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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影响顾城之城的几大因素

2014-03-12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文化馆广东广州510100

大众文艺 2014年5期
关键词:朦胧诗顾城昆虫

李 倩 (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文化馆 广东广州 510100)

在朦胧诗人中,舒婷是以与朋友交谈的口吻和方式写诗,北岛徉徜在时间的长河、历史的舞台上孤傲地写诗。而顾城则在自己的心灵世界里自言自语,别人理解他也好,不理解他也罢,他只想表达,他享受于那些乌托邦里的清高。

作为中国朦胧诗人的典型代表,顾城也是当代仅有的唯灵浪漫主义诗人,他一生以诗为生命,以生命为诗。他用诗歌构建了一座顾城之城。

那么,是什么影响了顾城构建这么一座心城,写下一千多首用词简单寓意深刻的诗篇呢?笔者认为,老庄、《昆虫记》以及安徒生童话是构建顾城之城的重要基石。

一、老庄之梦

瑞典汉学家马悦然是最早关注中国朦胧诗歌的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他曾说:“顾城的小诗,完全像一个小道士的味道。”“顾城的即兴抒情短诗和西方写像派诗人(如D·H·劳伦斯、A·洛威尔)的作品之间的极为相似的特征肯定不是直接影响的结果……顾城丰富的想象力通过阅读古代道家的作品变得更加丰富,在梦境、诗人和魔人庄子的身上,他找到了一位灵魂的知音。”1

1987年,顾城在德国海德堡大学接受采访时说,“在道家哲学里,人们往往注意,寂静‘无为’的一极,而忽视‘无不为’的另一极,其实这一极并没有因为被忽略而消失,”“从泼墨画到大闹天宫,从逍遥游到文化大革命,可以看到一个由齐物到齐天,由无法至无天的‘无不为’意识的演变,演化的结果当然是文化秩序的毁灭”。2

顾城的哲学思想集中地体现在他的作品《没有目的的我“我”——自然哲学纲要》中,他认为,“哲学使人自在,并不使人存在。” “物我无别,与庄子梦蝶,堪称同工异曲。无为与忘我,不过是一个事物的两种说法”。3“自然”是中国哲学的最高境界,是一种没有预设目的的和顺状态。文章从头到尾都表达了顾城对老庄思想和禅宗的独特领悟。对生死、物我、天人、自然、无为无不为等重大哲学课题,顾城都有着与常人完全不同的感悟,这种感悟带着他特有的灵气而显得十分脱尘。齐物观和合一观贯穿了顾城的一生,浸透在他的骨髓和血液里,左右着他的言行,也深深影响了他的诗文。

顾城一直在追求庄子与陶潜的归隐境界,追求一个既朦胧又纯粹,既简单又田园式的世界。他寻觅着,甚至活在梦想世界中。用谢烨话说,“生活对他来说不过是走向梦海的沙滩”。4顾城在新西兰的一个小海岛上,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理想垦荒生活。他像孩子一样在这小小的激流岛上醉心于返朴归真,无为无不为的梦。老庄思想这时已经完全浸润着顾城全身的细胞,他慢慢陷入走火入魔的境界。“齐物”的深层意识使他将“人”永远置于“物”的水平,从而远离现实尘世,于潜意识梦幻中建造他的乌托邦世界。他像“周庄梦蝶”一样分不清梦想和现实。梦想是美丽的,现实是痛苦的。当梦想和现实发生冲突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是顾城的悲哀。

但也正是梦给了顾城创作的燃料,《梦》《梦痕》《梦后》《风的梦》《梦园》《在梦海边》……这些以梦为题的诗篇昭示出顾城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梦,梦也无时无刻不在伴随着顾城,梦是顾城灵感的源泉。他在诗句中也常用“我梦”“我梦到”“我梦想”这类词汇,直接明了地表达透明的意境,再现他心中圣美的梦境。当然,他有时也会做噩梦,他的梦也会遭到暴风雨的袭击,“在大风暴来临的时候/请把我们的梦,一个个/安排在靠近海岸的洞窝里/我们的梦/也需要一个窝子/一个被太阳光烘干的/小小的安全的角落”。噩梦醒后,顾城依旧会在“玻璃纸一样薄薄的早晨,/飞过珍珠贝和吞食珍珠贝的海里/在一片湛蓝中/为信念燃烧”(《在大风暴来临的时候》)。

顾城《来源》中的诗句:“我所有的花,都从梦中来//我所有的梦,都从水中来”,道破了他创作的天机。在顾城的无意识状态下,梦成为一种艺术,他只要记录下来,便是完美的诗歌。

顾城在“神与物游”“物我合一”的心境下,越到后期,诗歌创作就越倾向于自然,诗文也越来越倾向于那种“无为无不为”的境界,并把这种“无为无不为”的哲学思想引入创作技巧中,于是,他的创作技巧也“无为无不为”,丝毫看不出雕饰的痕迹了。1984年前后,他开始创作的组诗《颂歌世界》就是很好的例证,他完全摆脱了技巧的束缚,摒除了技巧带来的人工制造的粗糙痕迹,上升到纯粹的诗歌境界。

