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停在十八岁

张丽钧

一日上街，被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喊住，看过去，却是旧时同事。他指着身边一个牵孩子的女人对我说：“你嫂子！”我忙脸上堆笑，亲亲地唤了声“嫂子”。趁着那女人俯身给孩子提鞋子的当儿，我问那个昔日同事：“嗨，哪冒出来的嫂子？原来不是这一个啊！”他得意地笑了，用炫耀一辆新车的口吻对我说：“四年前换的，比我小一轮呢！”我不由地“啊”了一声，认真朝那女人望去，平庸的身材，毫无生气的脸，有些邋遢的衣着，染得不甚均匀的头发，最刺眼的是那双因穿得不精心而磕掉了几处皮子的米色皮鞋。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很想对那个男人说：“上帝，才四年的工夫，你就把这个年轻女人用得这么旧了！”

我喜欢看那样的夫妇——多少岁月过去，两个人依然愿意为了对方而注意仪容。比肩走在街上，为对方光鲜的存在而感到体面大方和荣耀。我认识一对夫妇，女的在一场事故中失去了双腿，终日与轮椅为伴，男的患有严重的眼疾。那年重阳节到来的时候，我们去探望这对老人。两人开心地和我们谈天说地，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问他们生活有什么不便，老爷子跟我们“诉苦”说：“你们阿姨可会折腾人了，每天我推她出去遛弯，她都要为在腿上盖什么颜色的毯子挑上老半天，哎呀，比挑裙子还仔细呐！有时候，还要讲究跟我穿的衣服的颜色的搭配！我眼神不好，跟她说，啥颜色不颜色的，反正我也看不清，别人呀，更懒得看咱们，你瞎折腾个啥嘛！你们阿姨根本不听我的，人家那心思，停在十八九岁，愣不往前走！”听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我常将这两对夫妇比照着想。在我看来，日子如果不用心去过，是很容易过“旧”的，就像脱了色、打了皱的真丝，让你再也找不到一丝丝爱它的理由；男人和女人，如果彼此之间不用眼神过电，不用温情保鲜，不用体贴护理，不用爱语缠绵，那么，他们的爱就容易脱水，他们的情就容易委顿，尘埃就会来覆盖他们的脸，石头也会趁机来咬烂他们的鞋。

常过常新的日子多么好！常爱常新的爱人多么妙！如果你不懂得珍惜，如果不善于维护，就算你的妻子换得再勤，她的“折旧”速度也将是惊人的。相比之下，我多么爱那个“错”把毯子当裙子来爱的阿姨，我喜欢在她微笑的眉眼中追溯她年轻时的美丽时光，我喜欢听爱她的人“控诉”她心思停在十八九岁时那甜蜜的怨言。生活是粗糙的，它磨砺着岁月，也磨砺着情感，把日子打出毛边和孔洞才是它的所愿。但是，如果你是善于把握和掌控的，你也完全可以借着它的粗糙，磨亮了爱，磨细了情，磨出一面晶莹剔透的明镜，映照不凋的朱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