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沙漠仙人掌:玛丽·奥斯丁的自然文学创作

2014-03-06张雅萍

关键词:奥斯丁文学创作仙人掌

张雅萍

(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872)

沙漠仙人掌:玛丽·奥斯丁的自然文学创作

张雅萍

(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872)

美国自然文学女作家玛丽·奥斯丁描写了西南沙漠地域的地形风貌、动植物特性、以及生活在那里的土著居民,将浓郁的西南地域特色融入美国自然文学传统之中。她的文学创作与柯勒律治的“有机论”相契合,就像沙漠仙人掌一样,从作家心灵的种子萌发,在西南沙漠地域的自然和印第安文化中汲取养料,将她的思想、情感、灵魂客观化在作品当中开花结果,写出了“沙漠经典”《少雨的土地》和其他自然文学作品,以艺术的形式将西南沙漠自然环境、作家生活经历、艺术创作三者联系起来,成为有机的整体。同时,奥斯丁的自然文学创作使她的生命得以升华,调和她与现实之间的冲突,成就自我精神的完整性。

自然文学;美国地域文学;美国西部女作家;玛丽·奥斯丁

玛丽·奥斯丁(Mary Hunter Austin,1868 -1934)在美国自然文学传统中具有独特的地位,1903年她发表《少雨的土地》(The Land of Little Rain)一举成名。此后几乎每年都发表新作,《编篮子的女人》(The Basket Woman,1904)、《伊西德罗》(Isidro,1905)、《羊群》(The Flock,1906)、《无界之地》(Lost Borders,1909)等相继出版。她在作品中描绘了迷人又严峻的西南沙漠自然环境、当地动植物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奥斯丁一生著述丰富,共写了32部书、200多篇散文和3个剧本。她不仅写作,而且演讲,关注当时的公共社会问题,如二十世纪初的女权运动、自然环境保护、保卫土著居民土地权运动、保护美国印第安文化艺术等等。美国当代著名自然文学女作家特丽·T·威廉斯(Terry Tempest Williams,1955—)在《少雨的土地》1997年企鹅自然经典版序言中写到:“她不害怕为捍卫印第安人权利、妇女权益、保护荒野所采取的政治行动。她是一位诗人、先驱和热爱这国度的人。”①T.T.Williams,“Introduction”,Mary Hunter Austin,The Land of Little Rain.New York:Penguin Group(USA)Inc.,1997,p.x.她的第一位传记作者皮尔斯(T.M.Pearce)称她为“第一位美国西部卓越的女作家”②T.M.Pearce,Mary Hunter Austin.New York:Twayne,1965,p.39.。我国研究美国自然文学的著名学者程虹教授认为“玛丽·奥斯丁是美国自然文学女作家的第一位代表人物。”③程虹:《寻归荒野》(增订版),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第175页。国内近年也翻译出版了她的几部重要作品,包括《少雨的土地》、《无界之地》、《羊群》、《编篮子的女人》、《旅行尽头的土地》(The Land of Journey’s Ending,1924)等,但国内评论界对该作家的研究较少。

奥斯丁的自然文学创作以西南沙漠地域的自然和文化为基础,将自然、生活、艺术三者联系起来,成为有机的整体。她的创作像仙人掌一样,扎根在西南沙漠地域严峻的环境,开出鲜艳的花朵,成为西部自然文学中的奇葩。同时,自然文学创作的过程也使作家个体生命得以不断升华,在写作中成就了健康的心灵世界和自我的完整性。

英国浪漫派诗人和评论家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曾经在《生命的理论》中阐述了他的“有机论”,认为植物源于种子,其内在能量决定其内在目的;植物在生长的过程中,把泥土、空气、光和水中相异的、多样的成分与它自身的物质同化,最终生长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在心灵的领域,他将诗人的心灵比作种子,“事件与意象,这些外界中活跃的激励精神的机械,对于心灵的种子来说,有如阳光、空气和水分,没有它们,种子就会腐烂消亡。在所有心灵进化的过程中,感知对象必须刺激心灵;心灵也必须对如此得自外界的食物进行消化和吸收”,通过他在《文学生涯》中所描述的“善于综合的神奇的力量”,即艺术想象,创造出有机产品,即诗。①转引自M.H.艾布拉姆斯:《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郦稚牛、张照进、童庆生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04页。对于玛丽·奥斯丁来说,她的文学创作也像一株植物一样,从她心灵的种子萌发,在生活环境中汲取养料,将她在自然中的观察、感悟、思想、灵魂客观化在作品当中,使她的文学创作成为一个有机的生命体。

