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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接受美学看冯塔纳的《艾菲·布里斯特》

2014-03-12廖文娟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200083

名作欣赏 2014年5期
关键词:塔纳文本

⊙廖文娟[上海外国语大学, 上海 200083]

作 者:廖文娟,上海外国语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德语文学、中德文学关系。

接受美学认为文学作品由艺术和审美两级构成,艺术的一级是指作者的文本,审美的一级则是指由读者完成的实现。它打破了作品即文本的传统观点,认为文本与读者的结合才形成文学作品。作为艺术的文本和读者的审美两者结合起来构成的文学作品,其研究中心应是读者。尽管这种理论有其弊端,但它带来了方法论的重大变革,引导了美学领域研究重点的一个根本性转移,使实证主义对文学外部的作者研究和形式主义对文学内部的文本研究转向以人的接受实践为依据、以读者为主体的研究,强调只有创作意识与接受意识共同作用才能构成作品的美学价值。这无疑给文学研究提供了广阔的天地,打破了过去那些认为文学作品完成于文学家之手的传统习见,指出文本只有在阅读的过程中才具有生命。事实上在阅读过程中,我们总是在不断填充作者给我们留下的“空白”①,潜意识地在期待和阐释中做出自己的判断,自然而然地对读物做出反应,并对其中人物赋予情感。这种阅读和填充的过程就是将文本“具体化”,让作品的意义通过读者的接受呈现出来。本文拟从接受美学角度,分析德国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台奥多尔·冯塔纳(Theodor Fontane,1819—1898)的代表作《艾菲·布里斯特》。

一、《艾菲·布里斯特》的创作与接受背景

《艾菲·布里斯特》取材于当时引起极大轰动的阿登内夫妇的真实故事,冯塔纳对此加以创作写下了艾菲的故事:出身贵族的艾菲在十七岁的时候由父母做主嫁给了母亲的昔日情人三十八岁的殷士台顿男爵。丈夫仕途成功,热心功名,但与活泼稚气的艾菲格格不入,婚姻生活不尽如人意。丈夫忙碌的公务和小县城冷清的生活让艾菲备感寂寞,最后被善于拈花惹草的少校克拉姆巴斯勾引。六年后往事败露,殷士台顿在决斗中打死情敌,之后与艾菲离婚,离异后的艾菲被拒绝在家庭和社会之外,身患重病后才获准返回父母家,不久在家乡去世。冯塔纳对生活中的普通事件进行了加工和提炼,使个人的婚姻故事具有了社会性、普遍性:19世纪德国的法律、道德观念和社会习俗将婚姻看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堡垒,对婚姻的不忠被认为是一种严重罪行。19世纪下半叶更是盛行清教主义的社会风气和道德行为,不容许人自然愿望的发展,要求人们为了社会所认可的准则做出牺牲。严厉的社会规则和习俗严重束缚了人性,而这种矛盾冲突的牺牲品更多的是妇女,她们的人性、情感和生理需求在这个社会中得不到满足。②

在这个社会背景下,《艾菲·布里斯特》一出版很快就赢得了读者的注意,获得了巨大反响。其原因或许就在于它既符合了当时读者的“期待视界”,但同时又超越了他们的“期待视界”③。小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创作和接受背景,那就是法国作家福楼拜1857年发表的《包法利夫人》和俄国作家托尔斯泰1877年发表的《安娜·卡列尼娜》。在这两部同样以对婚姻不忠的女主人公命名的世界名著前,冯塔纳以他对题材和人物的独特处理,赋予小说非凡的艺术魅力。三位女主人公都为自己背叛婚姻的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与有着狂热浪漫幻想的爱玛·包法利以及有着崇高幸福要求的安娜·卡列尼娜不同,艾菲是一个整体上较平和、愿妥协的女子,并不像前两者那样为爱情不顾一切,甚至都没有主动追求爱情的意识,因而她的悲剧性质也跟前两位截然不同。在她短暂的婚外情中,既无激情也无爱,只是一种排解沉闷无聊的行为。爱玛和安娜的悲剧在于她们对爱情的梦想和追求彻底落空,而艾菲的悲剧则是由于她的一桩风流韵事被普鲁士社会所不容。④冯塔纳笔下出现的都是平凡、毫不出奇的普通人物,他们的生活、喜怒哀乐能引起读者共鸣,而故事的悲剧结尾也就因此更震撼人心,让人们对当时的社会进行反思。文学也因此通过改变读者的期待视界,实现了它的社会功能。

