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视野下的许城作品
2014-03-11孙亚云
孙亚云
审美视野下的许城作品
孙亚云
当读者热衷于追寻小说文本中隐藏的现实痕迹、批评家将现实与小说的图写之间联系在一起时,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就变得毫无意义。我们需要的是从审美的角度去烛照小说文本,在作者的引领之下体察小说人物的喜怒哀乐,将他们内心深处最真实、最自然的情感直接表达出来。就许城创作的小说《肥乳》而言,平贵无疑是最重要的人物。他为了能够养育自己的 “孙子”,以近乎疯狂的方式履行着自己的责任。
一、无法查实的 “孙子”
自从第一次打工回到家乡之后,平贵和自己的老婆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地方,他们成为固执地坚守在这里的人们。但是他们的自我封闭并没有阻碍中国社会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迈向现代化的步伐,当平贵的儿子大学毕业之后,最终选择到城市谋生。于是父子之间的联系就变得越来越少,对于平贵而言,儿子留给自己的手机是唯一的精神寄托。
平贵还以为小女子在玩笑,小女子从兜里掏出手机,先找出了平贵和儿子的照片,又找出平贵的儿子和她的照片后说,瞧见了吧我的亲爹,这就是你的儿子,和我上床前甜言蜜语,有了孩子却一走了之。我抱着你孙子找报社、电视台,记者们跟着我把他堵在屋里还不认账,那就做亲子鉴定吧?他也答应了,却又老鼠一样钻了地缝,你瞅瞅怀里的孩子是不是你们薛家的种儿?
小女子带来的孩子成为平贵晚年生活中发生巨大变化的缘起,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却没有直接拒绝小女人将孩子送到他的怀里。他分明从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了血脉的联系,即便这是无法查实的 “孙子”,平贵从心底里也乐于接受这一切。我们在平贵的身上无法寻觅到他试图融入现代城市的痕迹,更看不到他对现代文明的丝毫了解。这一点从他无法联想到运用现代化的手段查证 “孙子”的真假就可以看出,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平贵。多年困居于乡村的生活经历使得他成为万千普通农民的中一分子,与其他人没有差异。
在作者交代的背景材料中,我们知道平贵曾经也在现代化的城市中打拼过,他怀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去往中国的南边。我们可以想象,当时的平贵必须是怀揣着各种理想的青年,他试图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片只属于自己的天空。“对理想的追求是因对现实的不满,之所以为理想主义者,是因为不仅感到了生活的缺陷,且意欲使之改变而抵达完善。”[1]在平贵的心灵世界中,现代社会的物质欲望已经成为既往的历史,他的内心世界无法在物质欲望的刺激下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于是,平贵就无可避免地陷入精神萎靡的现实生活中。对比之下,平贵的儿子和小女人都是挣扎在现实欲望世界的存在。他们追求着物质世界带给他们的感官刺激,享受着所有的快乐,却不愿意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任何的责任。
作者在小说中描写的仅仅是归属于平贵的无法查实的是 “孙子”,在现实生活中还有很多名义上归属于某些人的却无法查实的 “孙子”。小说所描写的现象所折射的是现代社会崛起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挣扎在物质欲望的漩涡中无法自拔,他们成为忘却自己的社会责任、家庭责任的一类人。许城并没有在小说中直接批判小女人和平贵儿子行为的对与错,但无法回避的事实却是他们正在用自己的行为扭曲着传统的伦理观念,创造着一个又一个无法查实的 “孙子”。
二、精心哺育的 “根宝儿”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 “孙子”,平贵的反映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他甚至由此联想起自己哺育儿子的经历。在平贵看来,小女人带给自己和自己家庭的不是无尽的烦恼,而是美好生活的开始。因此,他十分高兴地将这个孩子称之为 “根宝儿”。
安静的时候像睡在他怀里的根宝儿 (平贵很愿意叫孙子根宝儿)……河边的柳树也是平贵的钟爱,走在土路上能享受柳荫予以他的清凉,通往镇上的路就不再漫长,土路上也平坦得可以,双脚落地嚓嚓的声响听起来犹如喝了蜜一样舒坦。临着沙河的土里有一半是沙子,留不下脚印也不容忍车辙,那些不仁义的车轱辘残酷地留下自己的野蛮,一场不大不小的风雨过后,土路上又平坦如初……
所谓 “根”就是血脉的根,而 “宝”则是心灵世界所珍视的瑰宝。在去往买奶羊的道路上,平贵俨然从情感层面认同了小女人送给自己的无法查实的 “孙子”就是和自己有着血脉联系的亲人。对于普通人而言,平贵的行为近乎于疯狂,也很难让人认同他的行为。在作者描述的平贵去往镇上经过的道路时,我们看到的一条 “不再漫长”的路,走在上面 “犹如喝了蜜一样舒坦”。这一切都是平贵内心世界的真实描写,他的确是在享受着 “孙子”的情绪中去往镇上的,以至于他将其称为 “根宝儿”。这是一位已失去了亲情抚慰的父亲孤独的内心世界的真实呈现,展现了作为父亲最自然的情感表达。