玛丽·奥斯丁1868年出生在美国东部的伊利诺斯州卡林维尔(Carlinville)镇,父亲爱好文学对她在文学方面有启蒙和影响。奥斯丁10岁那年父亲去世,与她最亲近的妹妹詹妮不久也患病去世,失去至亲的痛苦使她的心灵感受强烈,她在自传《地平线》(Earth Horizon,1932)中写到失去妹妹的感受:“失去她的痛楚从未消失,只要提到她的名字,我就会泪如泉涌”②M.H.Austin,Earth Horizon:Autobiography.Boston&New York:Houghton Mifflin,1932,p.87.。她与母亲、哥哥和弟弟不甚紧密,有时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比较紧张,这使她处于孤独中,也养成了独立观察思考的习惯。

对文学的喜好和敏感的心灵使她具有与超自然力量交流的能力。她在《面对死亡的经历》(Experiences Facing Death,1931)中记录了自己儿时某个夏日的清晨,独自在果园中体验到上帝的存在。在一瞬间,大地、蓝天、树木、随风飘动的小草和幼小的她融为一体,“我在它们之中,它们在我之中,我们都被包裹在一个充满活力的温暖光亮的气泡之中”③M.H.Austin,Experiences Facing Death.Indianapolis:Bobbs-Merrill,1931,p.24.。她感受到了上帝的存在,这不仅指基督教意义上的上帝,也指宇宙中的万物之灵。这与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在“自然”(“Nature”,1836)一文中描述的在林中空地的经历非常相似,爱默生感到自己成为“一个透明的眼球”,与上帝和自然中的一切融为一体。与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和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一样,奥斯丁的创作也深受爱默生的影响,受新英格兰文化传统的影响。她一直相信直觉的力量,认为直觉是来自神的暗示,她后来多次写到这种与超自然力量交流的能力,认为这是一种在文明社会丧失却在广袤的自然中可以恢复的能力,因为“土地的粗糙原始有助于人们培养起与超自然的个人关系。在你和有组织的力量之间,没有太多庄稼、城市、衣服和行为方式的干扰来切断这种交流”④玛丽·奥斯丁:《无界之地》,马永波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99页。。正是这种与自然交流的能力使她日后在沙漠群山中不孤独,与动植物相伴不寂寞,因为她相信沙漠中的万物都有灵魂,是大地精神的一部分。

1888年奥斯丁大学毕业后随家人移居到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一个农庄,这次西迁对她日后的文学创作具有很大影响。当乘坐的车辆向沙漠地域行驶,她看着车窗外的荒凉景象,意识到沙漠将伴随她的一生。她后来在《马背上的一百英里》(“One Hundred Miles on Horse Back”,1889)一文中记叙了这次从东部到西部的旅行,她的传记作家斯丁曼(Esther Lanigan Stineman)认为这篇文章“描绘出一次身心解放之旅”。①E.L.Stineman,Mary Austin:Song of a Maverick.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9,p.31.这里不再有东部葱郁的山川、蜿蜒的河流,而是荒凉的大漠,奥斯丁也从青涩少女走向成熟。1891年,奥斯丁结婚后迁居于欧文斯河谷,在那里教书并开始写作,扎根在西南沙漠地域。

西南沙漠地域的某种东西似乎浸入了奥斯丁的意识,她认为只要是户外,所有的地方都美丽有趣。在这里,有最清新的空气、明媚的春光,以及一种让人忘忧的魔力。她描写的仙人果,“深入古老世界的花园,疯狂地奔跑,只要有能使它独特的优点发生作用的阳光和沙子,它就能茁壮成长”②玛丽·奥斯丁:《旅行尽头的土地》,马永波、马原、陈亮译,合肥:时代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安徽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9页。。奥斯丁在这里找到了她自然文学创作需要的沙子和阳光,那就是西南沙漠地域的自然环境和印第安土著文化传统。