二、《艾菲·布里斯特》的叙事分析

在《艾菲·布里斯特》中,叙述的发展平淡和缓,没有激情或戏剧性的冲突,主要通过大量的人物对话、精心安排的象征手法以及特意留出的空白,使小说引人入胜。书中很少使用传统的叙事性描述,甚至对私通、决斗、艾菲之死等重要事件都只是几笔带过。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对话,它推动情节发展,为以后的事件埋下伏笔,或成为事件的直接承担者,甚至对事件的发生、发展起决定作用。这种以对话代替情节的方式,要求读者积极参与创作,并充分发挥判断力,从各个人物对事件的不同讲述中找出轮廓,描绘出属于自己的故事。在对话中人物从不同角度对中心事件发表看法,而作者本人不予置评,一切交由读者自己思考,评判其中孰是孰非。

1.多用对话的写作方式留下“空白”。作者多用对话而非叙事性描述的写作方式给故事留下了众多“空白”。如殷士台顿的求婚和婚事的确定都是艾菲的母亲在对话中表现出来的,而对两位当事人的求婚场面并未予以描述。这个空白让读者抱有疑虑,对于艾菲是否真的会如母亲之意,同意嫁给才见过两面的求婚者满是狐疑。对婚礼也只是简单提及结婚的盛况使前来参加婚礼的人感到满意,而恰恰对最应满意的婚事主角——两位新人只字未提。艾菲与克拉姆巴斯的私通经过也是书中的一段空白。作家对私通本身未正面描绘,而只是从侧面稍加暗示,让读者自己去揣摩,觉得两者间应有事发生。中国人与尼娜的神秘故事更是空白一片,它被书中人物多次提到,但始终没有任何人为读者解开谜团。这两个人的爱情无论是因为种族歧视,还是因为当时德国社会所不容,总之是被禁锢的。流传下来的只是一个关于中国鬼的传说,这就更激起了艾菲与读者的好奇与猜测。而殷士台顿并不讳言中国鬼的存在,但关于这个人的故事又决不和盘托出,让艾菲一直处在恍惚迷离中。以至于有研究者分析,殷士台顿是有意这样做,他聪明地利用了“空白”,精心地为艾菲制造了一种压力,目的是让中国鬼纠缠住她,让她始终处在恐惧中,不敢越雷池半步,从而达到最终控制她的目的。⑤

由此可见,空白在小说中分量相当之重。而空白非但不是缺失,恰恰是“一种寻求缺失的链接的无言邀请”,它邀请着读者把空白填满、把情节连上,吸引着读者用想象来参与创作、完成作品。⑥冯塔纳在小说中故意尽可能地留出空白,让读者或去自由想象,或从小说中找出暗示,形成推测以填补空白。这既使整个叙述显得简练含蓄,又给读者留下想象和思考的余地,而作者自身并不参与评论与说教。

2.大量使用象征手法。冯塔纳在创作中没有像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那样对人物、环境、情节进行细致的描绘,而是大量运用了象征手法,这种叙述手法使冯塔纳的小说具有现代倾向。文中没言明的部分往往能吸引人们去挖掘和探索其中隐含的东西。冯塔纳在书中有意识地留下一些模棱两可的观点、晦涩的象征,也形成等待着读者来填充、解读的空白。这种空白是开放的,给读者提供了自由诊释的活动范围。

如书中一个贯穿全文的象征:一个虚构的、没有真正露面的中国人。他第一次出现在殷士台顿对自己家乡作介绍时:“我们那儿从前有过一个(中国人),现在他已经死了,人们把他埋在公墓旁的一小块用栅栏围起夹的土地里。”⑦对此艾菲心生怯意,“什么一个中国人,我认为,这总有点儿叫人害怕”⑧。到凯辛后,艾菲在新居的一间空房中发现“一张椅子的靠背上贴着一张只有半个手指长的图片。图片上有个中国人,蓝上装,黄色灯笼裤,头上戴个平顶帽”⑨。这张图片,似乎就是墓地中那个中国人的化身,从此艾菲心神不宁,甚至晚上还梦见他。她要求丈夫搬家,以躲避鬼魂,但遭到拒绝。

