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世衡及种家将西北事迹考略
2014-03-06高锦花白晶丽
高锦花,白晶丽
(延安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北宋自建国伊始,就饱受异族骚扰乃至被灭国的屈辱。其长期奉行的“崇文抑武”的治国方略也抑制了武将群体的培育,但并没有影响北宋时期将门现象*关于将门现象,陈锋先生有专文论述。参见《宋代军政研究——北宋“将门”现象探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的涌现。比如我们所熟悉的折家军、杨家将、岳家军等就是这一时期涌现出来的,为后人所称道。以种世衡为首的种家将虽然不像岳家军和杨家将那样家喻户晓,但是种家从种世衡于仁宗朝戍守西北开始(1041),一直到靖康之变(1126),京师失守,以其孙种师道抵御金人战死为止,父、子、孙三代共七人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为北宋王室出生入死,血染疆场,事迹可歌可泣,形成了北宋时期又一著名的将门世家。对于这一事实,南宋孝宗隆兴二年(1164),起居舍人王稽中之言最为中肯,他说:“臣每念国朝罕有世家;惟将家子能世其家,有曹彬之子玮,种世衡之子谔,谔之子师道,皆世为良将。近日将臣子弟,皆以武弁为耻。”[1]卷一百三十九,三六九六这里首先指明种家乃将门世家,但王稽中也以“崇文抑武”宗旨之下人人“皆以武弁为耻”导致国朝罕有良将以御异族为憾,其痛心疾首之情溢于言表。
文章为了叙述方便,不妨先赘述种家三代人的简单生平,大致了解种家将在西北边疆捍卫朝廷安危的史实。
一
种世衡(985—1045)字仲平,祖籍河南洛阳人。《宋史》本传称其“尚气节”。大中祥符五年(1012)因叔父种放的恩荫而补为将作监主簿,始权知保定、武功(今咸阳)及泾阳三个城邑。后通判凤州,因权臣王蒙正构陷,流窦州,又徙知汝州。后得益于龙图阁直学士李紘及宋绶等人为其辩白升迁为卫尉寺丞,签书同州、鄜州判官。御边有功,累官至环庆路兵马钤辖。庆历年间,西北用兵,又迁东染院使*东染院使,武阶名。宋太祖开宝九年分染院为东、西染院,各置使名,属诸司正使系列。北宋前期为诸司正使阶名之一,位次于西京作坊使。参见《宋代官制辞典》第586页,龚延明编著,中华书局,1997年版。、环庆路兵马钤辖*兵马钤辖,军职名。五代十国设置,宋沿袭此制。初为将帅之职,行营统兵出征,受本路都部署(都总管)节制。屯泊则掌管禁旅驻屯、守御、训练之政令。据《宋史·范仲淹传》北宋兵马钤辖领兵五千人。参见《宋代官制辞典》第447页。。范仲淹在《东染院使种君墓志铭》中高度评价种世衡曰:“在边数年,积谷通货,所至不烦县官,益兵增饷,善抚士卒,能得人死力。”[2]卷第十五,三一七世衡三子种古、种谔、种诊皆具备将才,被当时关中号为“三种”。[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四
种古(又作诂),字大质,世衡长子。自小仰慕叔祖种放为人,不事科举,时人称为“小隐君”。后因其父世衡之功被朝廷録为天兴尉,累官至泾原路都监,历知元宁、鄜、隰诸州,抵御羌戎有功。宋神宗召对后迁为通事舍人,并因此赐官其三弟种诊,《宋史》本传对其评价为“明达孝义”,卒年七十。
种谔(1017—1083) 字子正,种古弟。以父任荐知青涧城,招降嵬名山,遂长驱追击,城绥州。后以功累迁凤州团练使,元丰六年(1083)卒于延州,年五十七。《宋史》评价曰:“善驭士卒,临敌出奇,战必胜。然诈诞残忍,喜功开釁,议者谓谔不死,边事不已。”[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七