首先,奥斯丁从自然环境中吸取营养。她欣赏自然中的万物,野生沙漠植物相互之间保持更大的距离,最大限度地适应土地;昆虫、鸟类、啮齿类动物等各种生灵也在这干旱的土地以它们自己的方式适应环境,它们有锐利的眼睛、发达的嗅觉、敏锐的耳朵,凭借极少的营养物质生存下来。她通过了解、理解并欣赏沙漠动植物的多样性和适应性,学会了如何在貌似贫瘠枯燥的生活中自我发展。沙漠地域的广袤空间、最纯净的空气、广阔清澈的星空以及似乎延长了的时间感,这些都使她热爱这片土地。作为一位有创造力的思想家和作家,奥斯丁的心中充满了对土地的忠诚。她在自传《地平线》中叙述到:“玛丽身上有某种来自土地的有价值的东西,它有大地的节奏、生机勃勃的冲动,……控制了她自身的发展,影响了她最隐秘的表达。”③M.H.Austin,Earth Horizon:Autobiography,p.15.奥斯丁对西南沙漠地域的描写就是“一个热爱它的人能够把它说给另外一个它的热爱者”,④玛丽·奥斯丁:《少雨的土地》,《无界之地》,马永波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54页。正是这种置身于自然之中的对沙漠地域土地深深的热爱滋养了作者对这片地域的文学创作。

其次,奥斯丁对印第安土著文化具有浓厚的兴趣。她认为土地是决定艺术家创作和文化突出特征的首要因素,印第安人的民间艺术与当地的自然环境紧密相连,土著诗歌、音乐、舞蹈都根植于土地,具有土地的气息。奥斯丁认为:“每一个印第安女性都是艺术家——观看、感觉、创造。”⑤玛丽·奥斯丁:《少雨的土地》,《无界之地》,马永波译,第118页。她与包括印第安人、墨西哥人、中国移民等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交流,并在作品中描绘他们不同的文化。而且,她的叙事风格也受美国西部印第安口头文学的影响,故事中的叙事策略是将口头叙事与书面叙事相结合,这种半口语化的叙述使叙述者和读者之间更加亲近。

奥斯丁在广袤干旱的西南沙漠地域书写她的大地之爱,用根植于土地的方式表达她对这片土地的认识。西南地域特色是适合她的沙子,土著文化是照耀她的阳光。西部的沙子和阳光滋养了她心灵的种子,她的创作像仙人掌一样在干旱荒芜的土地生长,“因为那里是所有仙人掌部落都能发挥自己能力并取得胜利的环境”⑥玛丽·奥斯丁:《旅行尽头的土地》,马永波、马原、陈亮译,第79页。。

奥斯丁在描写广泛分布于西南地区的多刺仙人掌时写道,“它们的灰色脊梁形成网络,给这片土地涂上了一层不引人注目的色彩,绽放的花朵颜色鲜艳,吸引了人们的注意”。①玛丽·奥斯丁:《旅行尽头的土地》,马永波、马原、陈亮译,第86页。奥斯丁由于长期生活在沙漠地域,自然而然地将那里的自然环境和自身的生活经历用艺术的形式融合成有机的整体,文笔像仙人掌一样开出鲜艳的花朵,为西南沙漠地域的自然文化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在沙漠地区生活了14年之后,奥斯丁于1903年出版了《少雨的土地》。在这本由14篇短篇散文组成的书中,奥斯丁描写了一片少雨的土地,它位于约塞米蒂山以南的内华达山东坡,延伸到大盆地,穿过死谷东南的大片山地,一直到莫哈维沙漠区域。这里有迷人又严峻的沙漠自然环境,丰富而有特色的动植物,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印第安部落。在奥斯丁的笔下,这里有色彩斑斓的山峦、温柔的蓝色雾霭、明媚的春光,圣洁、纯净的空气。在这里,水设定动植物分布的界限,风塑造地貌,雨限定季节,这是一片神秘而独具魅力的土地。人们一般认为沙漠地域荒凉干旱,鲜有生命,但奥斯丁观察并记录了各种各样的野生沙漠动植物。这些动植物相互依存,有种子的地方就有昆虫,昆虫哺育了鸟类和小型哺乳动物,还有以它们为猎物的鹰、狐狸、郊狼,以及食腐动物美洲鹫、兀鹰和渡鸦。正是在这样从来不缺少生命的地域,居住着派尤特人、绶绶尼人等印第安部落,他们以顺应土地的方式生活。但是奥斯丁笔下的沙漠既有独特的魅力,也充满死亡的恐怖。在干旱少雨的年份,牲畜会大批死亡,寻矿的白人男性也会因干渴而永远迷失在荒漠之中;食腐美洲鹫在空中盘旋,会把沙漠清理干净。沙漠的美与恐怖之间有一种张力,二者在这种张力中保持平衡,成为和谐的整体。