此后中国人在小说的大多数章节中频繁出现,与小说的人物和情节紧紧纠缠。那么其背后的含义是什么,这引起了众多猜测与讨论。有人认为,这个中国人是殷士台顿企图控制艾菲的工具,也有人认为,这是对主要情节悲剧性结尾的命运预示。还有人认为,这是“性”或“爱”的象征,因为他作为幽灵第一次出现,是在殷士台顿由于公务在外过夜,而艾菲婚后第一次独守空房的夜晚,也有人感到这象征着艾菲本人,因为她最后同这个中国人一样被埋在教区公墓之外。⑩可就是这个作用如此重要、涵义如此丰富的中国人,在整部小说中竟然没有一句台词,甚至根本没有真正露面。正是这个空白,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任由人们去阐释,而这些阐释中没有绝对的答案,只有无尽的可能。

3.巧妙设置故事情节。读者接受本文的信息时,要积极地参与创作,对作品的主题、情节要不断做出预测和判断。同时随着阅读的推进,期待视界又要不断地被调整。一个成功的文本会与读者的预想不断出现矛盾,从而让读者产生激烈的反映。艾菲在受了克拉姆巴斯引诱后,内心极度不安,后来殷士台顿被调离凯辛县,艾菲视之为过失尚能得到上帝宽恕的象征。读者也松下一直为她紧绷的心悬,暗暗期待着艾菲在柏林能有个新开始。事情的发展似乎如读者和艾菲所愿,他们在柏林平和地生活了数年。看到艾菲打算去泡温泉,为孕育后代、重回婚姻做准备时,读者终于放下悬着的心。然而就在艾菲的生活最趋于平和的时刻,命运之弦瞬间崩断,殷士台顿无意中发现了克拉姆巴斯写给艾菲的情书。一切急转直下,艾菲最终在孤苦困顿中死去。在艾菲和克拉姆巴斯关系发生之初,读者就有不祥的预感,隐隐觉得艾菲将为此付出代价,他们和艾菲一起惊恐不安地等待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掉落。然而恰恰在艾菲决心迎接新生活,读者开始放下警惕的时候,迎来了猝然一击,这或许是天真可爱的艾菲的故事让人扼腕叹息的原因之一。冯塔纳在创作中有意将私通的败露安排在事发六年之后,让故事情节发展偏离读者预期,加深了悲剧对读者的震撼,同时也明确和深化了主题。

六年以来艾菲已将她从没爱过的情人淡忘,殷士台顿也由于事隔多年并不渴望报仇,愿意宽恕她的一切。促使殷士台顿决斗、离婚的,只是普鲁士的荣誉观念和社会的要求。这就使艾菲的不幸遭遇更显得无谓、令人同情,同时也发人深思。“荣誉”和“社会的要求”的动机使故事从平常意义的婚姻悲剧跨越到另一个层面,即人的自然情感与社会责任、个人自由与社会规范这样永恒的矛盾问题。

三、结语

天真活泼的艾菲是悲剧的牺牲品。但是悲剧的结局没有赢家,殷士台顿和艾菲的父母也同样是受害者。这究竟是谁的过错?社会的或个人的?艾菲的婚姻悲剧不得不引起读者对社会、道德和个人价值的反思。正如伊瑟尔指出的,阅读就意味着准备怀疑我们自己的信念,并允许它们受到批判。艺术经验不仅解放人的生活经验,使其摆脱意识形态的控制,而且解放人的内在经验和对世界的信念。艺术经验是人解放的车轮,它在姚斯看来甚至可以同哲学思辨竞争。接受美学的终极意义,在于“如何通过艺术经验去寻求和表达真实的道德和社会价值意义”⑪。

① 所谓“空白”,就是指文本中未实写出来的或未明确写出来的部分,他们是文本已实写出部分向读者所暗示或提供的东西。

② 胡嘉荔:《艾菲的婚姻悲剧——试析冯塔纳的社会批判小说〈艾菲·布里斯特〉》,《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1年第2期。

③ 又被译为“期望阈”,德文Erwartungshorizont,英译Horizon of Expectation,是姚斯理论的核心概念。它是指文学接受活动中,读者已有的经验和素养等,会形成对作品的一种潜在的审美期望,它影响读者的阅读接受及效果。

④ 刘敏:《冯塔纳〈艾菲·布里斯特〉三元比较研究》,《长江学术》2006年第1期。

⑤ 刘敏:《冯塔纳的〈艾菲·布里斯特〉》,《国外文学》1995年第1期。

⑥ 朱立元:《接受美学导论》,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71页。

⑦⑧⑨ 冯塔纳:《艾菲·布里斯特》,韩世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52页,第53页,第72页。

⑩ 卫茂平:《中国对德国文学影响史述》,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29页。

⑪ 刘小枫选编:《接受美学译文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编者前言第5—6页。

[1]乐黛云.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2][德]姚斯,[美]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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