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生态 发现文化——罗尔斯顿的《哲学走向荒野》生态体验解析
2014-03-12吕军利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陕西杨凌712100
⊙吕军利[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陕西 杨凌 712100]
作 者:吕军利,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思政部副教授,主要从事生态文学研究。
罗尔斯顿是美国环境伦理学的代表人物,《哲学走向荒野》是其代表作品,表达了他的关于环境价值的基本观点,也叙述了这种观点形成的个人生活背景。对个人背景的叙述兼具个人生活史与思想成长史两重意味。而连接个人生活史与思想成长史的线索就是——生态体验。重温生态体验在罗尔斯顿生态思想中的作用,有助于理解罗尔斯顿思想,也可以为当代生态建设提供参照。
在《哲学走向荒野》的序言《一个走向荒野的哲学家》中,罗尔斯顿以苏格拉底为例说明了哲学是“经历一生所总结出的信念”,但与身处城邦的苏格拉底所总结的“人是政治动物”不同的是,罗尔斯顿提出:“我要跟苏格拉底争论,因为我认为森林和自然景观能教给我们很多城市的哲学家所不能教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从文化向自然的转向”。
《哲学走向荒野》收集了罗尔斯顿由1968年到1985年不同时期的十五篇文章,包括学术论文和散文两类。全书的第四篇《体验自然》集中了五篇描述生态体验的散文。分别是:《索利图德湖:荒野中的个人》(第11章,1975年发表) 、《在前寒武纪接触前的沉思》(第12章,1971年发表) 、《别了,华盛顿县》(第13章,1968年发表) 、《自然与人类情感》(第14章,1979年发表) 、《白头翁花》(第15章,1979年发表) 。
这五篇描述生态体验的散文,有场景、有情节、有情感,由现象引发沉思,因思考而深入到自然本质,最终完成对自然价值的论证。从生态体验的物质基础看:有空间之维和时间之维;从生态体验的精神展现方式看:有主体之维和客体之维;从生态体验的文化意义看,有美学层面、哲学层面和伦理层面。
一、生态体验的空间之维——家园感受
体验是在特定的时空架构下形成的。空间与时间作为体验的基本元素,是决定体验丰富程度的两个维度。以生态体验而言,时间的持久与空间的多样难以兼得,要持续地体验一种景观,就得习惯坚守。而要更多地欣赏空间多样的变化,就通过频繁的空间移动,同时意味着对每一景观欣赏时间的缩短。坚守一处,则与一处的历史联系会日渐加深,这就是生态体验的空间之维。
1.空间是体验之源 空间的多样性产生了体验的多层次:“人们要健康地生活,就应该有一个家园,有一些在一段时间内属于我们、我们也属于其中的景观和地域。……流动性太大的城市生活的一大病症,就是人们因没有自己所属和属于自己的地方而感到迷失。”回到故乡“是在一种最本源意义上来体会与大地的重聚”,“在迷路时我们会感到沮丧,这是由于我们需要一种最低限度的在家的感觉。我们的家园是靠文化建成的场所,但需要补充的仍然是:这家园也有一种自然的基础,给我们一种自己属于周围这块土地的感觉”。
2.空间是个性之根 罗尔斯顿认为,一个人与他所生活的地方之间适当的交流是我们健康感情的一部分。而这个观点的形成则缘于“西部与南部的景观如此深刻地影响了我的性格”,这些成为“形成上述观点的个人经历方面的背景”。“空间并不仅仅代表一种个性;它也是一个人灵魂的组成部分。”“我需要的飞行空间比大多数人需要的多,这显示出我是来自阿巴拉契亚山的。”“荒野与大学有着同等的重要性”,“一方面,人非常需要社会;但另一方面,人又非常需要荒野”。
3.空间对文化的意义 空间不仅仅提供了体验的场所,赋予体验者以个性,空间还通过荒野这种独特的方式促成体验者对文化的反思。在荒野中,人会感到孤独、宁静,甚至恐怖。“面对孤独,一个人接触到了自己生命的本质”并且走向荒野,“体现出我们必须把文化化为自己的、有个性的东西,才能面对那种原始的、本体论意义上的孤独”,要走向荒野“不是要抛弃文化,而是要从文化中挑出最基本的东西”。
“环境伦理需要植根于有地方特色的环境之中,植根于对自然物的特殊欣赏之中。……它要适应各个不同的地区,打上各个地方的自然环境的烙印,这样,它才能成为那极其戏剧性个人生活的一部分,成为诗意地栖息的一部分。”现代交通帮助人跨越了空间局限,但也隔断了人与特定地域的联系,传统“在家”感被淡化。没有特定空间容纳,人的心理就无法找到对应物。人所到之处,皆被功能化、场所化,地方的意义被提前规定,人只能是被动的接受者,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接受,就改向别的地方。
二、生态体验的时间之维——诗意栖居