种诊,生卒年不详。英宗治平二年(1064)为殿中丞,除洛苑副使、充环庆路都监。*都监,唐时泛指宦官监军。五代十国为官名,北宋初沿置。其职掌为统兵作战主帅都部署之副帅。别名“行营都监”,简称“都监”,有时也称“监军”。参见《宋代官制辞典》第449页。神宗熙宁三年(1070),知环州,与兄种古进击环州羌族。元丰四年,知镇戎军。六年,充永兴军路兵马都钤辖。
种谊,字寿翁,生卒年不详。为世衡幼子,以战功累官西京使,熙宁(1068—1077)年间任高遵裕部下偏将,元祐(1086—1093)中知岷州,一战擒获了鬼章,徙知鄜州。时值西夏进攻延州,种谊率军迎击,西夏军不战而退,官至保州团练使,卒年五十五。
种朴,种谔之子,以父任昌州刺史,徙河州,蕃部阿章叛,帅使出讨,时朴至州才二日,以贼峰方锐,时值隆冬盛寒,欲姑徐之,无奈主帅檄令六七至,不得已出兵,遇伏兵力战而死。
种师中(1059—1126) 字端孺。世衡孙,宋徽宗朝人,历官河北制置使,《本传》称其老成持重,为当时名将。靖康元年,金人内侵,朝廷不听师中建议,并一味督促出战,后力战而死,谥号壮愍。
种师道(1051—1126) 字彝叔,初名建中,世衡孙。累官京畿河北制置使,知兵有谋。靖康中金人南下,时师道春秋已高,天下称为“老种”。师道将援兵,至关入对,为战守计,人心以安。钦宗终因其年事已高,后虽听从御史中丞许翰奏言“师道智虑未衰,尚可用”,[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五三加检校少师,进太尉,节制镇洮军,并为河北、河东宣抚使,屯兵滑州,但并无实权,其言亦不能尽用。靖康元年十月以病卒,享年七十六。建炎中,加赠少保,谥曰“忠宪”。
二
种家将三代人的历史事迹,主要围绕与西夏、辽、金三个政权的斗争过程中建立。本文根据《宋史》、《续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长编》以及其他史书记载,大致将其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修城筑砦(一作寨),巩固边防
第一,修复青涧城。庆历年间,西夏李元昊开始大举进攻北宋边界,扰民甚盛。时任鄜州判官种世衡建言修复延州之北战略要地故宽州,即今青涧城。种世衡力陈修复宽州“右可固延安之势,左可致河东之粟,北可图银、夏*这里的“银”是指宋时古银州,今天陕西榆林东南横山地。“夏”即夏州,《元丰九域志》卷第四“校勘记”二六条云:“夏州即今乌审旗西南白城子”。之旧。”[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二青涧是西夏南进必经地之一,时任陕西经略范仲淹对之极力赞同,于是“世衡且战且城之”。又因青涧地势险峻下面多石无水,恐难以长久驻守,世衡下令凿地挖泉,“百五十尺始至石,石工辞不可穿。世衡命屑石一畚,酬百钱,卒得泉以济。城成,赐名青涧”。[1]卷四十二,九九三青涧对后来北宋北上夺取绥州、占领无定河流域米脂、横山等地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庆历二年,范仲淹巡边至环州,知种世衡深得羌民服膺,上奏朝廷徙世衡知环州镇抚。
