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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眼无声(外二篇)

2014-03-07张金湘

参花(下) 2014年9期
关键词:张庄蒲公英

◎张金湘

泉眼无声(外二篇)

◎张金湘

张金湘,福建省仙游县人,仙游县作家协会会员,仙游县作协理事。从事散文、小说创作多年,作品散见于《福建乡土》《莆田文学》等报刊。现供职于仙游县城东中心小学。

悄莫声儿地,没有喧哗,没有张扬,觉察到它时,也是那么不经意。在不经意中会让人收获一份惊喜,它会让你轻喊一声:

哟,这里有个泉眼!

纯洁。活泼。鲜明。冒,冒,冒。一年四季,昼夜不停,好像永远不感到疲乏。看着它们的脸上,似乎写满青春,像朵朵永不凋谢的鲜花,一朵朵盛开来,金,黄,鲜,艳;漫山遍野,烂漫、铺展,形成力量强大的潮,涌动着一丝丝甘甜和喜悦。

泉属于大地,有着清新的气息和无穷无尽的流程。蛰伏,裸露,冒泡,井聚,奔流,没有固执的秉性。山脚下,田角间,草缝中,你轻轻踢翻一个石头,或是使劲拔起一棵稻草,它或许就会慢条斯礼地现身在你的眼前。有大地母亲的宠爱与包容,它们低吟浅唱,戏耍追逐,一贯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看是顽皮成性,又似是专心致至。青的山,绿的野,毛毛草草的河沟,风吹草低的田垄间,泉是天才的藏猫猫的高手——不见影踪,又似是在某一个地方你追我赶。

在这浑浊燥热的世界里,想到泉,我的心底顿时有了一阵清凉。那些泉眼流淌在一个叫做张庄的小乡村里。乡村像一只趴伏不动的大蟹,那一条条的田垅是舒张的蟹脚,四周绕着连绵的青山。层出不穷的田野,田埂上毛茸茸的草茎;一只只展着白色翅膀的鹭;几缕袅袅升空的炊烟;几棵张牙舞爪的歪脖子树,错错落落的瓦房……山村宁静致远,一股股暗流在涌动。

我的父老乡亲们荷着锄,挽着裤角,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湿润肥沃的土地上耕作。他们赤着脚,泉水从脚趾缝中探出它们的虎头虎脑,紧跟慢随,像条不断讨好主人的宠物狗,咬着主人的裤角,缠着、绕着主人的脚步。寸步不离。

每年都在忙碌:耕地,播种,收成,欢庆……周而复始。

雷声一咋,大地惊醒了,万物复苏。村庄里有了阴霾的天气,山间升起了雾帐,泥泞的路,苍绿的苔痕,淅沥的雨声……泉动了。十面埋伏的泉,蜂拥而出,赶集似的,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每一滴水都在颤动,出生来自某个地方,生长来自于流逝,激情来自于未来。田野温情地敞开胸怀,盛着这白色鲜活的汁液。

乡亲们守候在每一口泉眼旁。田地是他们的锦衣玉食,喷涌的泉水是他们的琼浆玉露。泉水驻足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一面镜子,都能快速地映照出乡亲们的写真照。镜子里的乡亲们眼里充满了水色,眼神慈祥,目光柔软,洋溢着希望的光芒。脚步在移动,镜头在移动,时光刻录下劳动者的光阴。自然和谐。在一个叫做半山的坡上,布谷鸟站在一棵向阳伸展的树杈上,说:布谷,布谷。

布谷!

开始做春!

一年的劳作揭幕!

斗笠,蓑衣。把犁,飞锄。雨水赶来为春耕加油,田野漾着微波,荡着圈圈的涟漪,那是大地的笑容。牛拉着沉重的犁耙,轻甩着鞭子驱赶绕着它转的飞蝇,在田地间尽情挥洒积攒一冬的神力——养兵千日,用牛一春。正是需要它表现的时候,它毫不惜力,眼里巴望着主人给它备下的犒赏,山一程,水一程,但也没有忘记伸出舌头收拾一下田角边的嫩绿,在主人的吆喝声中迈步。羊没有劳动任务,被青草撑圆了肚皮,它们在半山上角力,消耗自已的体能,一副事不关已的闲情逸致,像甩手掌柜。

扎着马步。点,横,撇,竖,折,捺。水田是毫无规格的白纸,书写一丝不苟,只几天的功夫,纸上已写满密密麻麻的青绿大字。秧苗返青。施肥除草。匀水逐害。乡亲们是一个个山水田园诗人,日日夜夜地在“田”字格中抒写劳动的篇章。

青蛙家族吞食害虫,纵情歌唱;飞鹰大队盘旋在蓝天上,双眼圆瞪,密切监视着鼠辈们的举动……好样的,朋友们。

一刻也没停下手中的画笔——国画大师很忙碌,挥毫,泼墨,勾勒,渲染……浓淡相宜,连绵不断的江南水乡画卷在延伸,时间在更替,空间在转换,景物和颜色也在不断的变化——山,水,田,苗;青的,绿的,蓝的,黛的,粉的……熟透的十月,携着辉煌舞着的秋风翩然而至。满园尽披黄金甲!