《少雨的土地》中真正的主角是土地,所有的植物、动物、人都是贴近土地生活的,浸透了土地的元素。奥斯丁认为,“地域必须作为一个角色,一个情节的煽动者,建设性地进入故事。千万不要以为自然景象只能用作背景是故事发生的地域”。②M.H.Austin,“Regionalism in American Fiction”,English Journal 21(February 1932),p.105.可以说,她站在二十世纪的门槛上吹响了生态中心主义的号角,向西方人类中心主义的传统发起挑战。伊丽莎白·艾蒙斯(Elizabeth Ammons)认为,《少雨的土地》“使我们完全重新定位(relocate)自己”,③E.Ammons,“Form and Difference:Gertrude Stein and Mary Austin”,Conflicting Stories:American Women Writers at the Turn into the Twentieth Century.New York:Oxford Univ.Press,1991,p.88.因为奥斯丁呈现给东部读者一个与西方传统完全不同的世界。

奥斯丁的语言真实可信,叙事风格独特。从她的叙述中,读者可以看到、感受到作者所看到和感受到的沙漠景观和万物,就好像她置身荒漠,手拿纸和笔一边看一边写一样。当时的著名教授和文学编辑卡尔·范·多伦(Carl Van Doren,1885-1950)写道:“她好像刚从沙漠归来,带着刚刚得到的消息。”④C.V.Doren,“The American Rhythm:Mary Austin”,Many Minds.New York:Knopf,1924,p.10.她的语言极富描写性,叙述语气真实而抒情,使读者身临其境。奥斯丁意识到描写大地的生活要求使用新的语言和形式,她观察家园周边的自然环境,倾听沙漠生命的声音,将对自然的观察以科学的严谨如实记录下来,但同时用诗意的语言描述主观的感受,是二者完美的结合。她认为将会有新的一类作家,其创作方法“完全是文学的,但又能够沉浸在科学的资料当中”⑤M.H.Austin,“Science for the Unscientific”,Bookman 55(August 1922),p.565.,后来的环境文学作家秉承了这一传统,如:雷彻尔·卡逊(Rachel Carson,1907-1964),⑥雷彻尔·卡逊著《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1962),诗意地描述了化学农药对环境的危害。但奥斯丁比卡逊早大约半个世纪。

《少雨的土地》取得成功后,《编篮子的女人》、《伊西德罗》、《羊群》等相继出版。后来,奥斯丁移居卡梅尔(Carmel,California),加入了由诗人乔治·斯特林(George Sterling,1869-1926)、杰克·伦敦(Jack London,1876-1916)等作家、艺术家组成的圈子,这期间完成了《圣鲁契亚》(Santa Lucia,1908),《边远之地》(Outland,1910)等作品。1909年短篇小说集《无界之地》出版,从风格、内容上都与《少雨的土地》相似,还是以沙漠为场景,但沙漠又不仅仅是背景,也是故事中的人物,而且重点描写了人物与土地的相互作用。从1912年到1923年,奥斯丁创作并出版了《一位天才女性》(A Woman Of Genius,1912)、《可爱的女士》(The Lovely Lady,1913)、《加利福尼亚,阳光之地》(California,Land of the Sun,1914)、《小径故事集》(The Trail Book,1918)、《年轻女公民》(The Young Woman Citizen,1918)等作品,并在期刊杂志发表了大量文章。在《一位天才女性》中,奥斯丁探讨了作为一位女性艺术家在男性主导的社会所面临的问题,故事中融入了她的个人经历,表现了超越她所处时代的女性主义思想。1924年《旅行尽头的土地》出版,奥斯丁的叙述又回到了西部土地的主题,该书“体现了以亚利桑那和新墨西哥州为中心的地域的实质”①Lawrence Clark Powell,Southwest Classics:The Creative Literature of the Arid Lands,Essays on the Books and Their Writers.W. Ritchie Press,1974,p.95.。奥斯丁的自传《地平线》是对她一生的回顾和总结,这部以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两种声音叙述的自传给奥斯丁的文学创作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然而,奥斯丁去世之后,声名也归于沉寂。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生态批评家(ecocritics)和女性主义者(feminists)又重新发现这位西部女作家,因为与她同时代的其他作家相比,奥斯丁更早关注人与土地的关系、印第安文化、女性权利等问题。她是第一位关注美国西南沙漠生态的作家,具有超前的生态意识。她的自然文学创作就像开在西部沙漠中的仙人掌花朵,散发出她全部生命的芬芳,改变了东部读者对西部的认识,正如她在“仙人掌国度”中所说的那样:“只有仙人掌属植物成功改写了沙漠的景观”②玛丽·奥斯丁:《旅行尽头的土地》,马永波、马原、陈亮译,第87页。。