“梦蝶并不虚幻,我也梦见了我自己,我觉得我就是我梦想的那个人,我把自己的生命重读了一遍的时候,我发现我以为我生活的我,全部不是我,只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在这世界上行走……”5

这就是顾城,在老庄思想的浸润下,做的梦。

这梦亦是他人格的全部现实。

二、昆虫的启发

顾城的字典里有一个高于一切的词汇:自然。法布尔的《昆虫记》让顾城在自然中找到了一个最亲密的伙伴——昆虫。昆虫几乎成了他最初创作的冲动起点。这本文革时抄家幸存的《昆虫记》使顾城一夜之间变成了狂热的昆虫爱好者。上百万种昆虫,构成了一个无限神奇的世界——金龟子身上黄金的光辉,知了背上黑陶的色泽,瓢虫和蛱蝶身上怪诞的图案,每夜都在他的梦中浮动……顾城已无异于是大自然的安琪儿,在《昆虫记》这本“圣经”的引导下,他又读了《昆虫世界漫游记》、《趣味昆虫》等书,为了查找昆虫纲的三十四个目,他几乎把辞海翻了一遍。

童年的顾城,他的心灵是一片净土,没有落叶,没有垃圾,充满着绿色的希望与纯真。小顾城对妈妈说,他爱昆虫,把自己比作一只昆虫,甚至觉得人首先就应该是一只昆虫。有一回,他被一群孩子欺负被逼退到篱笆边上,他并不恐惧,也没有愤怒,只觉得这群孩子是一群放大了的捕食性昆虫……黑夜的确给了顾城一双黑色的眼睛,清澈得没有一点云翳。在顾城眼里,小小的生命就像一个个无价之宝。很小他就经常躲在角落里,目不转睛盯住蚂蚁搬弄沙土;大一点时喂养小松鼠、黄鹂、野鸽、整窝的小麻雀;经常用手去抠刷了石灰的树皮,企图把“剩下最后一只没被发现的知了”抠出来;到而立之年,也可以数小时像专注古币上的纹饰那样注视掌上贝类的螺纹……这些嗜好,表明顾城对小生命的痴迷比男人对初恋情人的还狂热。在痴迷中,顾城发现了一条独特的创作路线。“我脱去草帽/脱去习惯的外壳/变成一个/浅绿色的知了/是的,我要叫了。”(《初夏》)顾城被现实压抑的心终于借着“知了”借着诗文叫了,这是他最早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宣泄痛苦的诗歌。

顾城他对小生命的怜爱,缘于他天性的善良,纯真。同时,他是实现中的弱者,自卑的心态,使他对弱小者本能怜悯、同情,是一种怜物自怜的心态。顾城从小与动物为伍,其中又以与昆虫最为亲密。他骨子里羡慕昆虫的自由,也叹息昆虫无法预测灾难的发生,就像人一样无法预知未来。他的昆虫情结实际上就凝集着诗人对现实世界的抗争和逃避,以及与自身灵魂对话。

顾城的《梦痕》有这样的诗句:“我是鱼,也是鸟/长满了纯银的鳞片和羽毛/黄昏临近时/把琴弦送给河岸/把蜜送给花的恋人。”以昆虫为代表的自然界中的各种意象已沉积在顾城的内心世界,并升华为一种气质,一种独特的风格。可以说,顾城之城充满着昆虫的自然气息。

这种内心向往自然的情绪,也让顾城对城市产生了反感,他觉得城市人缺乏自我认识,“城市的路是规定好的,城里的一切都是规定好的……可就是没有那种感觉,没有大平原棕色的注视,没有气流变幻的《生命幻想曲》。城里的人很注意别人的看法,常用时装把自己包裹起来。”6

顾城向往心灵与万物的融会合一,他不习惯城市,极力想从现代城市中走出来。他庄严地宣告:“我相信在我的诗中,城市将消失,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牧场。”7

三、安徒生童话般纯真无邪孩童心

顾城尊崇那位和他一样“都曾当过笨拙的木匠”的北欧寒冷世界的安徒生,并把他认为尊师,“你运载着一个天国/运载着花和梦的气球/所有纯美的童心/都是你的港口。”“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蓝的花”。是的,顾城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梦,安徒生的童话,正是他愿意置身其中的所在。童话是他的天国,他说,“我要用心中的纯银,铸一把钥匙,去开启那天国之门,那天国之门,向着人类。如果可能,我将幸福地失落,在冥冥之中。”8

在美学上,顾城一直在追求“安”式风格。从他早期作品带着童稚的谐趣,天然明丽和率真热情,中期的高度凝练、流畅以及神秘莫解,到后期的孩童心绪,稚儿语言,淡泊心境贯彻始终都有很深的没有邪恶欲望的“童话印记”。

