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路遥小说的特质
2014-03-12杜正华湖北科技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湖北咸宁437005
⊙杜正华[湖北科技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 湖北 咸宁 437005]
苦难:路遥小说的特质
⊙杜正华[湖北科技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 湖北 咸宁 437005]
路遥的一生是苦难的,他亲身经历和感受了国家及个人命运的多舛与变化,体验过平民所遭受的生活苦难、情感屈辱和对现代文明生活的渴望,创造出了震撼人心的文学作品。苦难是路遥小说最突出的特质。
路遥 苦难 特质
一
创作者的人生经验、心理特征和创作个性等主观因素,对文学创作具有直接的影响,作为一种创造性的审美活动,文学创作体现了作家对人生的一种审视、感悟和反省。作家与人生经验,构成了文学创作必不可少的两个基本因素,文学创作源于作家与人生经验的一种遇合,而这种遇合关系的建立,作为主体的作家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当然,作为当代的路遥也没有脱离这样的创作历程。
路遥来自陕北清涧山区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七岁时因为家里困难被过继给延川县农村的伯父。他自来到世界的第一天起便开始承受沉重的生活压力,开始困难的人生。“童年,不堪回首,贫穷饥饿……记得经常在外面被家境好的孩子们打得鼻青脸肿撤退回家,回家后又被父母打骂一通……整个童年吃过的好饭几乎能一顿不落地记起来。”①命运对路遥过于残酷,生来就让他扮演了苦难角色。路遥的父亲只是一个农民,一字不识,家庭生活极端贫困,全家十来口人,没有吃的,没有穿的,甚至一家人只有一条被子。所以七岁时,父亲不得不将他过继给大伯,路遥幼小的心灵即开始品味人生的苦难。路遥在后来的创作随笔中这样写道:“那种印象是永生难忘的。当时,父亲跟我说,是带我到这里来玩玩,住几天。我知道,父亲是要把我扔在这里,但我假装不知道,等待着这一天。那天,他对我说,他要上集去,下午就回来,明天咱们再一起回老家,知道他是要悄悄溜走。我一早起来,趁家里人都不知道,我躲在村里一棵老树背后,眼看着我父亲,过了大河,上了公路走了。这时候,我有两种选择:一是大喊一声冲下去,死活要跟我父亲回去——我那时才是个七岁的孩子,离家乡几百里路,到了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我咬牙忍住了,因为,我想我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而回家后,父亲没法供我上学。”②这样刻骨铭心的烙印深深地镌刻在路遥童年的心灵之上,成为一种永恒的回忆。在伯父并不富裕的家中,路遥勉强上完小学。
路遥为了礼赞“平凡的世界”累死在文学的沙场,他在《早晨从中午开始》创作随笔中这样写道:“以青春和生命做抵押,我将要进行的其实是一次命运的‘赌博’。而赌注则是自己的青春抑或生命。”③路遥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不想重蹈柳青的覆辙。1992年,癌症晚期的他心脏停止了呼吸,带着莫大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陕北大地养育了他,他也审视和关照着那片热土。我们不禁要问路遥何以具有这么大的威力?那种震撼人心使人久久难以抹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这就是路遥小说中所蕴藏的那种蓬勃的、强烈的生命激情;那种超越苦难的人生态度;那种在苦难中所凸现的伟大不平凡的品格。这一切构成了路遥小说的生命之歌。
二
一般来说,童年经验按其类型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丰富性经验,一种是缺失性经验。所谓丰富性经验,即他的童年很幸福,物质、精神两方面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所谓缺失性经验,即他的童年很不幸,或是物质匮乏,或是精神遭受摧残、压抑,生活极端沉重。相对于丰富性经验而言,缺失性经验更易于转化为强大的创作动机,更包含着深刻的人生况味。缺少、不幸、苦难使人长久地沉思,沉思人的命运何以如此不公平。艾略特也指出:“诗人保留了其民族历史的完整层次,在迈向未来时,继续在精神上与自己的童年保持着联系,艺术比同时代的人更为原始,也更为文明。”④为什么有人那样幸运,而有人则如此坎坷。缺失、不幸、苦难的经验促使人们从对象的外表中解脱出来,去关注与追求对象内部的真实而深刻的人生意味。所以,“以情感人”在路遥的笔下出现的更多,他将情感作为创作的原动力于不自觉中自觉地写出了人物的生活、事业等的不平凡。这一点上,黑格尔也强调情感是艺术作品的生命之所在,也是艺术品的美学感染力之所在。他说,艺术品:“按照内容的性质使我们忧,使我们喜,使我们感动或震惊,使我们亲历身受愤怒、痛恨、哀怜、焦急、恐惧、爱、敬、惊赞、荣誉之类的情绪和热情……一切情感的激发,心灵对每种生活内容的体验,通过一种只是幻想的外在对象来引起这一切内在的激动,就是艺术所特有的巨大威力。”⑤对于路遥而言,当他呱呱落地时,迎接他的既不是五彩缤纷的鲜花,也不是灯红酒绿和喧声笑语,而是一个山区农民家庭的极端荒凉和贫困。所以,他小说中人物的苦难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他个人生活和情感的真实写照,从而给我们强烈的震撼与感动。