走吧。水顺从地穿过人们为它们开导着的田沟,像电影散场后回家的人流,还稻田干燥,为收割让道。它们相遇在流淌的路上,扭着水蛇一样的腰,拍着绵柔的手,脚步没有停滞不前,终于走进了村中那条永远明净清澈的溪中。草蔓掩蔽住溪床,溪面上,架着一根或是一排的独木或双木桥,悠然自横。宽大一点的溪面,点点搭石若隐若现,恣态写意。溪水舔着石砌的桥墩,绕道搭石,没有理睬水草张着双手的热情挽留……身子向前滑行。走了。

布谷鸟的声音发颤了:晒谷!晒谷!

晒谷了……似乎天气永远晴朗,雨水偃旗息鼓,丰收的忙碌和喜悦在村子里弥漫。田垅间银镰飞舞;纤陌上人影来去如飞,扁担吱溜吱溜;手在摇摆,风轮子轻舞飞扬;腰被压弯了,笑容爬上了眉稍。人们的眼里闪着亮光,人们的心里盛开着鲜花,这花在怒放……有些泉水没有走远,它们蠕动着毛毛虫一样的脚步,退回到幕后,慢慢地放下帷幕,没有告别,也不谢幕,就地埋伏,悄悄地归于平静。这个时候,也是牛的假期,它和羊相伴,在广阔的田野里,静立不动。

美啊。炊烟是乡村里最动人的风景,食物的香气在炊烟中散发——可口的饭食,丰盛的菜肴,还有自酿的美酒。种子已经回报了汗水,烘一份香喷喷的心情,且歌且舞,沉浸幸福。乡亲们是吸足了水份的植物——毛、发、眉、睫如水草;身躯里充满了水性:汗腺是泉眼;体形像波浪;体内有股涌泉在有力地搏动——饱满,充沛;昼夜不停,川流不息。

人们感受到了自己所能拥有的富有:信心,勇气,活力。擦亮农具,携带新鲜的谷种,昂首阔步走在通向下一个春天的路上,留下一串串坚实的足迹。

呵,生我,养我,给我们无穷生命和力量的泉!

那时年少

放慢了脚步,在一处平缓宽阔的地方,溪流被一个石头磊起的导水坝拦住了去路。孩子们用稻草垫高坝顶,稻草上边压着大小不一的石头,一个小小的人工湖展现在人们的眼前。湖中翻腾着一条条泥鳅,仰泳,潜泳,蛙泳,狗刨……衣服随便放在溪边的草垛上,这儿一丛,那儿一簇,上面压着破旧的草色书包。

一九八一年十月,秋收的忙碌还在高潮,乡村里迎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生动表演,没有开锣,没有鸣鼓,主角是一对母子——阿土,你妈来了,快跑!

快跑!衣服操在母亲的手里,母亲的另一只手甩着泛着青色的竹条,来势汹汹,杀气腾腾。少年从“湖”中一跃而起,跑啊——如果被扑到,现场直播的“竹丝炒肉”定会让他惨痛不已。母亲猛追,衣裤的长袖、裤腰带在风中飞扬着,像流水冲刷下的水草。少年沿着田埂狂奔。

追。跑。

一前一后,绕着田埂——驴是这样拉磨的,梭是这样穿行的……不去帮忙劳动,却在这里“玩命”,这是母亲盛怒的根源。跑是消化怒气和化解矛盾的唯一办法。

打是亲,骂是爱。大人们无暇管束子女,打骂是最直截了当的教育方式。代代相传。

台词很单一,却不绝于耳,雨点般地反复数落:吃饱了呵,不回家做饭跑这玩死啊,不顾命了呵,淹死你!跑得人边哭边跑边回头审时度势,分折着接下来的“敌情”和对策……这场表演来得突然,没有导演,故事情节简单,却吸引了不少观众——戏剧来自生活——应该很精彩。谁都知道,劳动很快乐,游水戏耍的乐趣那也是无穷的。

