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李、刘战争”对唐初河东道州县设置之影响
2014-03-11任艳艳
任艳艳
(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浅析“李、刘战争”对唐初河东道州县设置之影响
任艳艳
(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唐初,李唐王朝与刘武周“定杨”政权之间的战争进程直接引发了李唐政权所领河东道州县的变动。随着军事上不断取得胜利,李渊在河东道的统治区域不断扩大。出于巩固对收复失地或新占区域的统治、笼络部众、安抚来降者等方面的考虑,唐廷权置了大量州县。权置州县对巩固中央对地方的统治,加强中央集权有重要的意义。
李、刘战争;唐初;河东道;州县设置
政区调整是中央加强对地方控制的一种举措,体现了中央权威的某种意图。隋末唐初的政区调整,学界主要着眼于其沿革过程或政区调整与社会发展的关系进行考述。①唐初河东道的政区调整是在李唐王朝和刘武周等割据势力的战争背景下完成的。②李、刘战争直接影响了唐廷在河东道的州县建置,并对唐初河东道的政治、军事等产生了重要影响。本文拟以李、刘战争为切入点,分析战争进程对河东道州县建置产生的影响,并对其中所透露的若干迹象稍加探讨,以期有助于唐代河东道区域史和政治史研究的深化。
一、刘武周势力的扩张
武德元年(618),唐高祖李渊改郡为州。根据《诸道山河地名要略》、《通典》、《元和郡县图志》、两《唐书·地理志》、《唐会要》、《太平寰宇记》等统计,其年李唐王朝在河东道实领20州89县,主要集中在并州以南。并州以北大部地区仍被刘武周“定杨”政权控制。
武德二年(619)闰二月起,刘武周开始举兵南下。据两《唐书》和《资治通鉴》记载,刘武周南下过程大致如下:先是刘武周进攻并州,未能攻下。四月,在李元吉部将张达引领下刘武周攻占榆次。五月攻陷平遥。六月,刘武周派宋金刚领兵三万再寇并州,同时自领兵攻陷介州。唐廷派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行军总管李仲文阻击刘武周,因遭遇伏击而败北。唐廷又以裴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进讨刘武周。七月,刘武周派宋金刚寇浩州,未果而退。九月,宋金刚击败裴寂,并州以南、晋州以北除了浩州隰城县以外的州县全部纳入刘武周势力范围。并州已成为一座孤城,刘武周进逼并州,李元吉弃城而逃。刘武周占据并州后,遣宋金刚攻占晋州,随后进逼绛州,陷龙门。十月,宋金刚攻陷浍州。
在刘武周的军队南下战事频频告捷之际,石州刘季真连兵叛唐,[1](P2281-2282)攻占了石州大部分地区。晋州以南也有人起兵响应,“夏县人吕崇茂杀县令,自号魏王,以应贼。河东贼帅王行本又密与金刚连和,关中大骇”。[1](P2254)
可见,武德二年(619)的李、刘战争中,刘武周势力范围不断扩大,唐廷则大多处于劣势。原唐廷所辖的忻州、并州、介州、吕州、晋州、浍州、石州等7州及其所领县,以及浩州永安县、绛州龙门县、虞州夏县等均被刘武周集团控制。
值得注意的是,武德二年(619),唐廷在与刘武周等割据势力斗争的过程中,在州县设置方面也进行了一些积极的部署,特别是在刘武周势力没有到达的区域内加强了控制。如,唐廷分隰州之蒲县置昌州,以石楼县置西德州,以永和县置东和州,重置大宁县,并以大宁县置中州。又如,唐廷以方山县置方州,目的盖是为了牵制刘季真,为日后反击做准备。
二、唐廷收复失地及州县增置情况
