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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那一百口泉

2014-03-08易州米回族

延河(下半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大舅青海外公

◇ 易州米(回族)

寻找那一百口泉

◇ 易州米(回族)

百泉,是我听过的最生动的村庄的名字。它不是以村民里的大姓命名的“张家庄”“李家店”,也不是以距离某个特殊到拿来作参照物的地点的远近顺口取名的“三里铺”“五里河”,它只有干干净净的两个字,却像祖辈给出的一个谜语,让我从小就开始猜,一心想知道那一百口泉藏在哪里,它们就像宝藏,或者它们和宝藏一起隐藏在某个神奇的山洞里,专等着我这样的孩子去找寻。

百泉没有泉,但这丝毫不影响坐落在太行山麓的它成为一个美丽恬淡的小村庄。百泉四面环山,南北两面的峻岭重重叠叠,远处的山峰一副青色面孔,头上春夏之交还顶着雪做的帽子,东面和西面的山不高,是我的最爱。尤其东面的一座孤山,百泉人叫它东山,说不高但不好爬,是童年挑战的极限。外公把它看作百泉的影壁,进进出出百泉都要从南北两边先绕过它,而且与西边只长了灌木的山相比,长满松柏的东山更显得出身不俗,当作一个村庄的门面再合适不过了。一条小河从百泉叮咚作响大摇大摆地穿过,把村庄分成南北两部分。河水从哪里来?它的上游连着望龙水库,让人失望地与泉挨不上边。

百泉村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却属于汉、回、满三个民族。满族人据说不是原住民,祖先迁来这里与不远处的清西陵息息相关,最初的职责是守护那几座巨大的陵寝,后世子孙渐渐成为种地为生的农民。说了半天,其实我不是百泉人,只是百泉的外甥,我的母亲在出嫁之前生活在这里。所以我是百泉的常客,读小学和中学时的每个暑假我都要在百泉度过。那些年我是步入老年的外公的跟屁虫,外公曾是一村之长,乡亲们都很敬重他,所以跟着他走在村里的街道上很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外公带着我爬遍了周围的山山岭岭,有时候给我捡几块模样漂亮的石头,有时候用镰刀给我砍一根带六个棱的小木棍。外公告诉我其实他年轻时也和我一样着迷过那一百口泉,他听村里的老人们说,那些泉确实有人在村西的山上见过,惹得外公去找了多次,不过都没有收获。后来他在几十里外的云蒙山终于发现了几个泉眼,但那与百泉的由来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我今天依然记得外公的几句话,他说百泉没有泉,是因为那些泉不想出现,他相信由于那些泉冥冥中的存在,百泉永远也不会缺水。

外公一生敢担当,有着传奇般的经历。新中国建立后成立人民公社,全村人都犹豫不绝,这时外公第一个站出来,牵着自家的牛来入社,后来被选为村长,一干很多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政府曾有过一个支持西部的政策,动员一部分人举家迁到地广人稀的青海等地。乡亲们都知道青海的条件差,谁也不愿意离开故土。又是外公响应号召,和外婆两个人带上五个孩子抛家舍业一路风尘地去了青海。后来听外婆讲过多次横渡黄河时的情形,从没坐过船的一家人一上船都非常紧张,几个孩子吓得直哭,外公和外婆手拉手围成一个圈,里面圈着个头成阶梯状的五个孩子。作为一个回民,船摇摇晃晃漂泊在黄河上的时候,感到分外无助的外婆,所能做的只是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清真言》。当时外公一家落户的那个村庄非常荒凉,只在当地村干部的帮助下建起两间土房,全家七口晚上挤在一条土炕上,而且每天天一黑就得赶紧把门关紧,半夜里常听到狼的叫声,有时候叫声似乎就在门外,外公从墙上取下皮鞭在屋里甩两下,才能把狼吓跑,可是全家人却再也不敢继续睡觉了。其实这些都还可以克服,最让外公一家不能忍受的是缺水,用水要到十几里外的地方去担,来回一趟差不多要大半天。这些来之不易的水仅舍得用来烧水做饭。一家人经常情不自禁地说起百泉,说起村里的那条河,甚至连“百泉”这两个字都能用来解渴。由于生活上的诸多不便,外公外婆人生地不熟地养活一大家子有多难可想而知,而随外公一家一同迁过去的几家都先后回了百泉。直到第三年,外公全家实在住不下去了,再次告别了青海的家。回是回来了,百泉已没有了外公的家,一切又得重新开始,外公只能借钱盖房,尽快安顿下来。这一去一回,家里多了一口人,在青海生了我的小姨,让本来就不富裕的家更是家徒四壁。

书法 李玉和

外公毕竟是外公,只一年时间一家人就再一次在百泉深深扎下了根。乡亲们对外公依旧信任,不久就又推举他当了村长。虽然带领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庄不可能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但让外公引以为豪的是他带着全村的壮劳力参加了望龙水库和马头水库的义务劳动,亲眼目睹了一座水库从开工建设到成功蓄水的全过程。我想这一方面是外公需要完成公社布置下来的任务,另一方面可能与外公在青海经历有关,他真是缺水缺怕了,所以他愿意做所有与水有关的好事,哪怕这件事非常危险非常辛苦。

书法 李玉和

改革开放后,百泉的土地承包到了各家各户,乡亲们有了闲暇时间,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做起了小买卖。后来有十几户乡亲做起了牛羊屠宰生意,从附近的村庄把牛羊买回来,屠宰后把肉运到县城和北京出售,收入比较丰厚。大舅和舅妈也想加入,但外公坚决不许。外公是看不了从那些院子里流出的带血污的脏水,更气愤有人居然把牛羊内脏带到河边清洗。不过这也让大舅得以另辟蹊径,听从外公的意见,承包了一座荒山。这是一件漫长的艰苦事业,首当其冲的困难同样与水有关,无论在山上种什么,没有水是万万不行的。在外公的主持下,全家总动员,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先是在山前请人打出一口深井,然后分别在山腰和山顶各砌了一个巨大的蓄水池。用水时把水从井里先抽到第一个蓄水池,再从第一个蓄水池抽到山顶上的池子里。幸亏这是座不大的山,不然以一家之力是很难改变它荒凉的容貌的。水的问题解决后,以后的时日外公和大舅一家几乎住到了山上,从规划到实施,从庄稼种子和果树树苗,一个坑一个垄都得流下汗水。仅仅两年后,无论家里还是村里再没有人质疑外公的选择了,那满山坡的果树、栗子树和庄稼,以及一个小型的养鸡场,四间漂亮的红瓦小屋,让一座山在生活的四季里充满无限生机。每到丰收时节,外公让大舅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急着与收山货的商贩联系,而是把最先摘下来的瓜果运回百泉,装成小袋送到各家。外公说,即使我哪年走了,你们也得这么做,要记得这山这水不属于咱们家,不属于任何人。

晚年的外公依然闲不住,养了两头牛一群羊,每天都要把牛羊赶到村西的山坡上吃草,他则在山上若有所思地一直转悠到中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些不甘心,仍在寻找那些泉,或者他已经找到了,只是接受了那山那水的神示,不肯说出来。外公是在快八十岁的时候没的,葬礼完全按照回族的习俗操办,很隆重,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为他送葬。外公的坟就在西山坡上,向东一望整个百泉尽收眼底,长眠在这里的外公一定不会寂寞的。这些年,每次起大早儿给外公上坟的时候,我都会把热切的目光投向坟墓的四周,总希望在灿烂的霞光中,能幸运地邂逅一口与百泉的前生有关的泉,那泉水朝露一般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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