路遥是一个用全部生命进行写作的作家,坎坷而艰辛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他独特的精神世界,直接影响了他之后创作思路的走向。路遥曾说,他在1961年困难时期亲身体验过马建强、孙少平似的饥饿。所以,他经历的食不果腹的求学之路在他的小说主人公马建强、孙少平身上不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借马建强、孙少平的经历来反射自己的苦难人生。马建强、孙少平渗透着路遥自身情感积淀中的许多苦难回忆。在阅读中,我们能深刻地感受到作家的一颗滴血的颤动的心。
路遥说:“我的生活经历中最重要的一段就是从农村到城市的这样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这个过程的种种情感与感受,在我的身上和心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因此也明显地影响了我的创作活动。”⑥路遥曾经担任过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职务,这段经历是他难忘的,也是他值得自豪的,长期生活在农村的贫困生活之中,想走出去,进入城市一直是他的梦想,担任县革委会副主任使他的梦想变为现实。但好景不长,县革委会宣布了一个他无法接受的文件,停止他的职务,隔离审查。路遥此刻也从一个“城里人”又回到了“乡里人”。所以,路遥是苦恼的,在他的中篇小说《人生》中,高加林的命运也是他有意安排的。命运的安排就是这样,正当他处于低谷时,去县城工作的好运又一次垂青于他,但和现实中的路遥一样,好景不长,当老景把有关他“走后门”参加工作被揭发,县委已经决定让他回农村的前前后后全部告诉他时,他的脑子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空白。当他明白过来他面临的是什么时,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眼下他该做什么了。路遥的起落在高加林的身上得以倾诉,这种打击给他在精神上带来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在《平凡的世界》中,城市姑娘田润叶不爱高干子弟李向前,却深爱着农民孙少安,但这无瑕的爱情却由于历史与现实的种种制约难以梦想成真。尽管孙少安的家庭背景和她有着天壤之别,她却不管世俗的偏见。在孙少安成家立业时她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痛苦抉择:接受现实还是了结此生?最终,她无奈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但是她对孙少安的爱恋并没有因他的结婚而消散。《人生》中,刘巧珍是个对纯正爱情有着美丽憧憬的农村姑娘。她美丽、勤劳、温柔,媒人踏塌了门槛,求亲的排成了长队都避而不见,却独独爱上家庭贫困的高加林。她把高加林当成了她梦想中高不可攀的神,对他的仰慕达到了疯狂发痴的地步。她抛开姑娘的羞怯心,大胆地主动地向他倾吐爱慕之情,当高加林被撤去小学教师回村后,她高兴的几乎发了疯,同时以她的柔情蜜意温暖着恋人受伤的心。但当高加林做了县通讯干事时,刘巧珍又被无情地抛弃。而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是文化上、社会地位上和思想感情上的差距。
三
路遥的笔下不仅仅只有苦难的存在,他的小说主人公身上自强不息的精神和追求真善美的道德品质是永远盛开的花朵,也强烈地感染着读者,路遥在自己的苦难中寻找着一种精神的平衡,那就是宣扬自信、自强,勤勉、助人,给予、宽容的传统美德。钱钟书指出:“中国文艺传统里一个流行的意见:苦痛比快乐更能产生诗歌,好诗主要是不愉快、烦恼或‘穷愁’的表现和发泄。”⑦路遥坎坷的生活阅历和悲剧性的人生体验成就了伟大的作品。
苦难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它孤独、痛苦、恐惧、绝望、悲凉,它源自于人性深处的脆弱。路遥经历的苦难只有他自己体会得最深,在他自己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多个曾经苦难的路遥,正是因为他的苦难,让我们看到了他作品中人物永远不服输的精神。路遥认同传统的美德,赞美利他的牺牲精神,这种精神并不因为生活的困苦而失去光辉。在路遥的作品中他描写苦难并不是为了展现痛苦、忧伤,而是通过苦难来展现传统的美德。
面对苦难、面对传统,路遥正视自己的黄土之根,坚韧顽强地以文学审美之笔,承载苦难、深化孤独、超越有限,高扬文学的苦难精神。他通过对黄土地人平凡的受难的生活情感的叙述而博得我们广大平民百姓的共鸣。16世纪意大利批评家卡斯特维特罗曾说过:“欣赏艺术,就是欣赏困难的克服。”⑧因此阅读凡人受难,实际上是通过他们来阅读我们自身,在他们的受难中激发我们对自己的联想,对自身以及身处的外部世界进行反思。苦难是无法被注销的,只要人类社会存在就有苦难存在,所以,我们对苦难的态度不是逃避,而是勇敢地承担,像路遥那样展开双臂迎接苦难,使我们精神和心灵得到充盈。
①② 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路遥文集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80页,第304页。
③ 路遥:《路遥文集(第二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86页。
④ 荣格著,冯川等译:《论分析心理学与诗歌的联系》,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21页。
⑤ 黑格尔著,朱光潜译:《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58页。
⑥ 李建军:《文学写作的诸问题——为纪念路遥逝世十周年而作》,《东方文坛》2002年第6期。
⑦ 钱钟书:《七缀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02页。
⑧ 陈忠实:《悼路遥》,《小说评论》1993年第1期,第45页。
作 者:杜正华,硕士,湖北科技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