打败刘武周等割据势力,收复河东之地,不仅事关李唐王业根基,更是关乎新建政权发展的大问题。李世民以“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为由奏请领兵出征河东。[1](P25)《崔泰墓志》云:“时以晋阳之地,王业攸基,余寇未平,严城尚警,□奉□巡抚,式光原隰。遵途北迈,凶党南侵。君潜运谋猷,星驰表檄。”[2](P222)崔泰卒于贞观元年(627),唐武德初年任监察御史,参与了讨击刘武周的檄文撰写。唐廷出征河东可谓是做了精心准备,一方面与突厥交好,瓦解突厥与刘武周的联盟关系,[3](P168)另一方面调遣精兵强将征战河东。“上于是悉发关中兵以益世民所统,使击武周”,[4](P5868)并幸华阴,至长春宫为将士送行。据《旧唐书》卷2《太宗纪》记载,出征河东的随行将领有永安王李孝基、于筠、独孤怀恩、唐俭、殷开山、秦叔宝、李世绩、程咬金、翟长孙、秦武通等。[1](P25)又据《张士贵墓志》,张士贵也为从征前锋。
《张士贵墓志》记载了唐出兵河东平刘武周的一些始末。现将《大唐故辅国大将军荆州都督虢国公张公(士贵)墓志铭》中有关内容摘录如下:
何小董据有虞州,兵锋甚劲,太宗董大军于百壁,将自图之。命公前击,算无遗策,战取先鸣。贼乃合其余烬,婴城自保。刘武周遣其骁将宋金刚等同声相援。金刚先有将卒,屯据翼城,与大军相拒,及是而遁。公从太宗并平之。[2](P264)
《张士贵墓志》写于唐高宗显庆二年(656),由时任太子中舍人弘文馆学士的上官仪撰写。墓主张士贵,两《唐书》有传。张士贵于隋末揭竿而起,后在李渊进军关中时受降,镇守河南之境。据墓志记载,在其从征讨伐刘武周之前,曾屡立战功,如大业末肃清崤渑一带反隋势力、打败熊州郑仲达、义宁二年(618)从李建成讨击王充、武德元年(618)从李世民西征薛举、武德二年(619)平苏经陕州之乱等等。武德二年末唐廷决定选派得力干将收复河东,张士贵自然被选入其中。
《旧唐书》卷2《太宗纪》:“(武德)二年十一月,太宗率众趣龙门关,履冰而渡之,进屯柏壁,与贼将宋金刚相持。”[1](P25)与《张士贵墓志》相比较,两种记载的共同之处是太宗率军屯于百壁,展开与刘武周部将的战争。百壁,又作柏壁,在绛州正平县西南二十里。所不同之处是《张士贵墓志》在唐太宗与宋金刚对峙柏壁之前多了张士贵带领的先锋部队与刘武周部将虞州何小董之间作战的记载。利用墓志资料来印证和丰富传世文献,或更有助于我们对当时历史的理解。虞州治安邑县,位于正平县南一百多里。武德二年(619)十一月,张士贵击退兵锋甚锐的何小董,使其婴守虞州,等待宋金刚救援。正是由于宋金刚驰兵援救,才与唐军对峙柏壁。众所周知,柏壁一战是唐收复河东的关键一战。柏壁之战唐军胜利后,扭转了李、刘之战的局面。
武德三年(620)四月,雀鼠谷一战唐军大败宋金刚,尉迟敬德与寻相降唐。此后,刘武周政权与李唐政权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更加明显的变化,形势明显朝着有利于李唐方向发展。“刘武周闻金刚败,大惧,弃并州走突厥。金刚收其余众,欲复战,众莫肯从,亦与百余骑走突厥。世民至晋阳,武周所署仆射杨伏念以城降。唐俭封府库以待世民,武周所得州县皆入于唐。”[4](P5882)李唐王朝在武德二年所失并州及其以南的州县全部收复。
在政局初步稳定以后,唐高祖随即对河东道的州县设置进行了调整。据两《唐书》等相关史志统计,仅武德三年(620)一年唐在河东道就增置了8州11县。武德三年增置的8州分别是:北温州、建州、太州、受州、榆州、辽州、西定州、北和州。增置11县分别是:温泉县(蒲州)、温泉县(北温州)、高唐县、甲水县、晋城县、万泉县、兴乐县、汾阳县、偃武县、义兴县和太和县。这些新置州县大多位于收复之失地,这说明建置政区是唐廷加强对收复地区控制的重要举措,对加强中央集权统治,维护地区稳定有着重要意义。
三、刘武周集团的败亡与唐廷对河东道北部地区的州县改置