稳定的空间为历史提供了舞台,各种活动则丰富着历史的内容。罗尔斯顿作为走向荒野的哲学家,一反只关注人的社会活动而将自然视为背景的历史传统,将自然物搬进历史的舞台,以季节的转换为情节,山水树木鸟兽为角色,自然界的生态关系成了罗尔斯顿笔下的剧本,平凡普通之物有了诗般灵性。《哲学走向荒野》第四章:《生命的长河: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开篇就是“谈论生命之河,与其说是哲学,不如说是诗”。借用诗之意象,突出生命“流”之特征。“流的概念将个体视为浮在整体之中向前运动。这在生物学中是有道理的,又纳入了文化的考虑,且与我们许多深层的伦理直觉相吻合。”
1.时间是生态关系的展开 时间将空间的意义变得更加充实。《别了,华盛顿县》是1968年作者将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乡到科罗拉多州立大学任教之时所写。在即将离开故乡只时,他对自己的生态体验进行了系统回顾。“虽说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天积累成星期,星期积累成季节,季节又积累成了许多年,我可能还没有走完这个县的一半。”为了调查一只狐狸的行踪,作者走了一个整夜和一个上午。“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在离家如此近的地方走那么远,这行动路线是从这只灰色的雌狐那里学来的。”
由于本文实证数据选用时间序列,故需要进行平稳性检验。采用ADF检验方法对各变量进行单位根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原序列中只有变量IS不存在单位根,即为平稳序列。而一阶差分序列中,所有变量都不存在单位根,所以各时间序列在一阶差分的情况下都具有平稳性。
为了将华盛顿县的体验从时间角度充分展开,在全长二十二段的散文中,除过前两段的引入,接下来是按星期排列的七段,简短的过渡之后,后面十二段完全按照一到十二月的顺序安排。每一个月都有一个主题,从一月寒风中的冥想到十二月冰霜中的登高。“栖息在本地的自然环境中,就是要去感受那些在本地表现得特别明显的周期性的普遍现象季节、生命的巨大再生能力、生命支撑、时间与空间的协调一致。”
2.觉悟的瞬间推动体验的升华 时间的排列不仅仅是为了符合生态周期的客观性,还是为了赋予体验以历史感,历史的意义往往在一个有特定的时刻,这个时刻的体验可以穿越时间,成为生态意识的形象与代号,我们可以称之为“觉悟的瞬间”。纵观环境伦理的几个代表人物,法国的史怀哲“敬畏生命”是在穿越非洲的河流时发现与动物的关系;利奥波德在射杀一只郊狼后发觉到要“像山那样思考”;而罗尔斯顿在华盛顿县的一个星期天偶遇一批鹌鹑,“这些紧挨着的十几只鹌鹑的眼光同时与我的眼光相遇!我一下子感到,我们之间的这种对视似乎触及了生命的本质”。
“天才一般都回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中有一段时间里,自然界让他们产生一种强烈的共鸣,使他们产生自己与自然过程有一种深刻的联系的感觉。”
三、生态体验的审美意蕴
罗尔斯顿总是将对生命存在的体悟融会到自然山水、四季更迭以及植物动物的文化象征中,用自然生态的生命构形衬托人的生命活动,用生命体验升华自然的生命精神。他的生态体验是在审美体验引导下而发生,体验过程也是一种审美活动。
1.山水情怀——生态审美的主体之维
空间提供情景,时间展开情节,由时空架构的体验中,人对自然的情感得以生成。这种情感可称之为山水情怀。作为主体特征的山水情怀,可以是在面对秀美山川中生成,更能体现其主体属性的则是面对单一景观时的沉思。《在前寒武纪接触前的沉思》(第12章,1971年发表) 就是一个沉思,“山上岩石无所不在,这一定就是为什么登山者多倾向于信宗教的原因”。究竟产生出怎样的结论呢?(1) “我”是这块岩石有感觉的后代;(2) 直觉促使我赞美岩石,“思想的精严只不过使这直觉更丰富了”(3) 岩石以一种隐秘的语言讲述着“我”的起源;(4) 要是“我”能听到这令人肃然起敬的老祖先说话该多好!
值得一提的是,在罗尔斯顿沉思的同时,一位寻找酗酒者的“警长”打断了他的思路,这非但没有减弱他沉思的意义,反而丰富了沉思的内涵。通观整个《哲学走向荒野》,这种体验过程偶然插入的情节频繁发生,当然大部分主角是动物和植物,这使得体验的场所感更明显。可以说,罗尔斯顿的生态体验展示的是既有情景,又有情节,因而饱含情感的天人相合境界。
罗尔斯顿的山水情怀可以从幼时的经历追溯,也可以在求学的过程中体现。20世纪50年代中叶,罗尔斯顿在戴维森大学学习物理学,这是获得知识并掌握力量的学科。在此期间有两个春假的野外考察,罗尔斯顿发现了“物理学的问题所在:它研究的都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就这样罗尔斯顿“在星空中迷失了,在力学的世界中迷失了”。为了走出迷误,他来到弗吉尼亚的联合神学院,接下来是将近十年的牧师生涯;与此同时在东田纳西州立大学旁听生物学课。这些经历的最终成就是洛尔斯顿在科罗拉多州立大学开设环境伦理学。
2.天地大美——生态审美的客体之维
《哲学走向荒野》序言中描述自然景观对自己的印象时,罗尔斯顿写道:“在一个隐蔽的林间空地上偶然发现一株孪生朱兰花,便不禁大声叫起来‘真是太美啦!’”
