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舟船类语汇释家因素考略
2014-03-11罗朋朋西藏大学文学院850000
罗朋朋 (西藏大学 文学院 850000)
唐初,朝廷即组织孔颖达等人编定了《五经正义》,之后科举中涉及五经皆以正义为准。《五经正义》的编定,对于维护政治统一、促进儒学发展有一定的作用。唐人国姓为李,故而推尊老子李聃,多数皇帝亦对道教尊崇有加。佛学在唐代亦得到很大发展,武后时期一度将佛教置于儒道二家之上。综观唐代的思想与风气,玄宗天宝年间思想一度混乱促酿了安史之乱,中唐时儒学一度显耀,武宗会昌年间佛教一度遭到了重击,但总体上思想仍较为汇通、开放。这种大背景下,有利于文学创作的繁荣。唐代诗人众多、佳作不断,各种有利的条件下,也促成了一大批诗僧群体的出现。在这篇文章里,我们从唐诗舟船类语汇这样的小切口角度出发,探讨其中的一些释家因素。在翻阅唐诗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慈航、慈舟、法船、般若船、禅舟、法舟等舟船类语汇中,都有释家类语汇的修饰性语素。限于学殖浅薄,我们主要立足于诗歌范畴,参照先唐诗歌以及两宋、辽金诗歌,对唐诗中的这些语汇作一些内容、脉络上的简要分析。
一、文人笔下的舟船类语汇:应景之义
佛教大致在汉代传入中国,经过一段时间的初创、与本土文化的磨合,东晋时期即在中国立稳了脚跟,逐渐为士人所接纳。诗人当中,东晋、刘宋之际的谢灵运算得上是第一个诗中涉及佛教的著名诗人。但含有释家因素的舟船类语汇出现在诗歌中,最早的一首则是南朝梁代萧统的《开善寺法会诗》,该诗中出现了“慈航”这一语汇:“法轮明暗室,慧海渡慈航”1。佛教在隋唐时期获得了迅猛发展,不论是在士人阶层,还是在民间,都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唐代诗人在诗歌中大量涉及与佛教有关的语汇、思想等,并出现了被人称为“诗佛”的诗人——王维。唐人出于应考、干谒、漫游、仕宦等,常常游历各地,而各地名胜一般都是必去之所。在这其中,亦有不少诗人观游各地佛寺,为之题诗纪游。历史上高适、杜甫、岑参、储光義、薛据即同登慈恩寺中的慈恩寺塔,并同题赋诗,成为文学史上的佳话。
杜甫在四川寓居期间,曾作有《上兜率寺》,佛经上有兜率天,亦有兜率天宫的记载,故以“兜率”名寺,寺在梓州郡。杜甫《上兜率寺》一诗的尾联写道,“白牛车远近,且欲上慈航”2,白牛是佛经上写到的祥物,可用来驾驶宝车。该联意谓愿驾牛车,又愿凭慈航而渡。由于佛法上常常将普度众生之义用船渡彼岸为喻,慈航亦可代指佛法甚至佛寺,这样以来,该诗末句“且欲上慈航”即是点题、应景之句。相类似的有李绅的《题法华寺五言二十韵》,我国法华寺有多处,本诗中提到的即天衣寺,位于浙江绍兴。李绅此诗是首五言排律,是专门题咏法华寺的。该诗中的“住觉超真境,依游渡法船”3,相比于杜甫的“白牛车远近,且欲上慈航”,就咏佛寺、写佛理而言,要更胜一筹:依卢燕平《李绅集校注》,“觉”是菩提的意译;真境,真佛土;法船,亦是佛教譬喻,是佛法使人渡离生死海而到达涅槃之岸的工具4。该联在讲佛理上较杜诗那联为优;李绅这两句诗且不处于首、尾之联,亦比杜联工整。值得注意的是,史俊有一首专门咏佛寺中的树木的,即《题巴州光福寺楠木》,该诗末两句为“会待良工时一眄,应归法水作慈航”5,亦算是点题应景之笔:等到伐木取材时,便将该树作为慈航在法水中作渡。
佛教传入中国之时,中国本土的文化就已经算得上丰富与精致了,其在中国的立足,须与原有文化进行深度的磨合与融汇。故此,佛教文化始终没有能够占据思想领域的主导,就所论范围内,不少诗人在诗歌创作中涉及佛教,也并不是出于信仰的角度,更多的是出于纪行游览、应景应酬等丰富诗材、磨炼诗艺等考虑。文人与僧人的来往中,免不了要送别或者寄赠。文人在送别或寄赠僧人类诗歌中,涉及舟船类语汇时,因为诗人对佛典的熟悉,为了切合僧人身份,亦常在舟船类语汇中渗入释家因素,称之为慈航、法舟、法船、禅舟等。但认真分析起来的话,就会发现,上述语汇并非是佛典上的喻义,而有点变成了比附字面的字面义,义理层面淡化,变成了虚喻实用。