武德四年(621)正月,胡大恩以大安镇降唐。唐高祖颁布《褒胡大恩来降诏》:“因其所统,即加荣秩。可使持节代州诸军事代州总管,加授上柱国。”[5](P29)吴玉贵认为“既然是‘因其所统,即加荣秩’,则胡大恩之‘徙镇’代州,是因为在降唐时他的势力已经由恒州发展到了代州。……唐朝必定是因为胡大恩归降才得到了战略要地雁门。”[3](P191)吴氏所言是。代州总管管代、忻、蔚三州。吴玉贵认为忻、蔚二州也是在武德四年(621)与代州同时归唐的。[3](P192)这一结论却值得商榷。武德三年(620)十月,怀戎贼帅高开道遣使降唐,唐高祖颁布诏书:“可使持节蔚州诸军事蔚州总管,加授上柱国。赐姓李氏,上属籍宗正。封北平郡王,食邑五千户。”[5](P29)疑蔚州在此前已归唐。然由于高开道旋即复称燕王,联合突厥等势力反唐,蔚州亦不再属唐。因此,蔚州并不是在武德四年(621)与代州同时归唐的。武德六年(623)高开道的部将谋反,高开道自杀身亡,唐廷于并州阳曲县侨治蔚州。七年,蔚州寄治代州繁畤县。八年,又寄治忻州秀容之北恒州城。贞观五年(631)突厥战败,才还治灵丘县。武德年间侨治蔚州的原因盖是其地为突厥所控。
胡大恩任代州总管后,平定了并州石岭关以北至代州雁门之间的叛乱势力。《资治通鉴》卷187唐高祖武德四年正月条记载:“代州石岭之北,自刘武周之乱,寇盗充斥,大恩徙镇雁门,讨击,悉平之。”[4](P5900)石岭关在并州北,为并州进出忻、云、朔等地的交通要冲。此处“代州石岭之北”当作“并州石岭之北”。从并州往北至雁门之间为隋楼烦郡地。这说明胡大恩平了楼烦郡。《隋书》卷30《地理志》楼烦郡条载楼烦郡统县三:静乐、临泉、秀容。[6](P853)《元和郡县图志》卷14《河东道》岚州宜芳县条云:“(大业)八年,分静乐置岚城县,属楼烦郡。”[7](P396)故隋楼烦郡领静乐、岚城、临泉、秀容四县。唐廷对刚刚占领的楼烦郡马上进行政区改置。以静乐县置管州,并分置汾阳、六度二县。以岚城县置东会州,并改岚城为宜芳。以秀容置忻州,并分置定襄县。
刘武周“定杨”政权所辖地区仅剩马邑郡还未归唐。武德五年(622)突厥杀刘武周,[8]P(100)以原“定杨”政权内史令苑君璋为大行台,统领余众,并派兵助镇。然“定杨”政权内部对突厥态度不一。武德六年(623)六月,刘武周部将高满政劝苑君璋降唐,被苑君璋拒绝。高满政以马邑城降唐。据《资治通鉴》卷190唐高祖武德六年六月条记载:“马邑人多不愿属突厥,上复遣人招谕苑君璋。高满政说苑君璋尽杀突厥戍兵降唐,君璋不从。满政因众心所欲,夜袭君璋,君璋觉之,亡奔突厥,满政杀君璋之子及突厥戍兵二百人而降。”[4](P5968)事实上,据《唐俭墓志》记载,唐廷曾事先派时任幽州道行军总管、定州道安抚大使的唐俭去劝降高满政。相关志文摘录如下:
又马邑人高满正,以城附于突厥,命公拥节申命虏营,舌电飞甘,辞锋纵辩。狐关以之褰祲,雁塞由是肃清。[9](P29)
高满正即高满政。据《新唐书》卷92《苑君璋传》:“(苑君璋)与旧将高满政夜袭代州,不克。高祖遣使招之,赐铁券,约不死。”[10](P3805)又《旧唐书》卷55《刘武周传》记载:“满政遂以城来降,拜朔州总管,封荣国公。”[1](P2255)可知唐俭去招安苑君璋、高满政,是在与其交战并取胜的背景下进行的。唐俭不仅交给高满政免死铁券,甚至可能透露唐廷优抚来降将领等信息。高满政遂决定降唐,并规劝苑君璋,却被苑君璋所拒。可能高满政担心苑君璋对其不利,乃夜袭苑君璋。苑君璋逃奔突厥,高满政遂以马邑降唐。后苑君璋引突厥兵攻陷马邑,杀高满政。马邑又陷入突厥的控制。但时隔不久,突厥就“复请和亲,以马邑归唐;上以将军秦武通为朔州总管。”[4](P5973)苑君璋在杀高满政及其党羽后即退保恒安镇。李唐王朝在河东道的控制区域逐渐向北扩张,诚如吴玉贵所言:“唐高祖武德三年(620)之后,唐朝与突厥的交界由石岭而雁门,而马邑,而恒安,逐步北上,说明了突厥汗国与隋、唐两朝交往过程中各自势力消长的历程。”[3](P196)