随着时间的推移,平贵记忆中关于城市的印象已经逐渐模糊,残存的记忆碎片早已随着岁月的洗涤成为无法恢复的一片雾影。在平贵的内心深处沉淀着他多年来对家庭生活的憧憬,这是传统文化对于他提出的价值要求。平贵是在用传统的价值观麻醉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忘记内心的痛苦。“如果苦难落在一个生性怯懦的人头上,他逆来顺受地接受了苦难,那就不是真正的悲剧。只有当他表现出坚毅和斗争的时候,才有真正的悲剧,哪怕表现出的只是片刻的活力、激情和灵感,使他能超越平时的自己……悲剧全在对灾难的反抗,陷入悲剧罗网中的悲剧人物奋力挣扎,拼命想冲破越来越紧的罗网的包围而逃奔,即使他的努力不能成功,但在心中总有一种反抗。”[2]
对于平贵而言,降临在他身上的灾难不是肉体层面的,而是精神层面的。当儿子离开自己的生活,成为漂泊在异乡的精神存在。我们就会意识到平贵的生活是如此的悲惨:一方面,他渴望儿子能够留在自己的身边,让自己感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另一方面,他追逐着心灵世界的痛苦,放手让儿子成为远去的背影。当小女人将无法查实的 “孙子”送到平贵的手上时,他分明找寻到了一线希望,这是他能够建立起自己与儿子之间联系的希望。在外人看来,平贵接受“孙子”的行为近乎疯狂;我们却能从 “根宝儿”的称谓中洞悉出平贵最真实的想法。
三、属于平贵的 “肥乳”
作为男人的平贵无法直接承担起哺育 “根宝儿”的重任,他的老婆也已经年迈,这就迫使他寻找一种替代的手段。平贵记忆深处沉寂了多年的记忆被唤醒了,多年之前的平贵也曾跟随着自己的父亲、祖父在这条道路上走过。
这是一条在平贵的记忆很深的路,祖爷爷、爷爷,还有爹在这条土路上留下了曲曲折折的岁月痕迹,让平贵最感动也怀念的是被爹牵着手走在土路上的情景——好像在平贵五六岁的时候,被爹牵着手走在土路上,他们身后多了一只羊,咩咩的声音牵拉着平贵挣脱了爹的手,去拥抱欢蹦着的羔羊。
童年的平贵享受着现在的自己无法拥有的快乐,这是属于父与子、祖与孙之间无法割裂的血脉亲情。作者所讲述的并非复杂的社会变革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在反映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沟通。进入现代社会后,越来越多的人为了被社会所裹挟的物质存在,逐渐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追求。在他们的身后,世人再也无法感受到人类情感世界的存在感究竟是什么?正如有人所说:“我不知道别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们这个世界太缺少爱了,无缘由和无意义的争斗已经伤害了我们这个民族的肌体与灵魂,人们不愿保护爱而只顾输赢,爱在他们看来只是诸般武器的一种。”[3]
当人们逐渐遗忘了爱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的时候,爱就变得毫无意义了。许城在小说《肥乳》中为读者所展现的发生在平贵身上的一切,最为根本的原因就是平贵的儿子忘记了自己作为儿子应该给予父母的爱的回报。于是,平贵就只能从无法查证的 “孙子”身上去寻找精神的慰藉。这无疑是对于中国传统社会伦理道德体系的巨大冲击,也描绘了这个世界最为真实、最为血腥的现实。
我们或许很难将许城的《肥乳》定义为一部伟大的作品,因为这需要时间的检验和读者的审查,但我们却可以说这是一篇优秀的作品。“对于一个真正的作家来说,必须以笔为家,面对着遍地流浪的世界,用自己的良知良心去营造那笔尖大小的精神家园,为那一个个无家可归的灵魂开拓出一片栖息地,提供一双安抚的手。”[4]在这个手所描绘的世界中,我们正在经历和即将发生的故事都被作者以文学的方式表现了出来,所不同的是我们需要选择以何种样的方式去感受这一切。
平贵的故事或许已经成为记忆中的碎片,却依旧在中国社会的某个角落中继续上演。只要还有无数个平贵的儿子离开他们的家乡,离开他们的父母,投身于繁华的现代都市,就会不断地诞生无法查证的 “孙子”。当所有的这一切发生之后,我们又将看到那些生活在遗忘的记忆角落的平贵们用无法想象的坚韧意义去践行着自己的人生理想,他们用博大的胸怀接受了也许并不存在的血脉联系。
对于小说《肥乳》中的平贵而言,他的生活仍旧在不断地发展着,他时刻盼望着儿子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对小说的作者而言,他对于现代社会中人类精神家园的关注也仍旧会继续,他也希望平贵的儿子能够现身。“肥乳”不是属于男人的,它所讲述的故事是属于整个人类的。当身为父亲的平贵承担其养育的责任时,我们或许只能从审美的角度去理解这一切——人类的精神生活将持久地徘徊在现代化的物质社会与传统的伦理道德之间。这将是一个无法真正解决也无法彻底规避的问题,笔者认为作者的创作无论向着怎样的方向继续发展,或者是重新挖掘新的题材,关注生活在中国乡村社会的人们精神家园将是他不变的追求。
[1]陆琳.刘醒龙的《黄昏放牛》[J].唐都学刊,2000(04).
[2]梁晓声.沉默权[J].花城,2002(01).
[3]程世洲.血脉在乡村一侧[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154.
[4]刘醒龙.信仰的力量[J].延河,1996(04).
本文受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项目编号:2013SJD760050)和 “本科教学工程”国家级大学生创业训练项目 (项目编号:201310290073)资助。
孙亚云(1977— ),女,山东滕州人,中国矿业大学副教授,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硕士,研究方向为消费行为与视觉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