没有人在笑,说不定哪天自己也成了主角。追的累了,跑的累了。跑的让追的追着,抽两三竹鞭子,拧几把皮肉,意思一下,演出结束……没有掌声。

那时年少。

“年少”是一件华丽的外衣,披在成长的身上,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显得自然而然——女儿仰着脸在听着爸爸讲述关于“裸奔”的故事,她听得很专注,脑子里大概在努力构图:夕阳,蓝天,碧水,微风中裹挟着淡淡的稻草香……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那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经她的脑子加工后的故事应该更美妙。她笑了,笑得花枝招展,她说:阿爸,要是当时能拍录下来,发到网上,一定能引发众多人的围观!我敢保证,点击率会唰唰地往上窜!奶奶在边上听着笑着合不扰嘴:孩子,你傻啊,那时家穷,哪有那啥的。说着说着,抹着眼圈,怀着歉意望着儿子笑——谁叫你调皮。

转眼冬至了。一切显得燥,草枯了。土地咧着嘴,失去了泉水的滋润,它们变得皱纹满面。赤足走在大地上,一次次试图寻觅,仍旧无法清楚地看到它们的踪影……好像泉也累了吧,那就休息吧。

等看到了一只只鲜嫩的笋后才知道泉水并没有走远,它们关掉了朝着冬天的那扇门,又在向阳处打开一扇窗——躲在山地里撩起衣襟在给竹笋哺乳。笋贪婪地吮吸着,风掠过竹林,响起阵阵的“沙沙”声——这没有影响笋们的成长,更似摇篮曲,睡梦中个个五大三粗,踀着屁蛋,努着劲探寻光明的未来……

板锄,柴刀,布袋,或许还带着水壶和干粮,乡亲们进山挖冬笋了。判断竹的长势是否旺盛,打量根系的方向,选取下锄的位置,找到了竹根,沿着根系刨根挖笋了。刨起前面的土,盖住挖过的根,节奏鲜明,有板有眼,不但有收获,而且使裸露的根又受到覆盖,来年长势更好。累了,抽颗烟,休息片刻;饿了吃口干粮,就一口泉水。竹林寂静,落锄的声音声声清晰。

日落西山。

晚霞飞。

呜——林这边呼;咳——山那边应。相约归家。

就爱瞎闹。牛在半山上一嚼一嚼地吃草,像是在“自言自语”?由它。把大人们覆盖过不久的新土撩起,翻腾旧笋根,寻找笋裂缝,总有一两根“漏网”之笋被挖走,可怜裸露的竹根不久后便黯然失色了……不管不顾。有人爬上竹梢,身子像一个肉陀,从竹梢垂直下坠,等在下方的手拉住尾梢,另有手拉过竹枝打个死扣,竹子大的还可做成双扣——竹秋千荡起。荡的在荡,等候的在摇,我心飞翔……我要飞得更高!

嘶啦……竹子不堪折腾,裂开了,一棵青竹宣告报废……落荒而逃。

因为年少,不管做什么,似乎都可以。

捉蛙,摸鱼,扑蜻蜒,追蝴蝶……偷瓜,爬树,掏鸟窝,猎野兔,捅马蜂窝,斗狼……开荒,种豆……捡稻穗,拾荒,摘野菜……捉迷藏,打水仗……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果。似乖顺,又顽皮。既贪玩,也爱劳动,一刻都没有闲着。

乡村一洼平地,四周的山像狮,像狗,像虎,像骆驼,无论像什么,都睡得深沉,探着脚跟夹住村子,泉水、溪流是它们流出的哈喇。竹林,山林,好像除了田地就是丛草和林海,房屋成了寄居在田野和山林中的客户。

放牛和砍柴是捆绑在一起的活。一边放牛,一边砍柴。安置好了牛和羊,冲进山林里。砍。削。绑。手脚麻利,干脆利落。装好担子,口渴了,三三两两地来到半山脚下的那个井台边,翘着蒜瓣似的屁蛋直接牛饮一番。

半山上有一个老旧废弃的山庄,居住着唯一的孤寡老人,没有忘记找到她家的水桶,轮流着为她挑满一缸的水——人之初,性本善。井台湿了,通往井台的那条青石小路也湿漉漉的,好像刚刚下过一阵毛毛雨。

太阳拖拖拉拉的还没有下山的意思。回家还早,把柴担子摞在路边的斜坡上,游戏开始了,竹笛吹响了,笑声荡漾了……一只鹰张着苍黑的翅膀,在蔚蓝的天空上盘旋,俯冲,升起,平滑,像出弓的箭,像搏击风浪的舟。