在“仙人掌国度”中,奥斯丁多次提到“植物灵魂”,她描写在结节仙人掌地区,“我们达到了植物自适应韵律的完美和谐”,她把“植物灵魂”也称为“能量复合体”,“植物复合体不停地和沙漠条件交互作用,它们在我们发现它们的地方已经进化了”。③玛丽·奥斯丁:《旅行尽头的土地》,马永波、马原、陈亮译,第91页。奥斯丁多年在沙漠地域生活、创作,她诗意地表现心灵对自己周围世界的认识、理解、感悟,同时,她的创作也将自然、生活、艺术三者联系起来,成为一个复杂的有机体,使她的精神不断升华,成就了完整的心灵世界。

奥斯丁在沙漠地域的文学创作使她摆脱了个人生活的失意,炼就了坚韧的性格。她婚后与丈夫性格不合,婚姻出现了问题,后来又与丈夫分居,直至1914年离婚。更糟糕的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患有智力障碍,奥斯丁照顾女儿多年后将她送进当地福利收容机构,后来女儿因病去世。然而,她经历了家庭的失意后并未沉沦,而是到户外更广阔的世界,关注非个人化的自然万物。壮观的沙漠、山麓传达出一种孤独、冷漠的精神,一种傲然独立于世间的孤独,这与她自己所处的孤独境遇相似。正是在这样的生活境遇中,她像仙人掌一样适应荒凉严峻的环境,经历了干旱、沙暴后依然坚强而独立。她的生命也具有仙人掌的坚韧和顽强,1906年奥斯丁被诊断出患有乳腺癌,1907至1910年期间,她游历欧洲,后来乳腺的病痛也消失了。她正像树形仙人掌一样,“甚至当它在季节性暴风雨中被连根拔起,卧倒的柱状躯干也有着一种不可测的力量,能靠储存的水分继续生存下去,不断生长的顶端会不断向上翻转”④玛丽·奥斯丁:《旅行尽头的土地》,马永波、马原、陈亮译,第82页。,直至完全翻转过来,重新发芽。在西部广袤的自然之中,她最大限度地拥有空间和时间,心境也变得宏大、宽广,摆脱了个人化的东西,灵魂从沙漠、群山、星空中找回定力。“当群星在广阔清澈的天宇移动,清楚地升起和落下。它们显得很大,清晰而颤抖;仿佛带着庄严的、无需宣布的使命在移动。向它们天空中的车站行驶着,它们使可怜的苦恼的世界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躺在外面观察动静的你不重要了,在灌木丛中不停号叫的瘦棱棱的郊狼也不重要了。”①玛丽·奥斯丁:《少雨的土地》,《无界之地》,马永波译,第62页。生活中的苦恼在宏大的自然中显得微不足道,自然中的力量使奥斯丁像沙漠仙人掌那样,不停地与沙漠环境交互作用,从而使心灵得到进化,精神得以升华。