跟着尊师的脚印,顾城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开辟着他理想的童话王国,用他特有的童真童语去写心灵的风景。在烈日下放猪,他“让阳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肤”。他看到星星点点的野花,“像遗失的纽扣/撒在路边”。他看到月亮和星星,是由于“树枝想去撕裂天空/却只截了几个微小的窟窿/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他写东西,“像虫子/在松果里找路/一粒一粒运棋子/有时是空的/集中咬一个字/坏的/里面有发霉的菌丝”。 他想象,“我是一个王子/心是我的王国/哎,王国哎 我的王国/我要在城垛上边/转动金属的大炮(《春天的谣曲》)。”顾城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他在童话的王国里自娱自乐地扮演快乐的王子角色。

顾城的本真童心使他永远处于真挚与纯情的童年期,永远以孩子天真好奇的心理去感受世界。他用诗歌构建了他的童话王国。顾城说,“最好是用单线画一条大船 /从童年的河滨驶向永恒。”正是这种简单的愿望和内心的单纯使得他永葆着诗歌的创造力。

“童话诗人”一直是文坛给顾城的定位。童话者,顾名思义,儿童话语也。顾城在国外接受采访时,曾对“童话”的“童”字作过解释,特别强调这个“童”是指未被污染的本心,而不是指儿童幼稚的心。顾城欣赏李贽的学说,推崇“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他不否认自己对“童心”刻意维持。他拒绝现实污染而使心灵保持纯净,体现了他固执的内心世界和明确的美学追求。与同时代北岛的冷峻、深沉、反叛,舒婷的人道、自尊、浪漫相比,顾城则显得纤弱,机智,纯净。在众多朦胧诗人当中,他以童真孩子形象确定了自己的诗歌以及个人人格的独特性。“童话诗人”是顾城的创作选择和追求目标。他用纯真的眼光观察和探索外部世界,写下的是孩童的诗句,揭示的却是成人世界的深刻。这使得他的诗形成了读来纯真童稚,细想又寓意深刻的顾式风格。

但不幸的是,顾城唯美的追求使他把童话世界想象得太完美了,他的童话世界渐渐成了阳光下的泡沫,破灭的危险随时都会发生,“金色是流沙/湮没了你的童话/连同我——无知的微笑和泪水。”即便顾城对童话坍塌的危险有所觉察,他也依旧坚持自己的童话之梦:“我相信/那一切都是种子/只有经过埋葬/才有生机//当我回来的时候/眉发已雪白/沙漠却变成了/一个碧绿的世界//我愿在这里安歇/在花朵和露水中间/我将重新找到/儿时丢失的情感。” 早在1980年,顾城就预言:“我将抖动透明的翅膀/在一个童话中消失”(《雪的微笑》)。

也许现实生活中太缺乏色彩和独特,人们都需要做梦,愿意强化某种诗意的东西。一旦利斧劈碎了童话,诗意变成噩梦,人们会感到惊讶和受骗。事实上,顾城那颗童话般的心灵,一如往昔。

一代朦胧诗人顾城以其自然纯净的诗风,在中国当代诗坛独树一帜。他的诗不仅为中国诗歌指明诗歌之本质,更重要的在于让人体味到生命纯净的气息,读之忘我。美是顾城的终身信仰,贯穿在他所有作品和整个人生道路中。

顾城说:“一个人不能避免他的命运”(《一人》)。性格决定命运,顾城本真的个性注定了他只能作为一个诗人,而不是世俗认为的正常人。也许,中国文坛再也不会有这么纯真的诗人了。这或许是一种无奈的悲哀。我希望世人能以一颗宽容的心去看待这个已经离开我们的诗人,一个不愿长大的任性的孩子。

影响顾城之城的因素很多,诸如屈原、李白,《红楼梦》以及外国现代派诗人惠特曼等对顾城都有一定的影响。中国朦胧诗人北岛、芒克、舒婷与顾城的交往对顾城的影响也颇深。但是,笔者认为,对他影响最深的还是本文阐述的老庄、《昆虫记》以及安徒生童话这几个方面。

注释:

1.陈仲义.《中国朦胧诗人论》.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14.

2.江熙,万象著.《灵魂之路——顾城的一生》.北京:中国人事出版社,1993,234-236.

3.虹影,赵毅衡编.《墓床——顾城、谢烨海外代表作品集》.北京:作家出版社,1993,211-212.

4.麦童,晓敏编.《利斧下的童话——顾城之死》.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1994,94.

5.江熙,万象著.《灵魂之路——顾城的一生》.北京:中国人事出版社,1993,210.

6.7.彦火.《顾城,一个微笑而痛苦的灵魂》.香港:明报月刊,1993,(11).

8.陈仲义.《中国朦胧诗人论》.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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