远处,房舍的上空陆陆续续地升起了炊烟,田野在晚霞的映照下闪着金光。一丝丝寒意已悄然袭来,夜晚来得快,冬天不由分说地到来了。

冬到了极至,田地终于休闲了。它们四平八稳地仰躺在村子里,羞涩而又大方,解开衣裳,裸露着一块块富有弹性的肌肉。天气很冷,寒风一阵一阵地吹,嘴里能哈出白气。一些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田里,路边,霜冻放浪形骇,毫不掩饰,像犬牙交错,面目狰狞。

呵,什么地方都可以用笑声覆盖它。晚饭后,村中那些块头大的田地成了孩子们的娱乐场。一种叫做“路阵”的游戏追着孩子们奔跑。好像有无穷的力,好像有无数的笑声,汗水浸透衣裳。寒冷不是阻力,夜晚也并非全是暗无天日,有无数用欢乐做成的火把照亮追逐的脚步,走向暗夜的深处……呼儿唤女归巢的声音响起,乡村里弥漫的笑声和着尘埃一起慢慢地落定,匍伏在“运动场”里。清晨时悄悄降临的白霜,趁机按住它们,用一层薄薄的纱巾轻轻地盖住,让它们保留温暖。到了晚上,松开了手,笑声再次被孩子们追逐的脚步棉花一样地弹起。轻舞飞扬。

童年像是在暗夜中行走。看不清方向,只知向前,像村中那条流淌在草蔓之中的溪流。岁月消失在它的流里。有一天突然回头张望,一条开满鲜花也布满荆棘的小路向它的身后一点一点地伸展去,已经走远,不再从前。唯光彩一路,还有暗香。

啊,欢乐的时光,金色的年华。

飞舞的蒲公英

稀里哗啦,毛毛躁躁地在乡村里筛下,风风火火的。看着乡亲们手忙脚乱地抢收晒着的东西的样子,嘻嘻哈哈地笑。很不正经。模样是雨的形状,然而当太阳奋力冲破云层,刺出长长的光芒利刃,它们惊慌失措,一哄而散,倾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阳光没能收住猛泼出去的热力。憋足的能量,带着一股冲劲刺得人眼睛发痛。忽然地来了一条虹,悬在天空,姿态很美,圆弧状,一脚跨在山坳里,一头扎进半山的那个井口。它在吸水,收拾鲁莽的雷阵雨留下的狼藉。七色光。赤橙黄绿青蓝紫。

正值茂盛的时期,它把它全部生命力展示给我们看。婷婷玉立,精神抖擞。一丛丛,一簇簇,肥厚宽大的绿叶,挤挤挨挨。在雨后的艳阳天下,那翠绿的颜色,明亮地照耀着我们的眼睛,似乎每一片绿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呵,这青春亮丽的精灵。

它们是蒲公英。

张庄几乎所有的泥土,肥料,雨水和阳光都是为庄稼而准备。草在乡村里绝对没有地位,是庄稼的敌人,也是乡亲们的敌人,是斩草除根的对象。

蒲公英也是斩杀的对象,但它不是乡亲们的敌人,它是一道甜美的食物。它有个乳名,我们叫它“猪菜”。叶片肥大,水份充足,味道甜美——猪在酣睡中也能闻到它的气味,一跃而起,大口吞食主人扔下的新鲜的猪菜。

捡猪菜啰……蒲公英长势旺盛的时节,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子,一有空就去择摘猪菜!猪百吃不厌,有了蒲公英,猪的生活不时地得到改善。猪吃起来像红烧肉一样甘美,和着糠糟食物,逐渐长出膘,化成肉,变成钱,成为乡亲们手中的一笔“巨款”。

不但要为猪献身,还得要战胜病、虫、草等灾害。蒲公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高效地利用阳光,空气,水,迅速地生长。哪里有旷野,哪里有缝隙,哪里有肥料,蒲公英都能找到立足的地方,成群结队地出现。相互搀扶,相互支援,迅速地在地面上编织一席绿毯。无论人们怎样采摘,它们总能迅速地长出一片新绿——雨过天晴的大地上,蒲公英的长势多么耀眼。

虽是猪的餐桌上的美食,与稻谷比,蒲公英的身上没有为人民服务的义务,生长也没有压力。但是蒲公英不曾松懈过自己的努力。虽然是一棵草,但它尊重生命,按照有生命尊严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不甘落后,也有一颗向往美好的生活的心——尽管草木一秋,也不虚度年华,要活得灿烂,要精彩!