第二,修筑细腰城。细腰介于西夏和宋环庆路之间。居住其间的属羌有敏珠尔、密藏、康诺三个部族,素来强大,其族之北有二川可以交通西夏。庆历四年,为防止三族与西夏私交,范仲淹决定在环州和原州之间修筑城池切断他们往来的路线,于是命世衡和知原州蒋偕修复古细腰城,“世衡时卧病,即日起兵,会偕于细腰,使甲士昼夜筑城。”修筑期间,世衡先遣人以计款待羌人,使之不争,又召三族酋长进行犒劳,晓谕他们筑此城为其御寇。密藏等三族猝不及防,又无外援,遂服从,“城成而世衡卒”。[1]卷四十七,一一三四
(二)通过屯田招徕蕃部
《宋史·赵禼传》云:“鄜延地皆荒瘠,占田者不出租赋,依为藩蔽。宝元用兵后,凋耗殆尽,其旷土为诸酋所有。”道路险阻,*参见高锦花《论范仲淹的边防思想》,西北民族大学学报,2008年第3期。“内地移粟于边”,百姓不堪其苦,遂“以辇僦为病”。[3]卷三百三十二,一〇六八五因此,军粮供应成为宋朝鸡肋。陕北乃至广大西北地区,自古自然条件恶劣,土地贫瘠,气候苦寒。鉴于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秦汉以降这里常为兵家必争之地。唐时各藩镇主要靠内地调运物资解决军需。如何解决物资供应也成为宋代主要难题,于是世衡主张利用士兵屯田来缓减朝廷压力。种世衡营建青涧城后,号召兵民屯田以求自给,共开垦土地2000顷。同时为了繁荣当地经济,又招募商贾,给人民“贷以本钱,使通货赢其利,城遂富实。”[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二这一经验后被范仲淹很快被推广到西北其他各地。种世衡长子种古在抵御羌人进犯同时,不仅屡立战功,而且在镇戎(今宁夏固原北)北面筑城占领要地,寸土必争,其本传云“民有损直鬻田于熟羌以避役者,古按其状,得良田三千顷,丁四千,悉刺为民兵。”[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五
(三)笼络和感化羌夷蕃部
党项羌属于羌族的一支,主要分布于西北地区,其中西夏拓跋氏党项最为强盛。它与其他党项部族经过长期融合,到隋、唐、五代几乎融为一族,宋人径自称其为党项。党项与汉族人民的恩怨由来已久。历代汉人对之采取的方略基本以优抚和羁縻为主,攻打为辅。伴随党项实力的增强与势力的壮大,他们日渐成为沿边州县的隐患。种世衡到了陕北之后,首先通过施舍一些财物千方百计笼络蕃部人心,知青涧期间,能“间出行部族,慰劳酋长,或解与所服带”,“尝会客饮,有得羌事来告者,即予饮器,由是属羌皆乐为用”。[1]卷四十二,一○一八甚至为了取得蕃部酋长信任,还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其族帐拜访,蕃部的牛家族奴讹就是种世衡在大雪之夜造访获得其信服从而使其率整个部族“罗拜听命”。[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二
除了正面进行拉拢,偶尔也会使用一些计策以使之畏服。羌人中有一慕恩部落最为强大,“世衡尝夜与饮,出侍姬以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内,潜于壁隙中窥之。慕恩窃与侍姬戏,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惭惧请罪。世衡笑曰:‘君欲之耶?’即以遗之,由是得其死力。诸部有贰者,使讨之无不克。”[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二
种世衡幼子种谊不仅有大将风范,对羌酋也能恩威并施,为我所用。如岷羌酋包顺、包诚因前任守令姑息纵容,二人便恃功骄纵,目中无人。种谊为了制服二人,先厚待之以礼,偶尔一次犯了小过,就要按军法处置。吓得二人“叩头伏罪,愿效命以赎,乃使输金出之,群羌畏惕。及洮州之役,二人功最多。”[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九