刘禹锡《送义舟师却还黔南》一诗中即较为典型地反映了这种特点。义舟,僧名;师,对僧的敬称;却还黔南,自黔南退还至此,即自黔南还归。本诗初看为送别诗,实则为寄赠诗。此诗开篇即言“黔江秋水浸云霓,独泛慈航路不迷”,此处的“路不迷”,结合全诗来看,与其说是佛性的坚定,不如说是诗序中提到的“能画地为山川,及条其风俗,纤悉可信”6,即地理路径上的“路不迷”。准此,诗中的慈航,可能更接近于交通工具意义上的舟船。这种特点在皇甫冉《庐山歌送至弘法师兼呈薛江州》一诗中体现得更为明显:“释子去兮访名山,禅舟容与兮住仍前”7。这两句是明确在说僧人离开,前往游名山,犹豫了一下但仍是去了。贾岛出家做过和尚,后来又还了俗,其诗《赠僧》中的“从来多是游山水,省泊禅舟月下涛”8亦是与皇甫冉诗句相类似。
二、僧人笔下的舟船类语汇:修法与渡岸
中国是诗的国度,上至皇帝公侯,下至仆隶卒贩,各阶层都曾留下诗作。僧人群体结合佛教中本来的唱诵等因素,逐渐成为诗人当中的一个特殊小类。据所见范围,诗歌史上的第一批诗僧出现在晋代,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里将不少该时期僧人的诗歌集中安排在晋诗的卷二十。但先唐范围的僧人诗作中,含有释家因素的舟船类语汇并没有出现,直到生活在初唐时期的僧人道世的诗作中才有所表现。
僧人诗中的舟船语汇,比起一般文人诗里的舟船语汇,其释家因素少了一些寒暄与应景,有着更为真诚的态度。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皎然、无可、齐己、贯休这些有名的诗僧,更想把诗写得像诗,反而对于佛理之味的追求较淡,至少在舟船类语汇上是这样表现的,他们诗中并没有出现法船、慈航、般若舟这类的词汇。倒是在全唐诗补遗所整理的诗歌中,几个不出名的僧人写过一些相关的诗歌。
庞蕴曾参谒多位高僧,是一名居士,写下了大量诗偈,其在一首诗偈里提到,“任运生方便,皆同般若船。若能如是学,功德实无边”9,即表明在修佛过程中要摒除外在的诱惑与干扰。任运即是大智慧,如此修持,方能积累功德。与作为俗家弟子的庞蕴不同,慧忠是一名真正的僧人,他在对待修持的态度上似更含机辩的色彩:“虚无是实体,人我何所存。妄情不须息,即泛般若船。”10慧忠是在回答其师智威禅师“余本性虚无,缘妄生人我。如何息妄情,还归空处坐”时所作的诗偈11,并得到了其师的认可。相比庞蕴诗偈的有些坐实,慧忠的诗偈在对答中更显空灵无碍,体现了杰出僧人秀慧通达的特点。
道世写有《颂六十二首》,多是讲佛理或给普通人讲一些教化道理。就带有释家修辞的舟船类语汇而言,其诗中写到的“兴心愿弘誓,救溺运慈舟”“苦海深河趣,思登般若船”12,流露出广度众生的愿望。而“忽遇慈舟至,运我出爱瀛”两句13,即是对自身修持的努力与坚守。爱瀛,类似于爱河。即使是爱河的说法,亦是源于佛家。不过,在佛家的观念里,对爱河的看法并非是褒义的,而是持有否定色彩的,它希望有慈舟过来,从而把人运离出去。
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唐诗中含有释家因素的舟船类语汇中的题材情况主要分为题写佛寺、送行或寄赠僧人、阐释佛理等三大类,前两类由文人书写,后一类由僧人完成。就释家因素的强弱浓淡而言,僧人之作要优于一般文士。但文学不等于佛学,就文学欣赏的角度来说,一般文士之作要相对更好一些。优秀的文学作品,可以带上玄机,也可以富有禅趣,但文学主体本身的光彩才是最主要的。就慈航、慈舟、法船、般若船、禅舟、法舟这些舟船类语汇而言,到了宋代又出现了与之相类似的般若舟、般若航、法航等。而与两宋大致同时期的辽金,道人诗远多于僧人诗,金代道人中,自王重阳起就倡导三教为一,其弟子王处一诗中就用到了两次般若舟,但已不是佛家的般若舟了,而是置换成了道家语境下的般若舟了。
1.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3:1796.
2.5.6.7.8.9.10.11.12.13.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2463,819,4055,2805,6739,11179,11112,11030,10945、10946,10948.
3.4.卢燕平校注.李绅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65,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