奥斯丁将这种从自然中获得的宏大健康的心灵融入艺术创作之中,使她的作品中没有任何感伤的成分。她描绘了许多印第安女性,有意去掉感伤的情绪,突出这些人物的精神特质和忍耐力,她们克服了涉及环境、性别、种族、阶级等方面的障碍而在沙漠地域生存下来,体现了一种沙漠精神。例如:在《无界之地》中“徒步旅行的女人”最能体现这种精神。她背着毯子和黑色的包裹,一个人独自在西南沙漠地域流浪,经常在牧人的帐篷里吃睡,有时在某一个牧人的牧场停留数日。她因为多年照顾残疾人,最后自己的身体垮掉了,因为疾病而开始徒步旅行。而奥斯丁本人也曾照顾残疾的女儿多年,身心疲惫。正如流浪女一样,“除了自己的双脚没有可以帮她走出困境的东西了……她疾病的本质,从来没有弄清楚,所以很可能是心理的失常驱使她走向开放、素净的自然,最后被自然的清明治愈”②玛丽·奥斯丁:《无界之地》,马永波译,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26页。。流浪女经历了忧虑和丧失后开始游荡,最终找到了自己;奥斯丁经历了婚姻家庭的失意后从自然和文学创作中找到了自我;流浪女从来不谈自己,而只讲她的所见所闻;奥斯丁的作品中也从来没有因个人生活的失意而有任何感伤的成分,而只是展现给读者她看到的、经历的沙漠地域的世界。流浪女认识到生活中最珍贵的三样东西,工作、爱和生孩子。为了这三样东西,其他一切都可以舍弃。故事的叙述者认为流浪女“已经脱离了所有社会既定的价值观念,……抓住的是事物的本质,没有包装和骗局”③玛丽·奥斯丁:《无界之地》,马永波译,第132页。,奥斯丁在流浪女身上看到了与她自己相似的精神,该人物从精神上引导奥斯丁治愈心灵的创伤,寻求完整的内心世界。

此外,奥斯丁在《少雨的土地》中讲述的“编篮子的女人”赛雅韦也与作者在精神上有一种亲缘关系。她能够编织华丽的篮子,她在失去丈夫之后,靠采集植物的根茎、坚果,挖泥塘里的蛤、河里的蚌独自养育年幼的儿子,她编篮子是出于热爱,卖篮子是为了挣钱养孩子。叙述者写道:“没有男人,一个女人的生活要比最初预想的要容易得多。”④玛丽·奥斯丁:《少雨的土地》,《无界之地》,马永波译,第116页。这也是作者的声音,因为奥斯丁自己也曾经多年靠教书、写作抚养患智力障碍的女儿。她的写作也与赛雅韦的编织一样,通过艺术创作生存并获得对自我价值的认同,作者通过故事中的人物探讨自己女性身份复杂而矛盾的情感。

综上所述,奥斯丁的自然文学创作就像仙人掌一样,在沙漠地带敏锐地捕捉到沙土地清新的气息,将自己的根慢慢延伸到大地的深处,同时伸展叶片,从西部充足的阳光中汲取能量,融合了沙漠地域的自然环境、土著文化、以及她自身的生活经历,在一系列的沙漠之书中表现了浓郁的西南地域特色。其文学创作反过来以艺术的形式调和作家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使她的生命丰盈,成就了自我的完整性。奥斯丁对自然生态、土著文化、性别种族等方面的观念超越了她所处的时代,是她包容性灵魂的见证,也是她的价值所在,至今都具有重要意义。

The Desert Cactus:Mary Austin’s Nature Writing

ZHANG Ya-p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Mary Austin,an American nature writer,describes the landscape,flora and fauna,and aboriginal habitants in the dry Southwestern desert,making its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part of tradition of nature writing.Her literary writing is in line with Coleridge's poetic organism.It,like the desert cactus,sprouts from the seed of her mind,absorbs nutrients from the Southwestern natural environment and Indian culture,and finally blossoms with her feelings,thoughts,and spirits embodied in the literary works. These books,including her desert classic The Land of Little Rain,have actually integrated the Southwestern natural environment,the writer's life experience,and artistic creation into a complicated organic whole.Meanwhile,Austin's literary writing sublimates her spirit and reconciles the conflicts between the writer and the reality,helping her become whole inside.

nature writing;American regional literature;American western woman writer;Mary Hunter Austin

I 106.4

A

1002-3194(2014)04-0066-06

2013-10-28

张雅萍(1968- ),女,甘肃张掖人,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美国现当代文学。

猜你喜欢

奥斯丁文学创作仙人掌
仙人掌
梅卓文学创作论
坚韧挺拔的仙人掌
简·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教会读者什么
读友“读友杯”全国少年儿童文学创作大赛之短篇文学创作比赛征文启事
读友“读友杯”全国少年儿童文学创作大赛之短篇文学创作比赛征文启事
曹文轩的文学创作作品
简·奥斯丁:别样的“文化研究”
仙人掌
简·奥斯丁:似朋友,似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