人围绕此矛盾而产生的意志又成了导致西施追求美满爱情生活意志破裂的其他阻碍力量。这个过程开始于“惊艳”一场,当西施从伯嚭口中知悉自己将被献于吴王,她的内心开始了一系列的变化。在“毁容”、“投江”两场戏中她寻死觅活,坚持不愿去国离乡投向吴王的怀抱。她向往美满爱情生活的意志在“毁容”一场戏中十分笃定,而在“投江”一场因看到范蠡的“负心绝情”而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她的绝望无助实则是要以身相殉她这最初的意志,她其实仍然和这一憧憬美好爱情生活的意志合抱在一起。真正发生实质性的转变是在“感悟”一场戏中。她看到越夫人的未老鬓先斑,看到越王勾践日日卧薪尝胆,恍惚间还似乎听到了吴国军队的喊杀声,她深切感受到了越国国势危亡而不能免于受辱的处境,她的内心五味杂陈,翻涌不息。编导曾强调,该戏的主题立意是“弱者必受欺,落后要挨打,要图强抗争就必须有献身精神。”西施身上的家国大爱之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激发出来的,她的内心十分痛苦,一遍遍地复述越夫人口中讲出的“复仇雪耻”,也从吴王旨意中看到自己已是无路可遁,越国地举国大业都系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她内心的痛苦与挣扎正是蜕变而升华的过程,我通过表现慌神的抖袖、小碎步、转身等外部动作来加以反映,把她最初的意志终因外部环境的阻碍而破碎的过程细腻地展现了出来。西施最终还是为了国家的强大,为了其他百姓能免于受辱,而舍下了她那追求简单美满的爱情生活的意志,选择了委身适吴。
另外,将悲情与优美巧妙地结合,可以产生一种奇异的凄凉之美,也可以起到深化悲剧之美的作用。虽说,表现美的同时已经是在反衬悲了,然而悲情同样是贯穿在全剧始末的,而到了最后的拜别和断缆过程中也达到了全剧的高潮。西施想要与范蠡终身相伴,却无力做到,这种悲情与爱情之美交织在一起,可以产生一种别样的令人心痛的凄凉之美。正如该剧最后的结尾,西施趴在船沿,试图抓住岸上范蠡伸出的手,两人的手距离很近,可是就是无法抓到,那种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悲情和对范郎深深眷恋的爱情之美应该要同时表现出来。我尝试着使自己的表情表现出一种痛苦之态,而眼睛里依然充满着柔情,在背景音乐的陪衬下,极力营造出一种凄凉而动人的氛围。结果证明,这种尝试是一次有价值的尝试,在一定程度上确实进一步渲染了西施与范蠡两人的爱情悲剧,更好地深化了这种悲剧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