特迪·罗斯福在大峡谷前曾感慨:“让我们照现在的样子把它保留下去吧。我们不可能将它改造得更好。岁月造就了它的美,人类只会给它染上污点。”
“我们到荒野去与自然遭遇时,不是要对自然采取什么行动,而是要对它进行沉思;是让自己纳入到自然的秩序中,而不是将自然纳入我们的秩序。”从这些体验中,我们感觉到自然的广大,意识到自己在自然中的位置,也产生了与自然的认同。
“艺术家是以艺术的方式执行了生物体中原先就编好了的程序,而这一程序在自然那里由于环境的限制没能完全准确地执行……艺术家创造出的一事物的艺术形象,不是忠实于该事物的历史,而是忠实于它的诗;而一事物的历史是由它的诗指导的。”
《白头翁花》(第15章,1979年发表) 。“开花为进化过程加上了一种艺术的辉煌……彰显了生命进化是如何朝向一种生动的美。”“对于真正会欣赏花的人,花能为他们暗示出伊甸园。地球就是一个天然大花园。”“我们不能过于沉迷于人为的文化,而应在春分时好好感受这一天带给我们的春的希望,为白天变得比黑夜长、生命多过死亡而喜悦。”作为走向荒野的哲学家,罗尔斯顿经历了物理学——神学——生物学的思维转换,从早期被原子与星云浩瀚所淹没的物理系学子,到发现生物世界意义的哲学开拓者,罗尔斯顿知识风格的转变是文化转变的缩影——物理学曾经给人以真理的印象,但“忽略了野性”。“如果仅有秩序,就不会有多少历史,就只会有普遍规律的不断重复,而没有多少历史性的成就。”
四、体验的哲理升华——以美启真
科学研究是否涉及人类情感,生态科学怎样处理实证与规范的矛盾?罗尔斯顿在《哲学走向荒野》中对感情在科学中的作用做出了不同于主流哲学的阐发。
“人们很少注意到纯科学与自然主义的消遣之间的联系,但这不过说明现代科学已在何种程度上向经济学家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自然科学像音乐和美术一样,是一种有内在价值的活动,但现在的科学家觉得很难这样说,而是独出心裁地用一些功利主义的托词来说明自己工作的意义。他们这样做是低估了自己的研究。”
“科学的价值不会使我们低估自然的价值,因为正是科学告诉了我们:自然中有着十分吸引人的复杂性。”
“在我们与自然的遭遇中既有认知,也有强烈的感情。这样,我们就需要有情感生态学。”针对“生态学不是诉诸情感的,而是科学的”观点,罗尔斯顿认为“这些情感依然存在,只是有了一种带有更多算计的形式”。
既然科学是可以带有感情的,那么生态科学揭示的规律就会唤起人们自觉遵循生态规律的感情,这里的“是”与“应当”实现了合理的转换,那种不能从事实推出规范的现代哲学的逻辑就被推翻了,颠覆这种逻辑的基本手段就是“体验”——“有经验的荒野旅行者会发现,在‘是’与‘应该’之间标出的‘不许穿越’的禁令无非是一种文化的产物。”
五、生态体验的伦理归宿——自然价值
跨过“是”与“应当”这道文化所设定的槛,顺应自然便自然而然地成为文化的价值,自然是如此这般,也就应该如此这般,要让自然不是如此这般,就是“不应该”,通过这种转变,罗尔斯顿在生态体验的引导下完成了对自然价值的论证,一个将自然视为像人一样值得尊重的环境伦理理论就这样形成了。
自然具有本源价值,是人类之根,人之价值评价行为,是自然演化的成就。若忽视自然的本源而突出人在价值评价中的作用,就是把一种体验享乐的能力视为有价值,而把产生这种能力的过程价值贬低“这无异于把一种派生物当作唯一重要的东西”。
将人类的价值评价从人类生活扩展到荒野,是当代环境保护必要的理论前提,但人类已有的文化传统却在阻碍这种理论前提的确立。对此,罗尔斯顿敏锐地指出:“未来的史学家会发现,20世纪的一个奇特之处是人类知识广博而价值判断却很狭隘。人类对于世界从来没能像我们现在这样,知道得这么多而又评价得这么少,无怪乎我们会面临一场生态危机”,“因为我们错读了我们的生命支撑系统,我们变得不适应这个世界”。
[1] [美] 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M] .刘耳,叶平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