恒安镇山川险要,易守难攻。恒安人郭子威曾向苑君璋进言:“恒安之地,王者旧都,山川形胜,足为险固。突厥方强,为我唇齿。据此坚城,足观天下之变,何乃欲降于人也。”[1](P2255)武德六年(623)以后,苑君璋据守恒安,并不断与突厥合军寇扰并州以北地区。但由于突厥颉利可汗政乱,苑君璋遂于贞观元年(627)五月率众降唐。至此,刘武周残余势力全部归降。
纵观唐廷在完成统一河东道的过程中,每一次战争胜利后都伴随着一次政区的调整。武德二年(619)李渊在关中立足以后,着力消灭刘武周等盘踞在河东道北部的割据势力。战争进程直接引发了李唐政权所领河东道州县的变动。到武德三年(620)四月,唐廷收复了并州及并州以南的州县。为了加强和巩固对这些收复之地的统治,唐高祖及时进行了政区调整。随着军事上不断取得胜利,李渊在河东道的统治区域不断扩大。出于巩固对收复失地和新占区域的统治、笼络部众、安抚来降者等方面的考虑,唐廷权置了大量州县。大量权置州县,虽属战时的权宜之计,但在巩固李唐政权对河东道的统治、推进统一战争进程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是适应当时政治、军事形势需要而采取的非常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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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责任编辑 刘强)
注:
①施和金的《中国行政区划通史·隋代卷》上编第七章《隋末唐初政区的更改》著录了隋末唐初雍、豫、冀、扬、荆五个地区的郡县变迁情况。(周振鹤主编,施和金著:《中国行政区划通史·隋代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郭声波《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唐代卷》上编第三章《河东道》复原了唐代河东州县沿革情况。(周振鹤主编,郭声波著:《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唐代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成一农《唐代的地缘政治结构》对隋及唐初政区结构的调整展开分析,揭示了合理的政区空间结构与盛世景象的关系。(成一农:《唐代的地缘政治结构》,收于李孝聪主编《唐代地域结构与运作空间》,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第8-59页。)
②“道”之名称并非始于唐代。唐“道”之称始于贞观元年(627)。唐代之河东道相当于今之山西全境和河北省的部分地区。武德年间虽没有“河东道”的名称,然鉴于在唐宋人的思维意向里,这一区域总的概念仍是河东道,只不过河东道更多时候并不是具体的行政区划名称,而仅是一种地域概念而已。故本文采用“河东道”之称。
D69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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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0681(2014)02-0078-03
任艳艳(1981-),女,武汉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2013-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