(四)有勇有谋,审时度势,出奇制胜
第一,巧施反间计,分化瓦解元昊势力。种世衡知青涧城时,有野利刚浪唆、遇乞兄弟深受元昊器重,尊为贵人,号大王。野利刚浪唆派浪埋、赏乞、媚娘等三人来假降。被种世衡识破,专门委以重任,使“监商税,出入骑从甚宠”,以麻痹之。另派遣趫勇善骑射、熟悉蕃部山川道路的僧人王嵩(原名王光信)打着朝廷的旗号,潜入元昊内部,诱使元昊处死刚浪唆兄弟,并“谕以国家宽大开纳”,元昊“自是遣使者请降,遂称臣如故”。[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三~一〇七四四种谊更是一位常胜将军,《宋史》说他:“倜傥有气节,喜读书。莅军整严,令一下,死不敢避;遇敌度不胜不出,故每战未尝负败。”故当他到达延州时敌人“皆溃去”,延州人民称颂:“得谊,胜精兵二十万。”[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八
第二,收买羌酋部分官员,收复失地,层层推进边防线。种世衡去世后,延帅陆冼荐举种谔知青涧城,承继父职。他上任时,绥州还在西夏控制之中,守将为嵬名山。因嵬名山之弟夷山已投降种谔,种谔买通嵬名山手下小吏李文喜,来不及等朝廷下诏,趁势带重兵包围了名山之帐,打了个措手不及,兵不血刃便“得酋领三百、户万五千、兵万人”。但绥州之战师出无名,遭到陆冼及言官的弹劾,种谔被贬秩四等,*种谔遭贬秩之事详见《宋大诏令集·政事五十八·贬责三》卷第二百五“王正中种谔降官制”:“朕大兴士众,属尔等以伐羌,固将举其巢穴,非徒卻敌收并塞之地而已。兵西出则近,尔等东繇绥德回远之路,以疲士马,费刍粟,致功用不集。中正议既不审,又约有分地,当攻其左,而不能奋击以歼除丑类。夫军赏吾必行,而罚亦安得已哉!是用按尔之罪,降秩有差,其体款恩,尚思报称。可。”中华书局,1962年,第768页。不久宋神宗悔之,令其官复原职。韩绛宣抚陕西时擢拔种谔为鄜延钳辖,使其能在后来米脂无定川战役中大破西夏并俘虏守将令介讹遇,立下赫赫战功。
为了进一步推进前沿阵地,种谔派遣其子种朴上书神宗陈述对策,谋取横山之地。神宗锐意进取,遂派遣徐禧、李舜举专程请教时为鄜延钳辖的种谔,种谔仔细为之其分析了横山之地战略位置:一是横山地势开阔,便于耕种放牧;二是人民剽悍善战;三是坐收盐业之利;四是地势险要,便于防御。其具体作战方案和步骤是:“……自银州(今米脂以西)始。其次迁宥州(今靖边西),又其次修夏州*关于此三郡治所:银州,宋银川郡,属下州,领儒林、抚宁、真乡、开光四县。宥州,属下都督,宋宁朔郡,领长泽、归仁、怀德、延恩四县。夏州,属中都督,宋灵武郡,朔方军节度所在地,领回乐一县,清远、昌化、保安、保静、临河、怀远、定远七镇。参见〈宋〉王存《元和郡县志》卷第十“陕西路”条,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479页。(今横山西),三郡鼎峙,则横山之地已囊括其中。又其次修盐州(今定边),则横山强兵战马、山泽之利,尽归中国。其势居高,俯视兴(指西夏兴庆府,今银川市)、灵(指灵州,西夏西平府),可以直覆巢穴。”[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七此四州恰恰在一条线上,当时均隶西夏,如占领了此四州,兴、灵二府便唾手可得。结果因徐禧和沈括决意筑城永乐(米脂以西一个镇),不采纳种谔之计,最后也就有了种谔不予援助、徐禧吃了永乐全军覆没的大败仗。*永乐之祸指的是神宗元丰五年(1082),种谔修筑永乐城后,徐禧还米脂,令曲珍领兵万人镇守。