正是心中的这个强大的信念,才让蒲公英如此的顽强。

秋风起——风飘英散的日子到了。洁白的蒲公英和着风在村里的那条河面上空飘呀,荡啊……河的对岸会是什么?也许对岸是一片野花,野草,它可以与那些鲜艳的颜色为伴,可以永远地快乐年轻下去;也许不是绿草丛林,而是钢筋水泥,它站不住脚步又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天生的韧劲,实现理想需要的就是一股冲劲!

飘啊,荡啊……待到来年,必将长得更强劲。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漫天飞舞的白。毛绒绒,白茫茫。努力地朝着更高的地方飘去,越升越高,轻轻地托起了轻盈盈的梦想,把我们带向远方……

广种粮,多挣钱,修公路,拉电线,盖学校……向远方!

上学了。读书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张庄里的人们目标高度的一致。和原始人发现和利用了原始火种一样,众人你一块我一把地往火堆里扔柴火,心里那股“读书求光明”的愿望之火从未熄灭,风把它们燎得很旺,火光燃红了村子上空的云霞,成了一直悬挂在天边的火烧云。这是大人的愿望,也是我们的愿望。

暗暗较劲。

每年开学,都要叮嘱一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着当干部,争着评“三好”;不要觉得钱是牛拉的,要让钱扔进水塘里得有回声啊!成绩单是老化的水龙头,每年期末的成绩都滴漏在村子的流里,在张庄的“嘴网”上晒着。每次经过人群较多的地方,总能听到赞赏或是贬叹的声音:二大爷家的真用功,学习成绩真好;三叔家的也争气,老师喜欢他呢;就我家的不知“道”,让我操心啊!

没有单纯的上学,还有劳动。那些年,家里存点钱比什么都难。家里的劳动力永远不够,课余,课后,假日,一定是大人们劳动的帮手。拎着工具跟在大人的身后,鞍前马后,干完解决温饱的“主业”,还得搞有钱收入的“副业”,劳作不已。如果有丝毫的松怠,便会撞见母亲的白眼和训斥:自己想想,是做田舒畅,还是读书轻松!

天知道上学有多艰辛。起早,赶路,上课,放学,回家帮忙……有人渐渐落队了。哦,不能放弃啊,阳光总在风雨后的!我们的肩膀变宽了,双腿有力了,路越走越宽,越走越远……

每年中考、高考放榜的日子,村子里都会叽叽喳喳地刮起一阵兴奋的旋风,人们奔走相告,消息不胫而走——大明考上大学了。小强考上中专了。

看吧!高中的家庭喜不自胜。乡亲们纷纷端着鸡蛋,提着长寿面贺喜来了——这种场面,只有做大寿的人才能享有。整个张庄沉浸在浓厚的喜庆中。村庄成了热情的沙漠,无需用手去抚摸,就能感觉到股股暖流流进心田。让人热血沸腾。

又是一年开学季,村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炊烟一如既往地缠绕在乡村的上空;泉眼依然无声;蒲公英的劲头丝毫不减,借助着风力翩翩起舞;农人忙着刀耕火种。村庄似是波澜不惊,事实上,村子里堆满了干柴,只要一点,就能火势冲天——有人欢喜也有人忧伤,出师未捷的,看着别人家的光鲜,用一条钢丝绳子快速地拉回了羡慕的目光,经过一番挣扎,痛苦中重新激发了斗志,希望之火再次点燃。和它一起燃烧的还有紧随其后的你,我,他,和村子上空的火烧云。

像奥运圣火一样,竞赛不止,圣火不熄。几十年来,火烧云烧红了张庄,也烧红了李庄、王庄和相邻乡镇,甚至更远。火烧云的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脸红红的,心亮堂堂的,信心满满的……

……哦,终于明白了,我们是一群蒲公英的孩子。

一茬一茬的孩子像飞舞的蒲公英一样,走出了大山,走向远方。

后来,改革开放的飓风刮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生活的道路不再是独木桥。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山门,走向全国各地。打工,办厂,做生意,样样精通,行行出状元。张庄的面貌一新:宽阔的水泥路,明亮的灯光,高大的楼房,飞驰的汽车。

现在,我站在张庄的土地上,眼前的景象让我黯然神伤:田园荒了,山泉枯了,溪流臭了,炊烟没了,学校没人了,只有空落落的大房子和倚门探望的空巢老人。望着耄耋老人的背影的我陷入沉思:他们是否是在搜寻那曾经的繁忙?

这是我们的原初吗?我们所要追求的美好,一定不是这样的。

(责任编辑 高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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