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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

2014-03-10赵明智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2期
关键词:大表哥厄运姨父

赵明智

哑巴死了……这是电话那边弟弟传过来的信息。哑巴,竟成了她一生的代名词。她究竟有没有名字我不得而知,人们都这么称呼她。其实哑巴不是别人,是我的亲表姐——我姨家的二闺女。

表姐长我三岁,自我记事起,她就是聋哑人。表姐聪明伶俐,除不能语言表达与人沟通,什么都懂,尤其她一手灵巧的针线活儿,正常人也叹为观止,自愧不如啊。

年长母亲六岁的姨,苦苦挣扎了98个年头了。她的四个儿女,已有两个先后离开了人世。失子之痛,已把她推进了万丈深渊,不想一生聋哑,姨的小女儿也撒手人寰,离她而去了。

姨17岁自王家嫁到了邻村刘家 ,第二年生下了长子,后接连生下了次子、长女。正当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时,厄运悄然降临:常年在外做生意,收入可观的姨父患上了不治之症。年仅28岁的姨守寡啦。姨父去世不久,姨生下小女儿——哑巴。一生要强的姨,是伴着泪水、苦水、汗水度过的。她也曾想到过死,想以最快的手段结束自己,但她想到未成年的儿女,看到嗷嗷待哺的小闺女,姨犹豫了,踌躇了:孩子们不能死了爹,再没了娘啊。她咬紧牙:再苦再累再难,也要把孩子拉扯长大成人。

哑巴一天天长大,她不哭不闹,非常乖巧。但家里人发现她对声音并不敏感,与人也没有语言交流、沟通,非常奇怪。一次大表哥把近两岁的妹妹抱到马路上,她竟对汽车鸣笛毫无反应,若无其事地只顾玩耍。当时,医学很不发达,家境拮据的姨无力求医,直到她面临入学读书的年龄,才确诊为先天性聋哑。从此便走上了漫长的求医之路。年仅十几岁的大表哥,过早地承担起操持整个家庭的重任。他到处打听医院、偏方,都是无功而返。

表哥想起两年来妹妹承受的痛苦:每次扎针总是泪流满面,汗水常常湿透衣衫,但为了治病,她始终不吭一声,咬牙坚持。看到妹妹日渐消瘦,他心如刀绞。在征得本人同意,决定放弃治疗。出嫁时,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谁能想到面前这位气质高雅、身材苗条、彬彬有礼的新娘子,会是聋哑人!

姨的命实在是太苦了,年轻丧夫守寡,好不容易含辛茹苦把儿女拉扯大,日子过得有些盼头,儿女个个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姨也刚刚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又发现姨的六十几岁大儿子患上了肝癌。消息不胫而走,起初一直瞒着姨,怕她伤心难过,怕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可当她看到儿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多次住院不见好转,且日渐消瘦,姨仿佛明白了什么。此后,每到午夜,姨的房间里总是亮着灯:幽幽灯光下,姨跪地祈祷,她在为儿子祈祷,她想以此挽救儿子,以此保住儿子的性命。可天不遂愿,姨的虔诚并没有感动上苍,姨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

从此,姨再也见不到儿子那满面春风的笑容;再也听不到三元集市上,大喇叭里儿子那铿锵有力、振振有词,对市民的谆谆教诲;再也见不到儿子那文质彬彬、潇洒倜傥的身影;再也听不到儿子那风驰电掣,威风凛凛的摩托车声……表哥做了几十年市场管理,从未出过差错,深受市民的信任,喜爱,并多次受到上级嘉奖。

不想,厄运接踵而至,几年后,姨的二儿子又查出患有胃癌。姨绝望了,彻底绝望了,她百思不解: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厄运为何三番五次啊……

母亲担心姨想不开,多次前去探望,并约她来家里住些日子。生性倔犟的姨哪里肯答应:俺哪儿也不去!不知是否泪已流干,不知是否心已麻木,我很少见到姨落泪。98岁的农村小脚老太太,腰不弯,背不驼,步履稳健,身子骨硬朗,一年四季她总是忙活着。秋天,姨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儿。收了花生,她不分昼夜地摘花生;割了黄豆,她抡起木棒打豆子;掰了玉米,她废寝忘食地剥玉米。我想姨这样不知疲倦地劳作,丧心病狂地“作践”自己,她要以此排解内心痛苦,以此麻醉自己千疮百孔的心灵。姨常对人说的一句话:俺是有罪的人,俺得赎罪啊!

哑巴走了,她走得无声无息,走得无牵无挂……姨,今后的日子又将会是怎样呢?

寒冬腊月,飘飘洒洒,铺天盖地,一场暴雪的不期而至,加速了冬的脚步。我更加牵挂远在千里之外的姨。不知是心理感应,还是另有原因,连日来,我总是心神不宁,惴惴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

2013年元旦。凌晨,电话骤然响起。我摸索着拿起话筒,小心翼翼地:你好,哪位?姐姐,是我,告诉你一件事,咱姨走了!是在昨天夜里……又是弟弟的电话,他知道我牵挂着姨。

姨也走了……悲痛之余,我心里隐约有些安慰。也许,这是姨最好的归宿。两月前,在姨满99岁生日那天,为她,作了百岁贺寿——孙男娣女,欢聚一堂……但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姨,终于见到儿女了……

责任编辑:赵波

美术插图:黄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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