永乐地接宥州,依附横山,是夏人必争之地。徐禧一走,夏人便号称30万大军前来攻打,而且还有铁鹞子。但徐禧此人以边事自任,狂谋轻敌,又建功心切。在夏军渡河时坐失良机,导致夏人“围永乐城,厚数里,游骑掠米脂,且据其水砦”,将士昼夜浴血奋战,城中“乏水数日,凿井不得泉,渴死者大半,至绞马粪汁饮之”。种谔埋怨徐禧,不听己意,拒绝援助。最后徐禧、李舜举、李稷,皆为乱军所害;曲珍、王湛、李浦、吕整,裸跣走免,永乐城陷,汉、蕃官二百三十人,兵万二千三百余人皆没。永乐之役全军覆灭。官军、熟羌、义保死者六十万人,钱粟银绢以万数者不可胜计。参见《徐资治通鉴》卷第七十七“九月”条。也使得神宗皇帝形成了“始知边臣不足任,深悔用兵,无意西伐”的看法。[1]卷第七十七,一九三二
(五)不畏强敌,奋起反抗,鼓舞士气
与西夏角逐时,种家父子不仅逐步巩固了西北边防,还每每在战斗中斩获甚丰。如羌人入侵,种古与弟种诊大破环州折薑会,斩首二千级;种谔在招降了嵬名山被夏兵包围的时候,面无惧色,“追击二十里,俘聝甚众,遂城绥州”;种谊出使青唐时,自兰州渡河讨伐夏兵,“斩首六百”;知岷州时,鬼章叛乱,欲和属羌里应外合夺得故地,种谊与游师雄出讨,奔至洮州,谊乘着浓雾掩护,一鼓作气登上城门,擒获了鬼章,并戏问之:“别后安否?”鬼章语塞,稍后慨叹:“我生恶种使,今日果为所擒。天不使我复有故土,命也。”[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四八种师道知西安州时,适逢夏人进攻定边,于是率领部队讨伐,驻军葫芦河。利用声东击西的计策大败夏军,而且“斩首五十级,获橐驼、马牛万计,其酋仅以身免”。[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五八
(六)能正确估计双方力量,主张避其锋芒,可惜得不到认可
熙河会战因种朴建议不被采纳,而导致惨败。种世衡之孙、种谔之子种朴以父任右班殿直,累官昌州刺史,徙熙河兰会钳辖兼知河州,安抚洮西沿边公事。属羌由阿章帅大军,种朴认为西夏军气焰正盛,时值隆冬盛寒季节,宜按兵不动,待其如强弩之末再行决战,结果熙河帅胡宗回不听种朴劝谏,并催促种朴尽快出兵。这正好中了阿章计谋,种朴遭遇埋伏,战死阵亡。熙河会战虽然最后因偏将王舜臣擅长骑射,力挽狂澜,收回部分残兵败将。种朴也被朝廷追赠为“雄州防御使,官其后十人”,但此次战役大大挫败了宋军士气,“无敢复言战者。”[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五〇
到种世衡之孙师道与师中时,北宋已经日薄西山,如一个垂暮老人,不堪一击。面对辽人和金人的双重进攻,徽宗朝君臣上下陷入慌乱,呈束手待毙之势。彼时大臣多怯懦无能,兵权又落入阉宦童贯之手。在与辽人的白沟之役中,童贯命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护卫诸将安危,师道认为不能盲目决战,说:“今日之举,譬如盗入邻家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焉,无乃不可乎?”[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五一童贯不采纳,强命出兵,导致兵败。白沟之役后鉴于金人对辽、宋均虎视眈眈,辽期冀与北宋讲和以联合对付金人。作为老将的种师道认为此不失为对抗金人的良策,但是童贯却以个人恩怨不听劝谏,继续与辽作战,又遭致卢沟之败。
