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老流氓”!
2014-03-06胡展奋
胡展奋
敲键盘想打“作家”的,没想一打是个“做假”,那就是神的旨意,就按这个提示写下去。
身边的弄虚作假层出不穷,以致人们已对这种恶液质熟视无睹,只有出国了,才会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我们这类坑蒙拐骗的都是“恶人”!是被全世界“共愤”的,是不耻于人类狗屎堆的行为……
然而可耻归可耻,只要一回国,就心安理得啦,因为这里大家都“做假”。
但我最近发现,全社会的弄虚作假,倘要追根溯源,一和张大千有关,一和“工人作家”有关(更远的姑且不去追溯了)。
张大千是没有争议的大画家,但是他的“做假”却一直有争议,外国人也许看不懂,做假就是龌龊,就该谴责,不管什么人,难道还有“做假”光荣,“做假”伟大的吗?是的,他仿石涛,仿八大,有人说他伪造的假石涛比真石涛更好。还有人叫嚣,宁要张大千的“假八大”,不要博物馆的“真八大”。
这纯属无知者谰言,在这里我欣赏陈传席的说法,石涛的精品画下笔有一种苍浑之感,而张大千造的假石涛虽然清润,但缺乏苍浑之感,他用笔有时比石涛更流利更清新,但内涵单薄,没有石涛独具的“灵魂”。
当然,石涛的画有的也不行,但总比张大千的假石涛好。李可染曾写文,张大千去拜访齐白石,齐白石拒绝相见。李可染说:“此人是临摹大涤子的名手,老师何不请来一谈?”齐白石却说:“我向来不喜欢这种造假画的人。”
众所周知,齐白石所说“吾奴视一人”,指的就是张大千。
著名翻译家傅雷说,吾鄙见于大千,素不钦佩,观其所临敦煌古迹,多以外形为重,至唐人精神,全未梦见……
这些话都是很中肯的,并没有人身攻击,虽然徐悲鸿说了“张大千,五百年来第一人”。
艺术神圣。张大千做假,兴许有恃才负气恶作剧的成分,可恶的是一帮文化人还这么宠着他护短。名人言行素为公众圭臬。观近代丹青无耻,做假盛行,大千实难辞其咎。
但事实上,对公众诚信腐蚀更严重的是“制造假作家”。
近年有当事人回忆,1949年以后,政府有意识要培养“自己的作家”——“工人作家”。“工人作家”在我看来本该包含两种截然不同的定义,一,“做过工的作家”,很正常,狄更斯、杰克·伦敦、高尔基、王安忆……太多了,不赘;二,“只会做工的作家”,不识字,只会“画故事”的高玉宝、只读了小学三年级的胡万春等等,也很多,有人出于意识形态的需要,动用公权力,硬要把他们变成“无产阶级的作家”,似乎要和谁怄气,这就难免做假,而且大肆做假,现在已经谁都知道,这些“被作家”的作品,绝大多数是代笔的结果,大抵是“工人作家”口述逆袭或者弄一篇错讹百出,无叙事逻辑的奇葩物,让一批旧社会过来的文笔老到的文人为其通篇改写甚至重写,最终“被作家”到处去领奖。
不是说“文章经国事”吗?!原来“经国”的事也可公然做假,还有什么不能糟践呢?
公众的潜意识被公权力做假的风气足足浸润了六十年,谁还会拿“诚信”当一回事呢,宫中好细腰,民间不饿死人才怪哩。
只是苦了那些“被作家”者,须知作家是永远无法制造的,那是神秘的酿制过程,就像酒精永远无法合成一瓶五粮液。
文学评论家钟文回忆,他二十五六岁时担任一位著名“工人作家”的秘书,这个作家有个特点,那就是哪怕你天天在他耳边聒噪,他还是念不清“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杜勃洛留波夫”。
直到他病重时,见到钟文还在说:小钟,我把我们那些老朋友的名字写成这样,总能念得差不离了吧——
钟文接过他写的纸条,上面写着:操你姐夫司机!赌博老流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