金人入侵时,种师道年事已高,天下号称“老种”。朝廷授予其加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京畿河北制置使。师道号称领兵百万,屯兵汴水南,逼近金人大营,“金人惧,徙砦稍北,敛游骑,但守牟驼岗,增垒自卫。”[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五二奈何朝廷一味苟安,得过且过,竟然与金人讲和,遂成“国患”。
当金人即将打到京师时,师道带病迎战,时姚平仲为副帅(与种家同为山西巨室)。师道主张宜等春风过后开战较为有利(比朝廷开战计划晚七天),但姚平仲却担心战功独归师道一人,极力上言主政李纲,要求及时出战。李纲偏信一面之词,临时让军队听姚平仲节度,钦宗也轻信姚平仲之言,“以为(师道计)缓,竟用平仲斫营”遭致大败,“既败,李邦彦议割三镇,师道争之不得。”[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五三金人退兵之后,种师道兵权被解,钦宗以“师道老矣,难用”为由罢为中太一宫使。种师道认为金人还会卷土重来,建议“合关、河卒屯沧、卫、孟、滑,备金兵再至。朝论以大敌甫退,不宜劳师以示弱。”最终不用其言。京师失守后,钦宗竟“搏膺曰:‘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五三师道遗恨病死。
三
种家将从种世衡立功青涧起,至师道、师中历三世,史书评价世衡“诸子俱有将材”。号称“山西名将”。他们的事迹彪炳史册,其命运也与北宋浮浮沉沉。其中世衡因带病修筑细腰城,致积劳成疾于庆历五年病死,死后“人皆画像祀之”,范仲淹谓其“国之劳臣,不幸云亡”。[2]卷第十五,三一七其子种古在徙知鄜、隰二州时卒;种谔命知延州,却因“疽发背卒”;种谊“会迁东上閤门使、保州团练使,卒”;种朴因中敌人埋伏而战死;师道临危受命,但因“徽宗任宦竖起边衅,师道之言不售,卒基南北之祸。”师中则因“独以麾下死战,自卯至巳,士卒发神臂弓射退金兵,而赏赉不及,皆愤怨散去,所留者才百人。师中身被四创,力疾而死”。[3]卷三百三十五,一〇七五五
对于种氏家族这一结局,不仅与当时北宋战备不修、师旅不整有关,也与文人掣肘牵制、政策指导以及武将素质都不无关系。明人柯维骐的论说可谓鞭辟入里:“种氏本洛阳儒家,自世衡而下,三世产名将。顾不异哉!然为将之道,善谋为上,善战次之,兼之者,其世衡乎?谔也,绥州之役,得不偿失,矧西师再举,祸结而不可解耶。方奸臣童贯、王黼用事,师道数谏伐辽不售,无足怪者。金虏入寇,大臣忠亮可倚任者,惟李纲、许翰其人。顾不能用师道、师中迟重之计,而国遂至于大衄可慨也夫。”[4]卷一百十一柯维骐认为种世衡有勇有谋,而种谔绥州一役却得不偿失,还引发西边战事,而师道、师中则因奸臣当道,其计谋终不能被用。
种家三代前仆后继,与北宋王朝共存亡,这一悲剧性的结局若从宋朝整体国策来看,却具有一定的必然性。陈锋先生在其《宋代主流军事思想及兵学批判》一文中非常深刻的指出了宋朝与以往朝代在防御与守备上的巨大不同,宋朝用“保守的、重内轻外的意识取代了积极进取、拓边外向的精神”,而其国防战略则“蜕变为被动防御和教条空论的结果”。[5]253-254而这一转变从很多大臣的言论中可以窥见,太平兴国五年左拾遗、直史馆张齐贤上太宗书,认为君天下者“岂止争尺寸之事,角强弱之势而已乎!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末,安内以养外。人民本也,疆土末也。”[6]卷二十一,四八五又太平兴国六年九月,河北南路转运副使田锡入朝对事亦云:“臣闻圣人不务广疆土,惟务广德业……愿陛下念征戍之劳,思用度之广,爱人惜力,无屯兵以费财,修德服荒,无略内以勤远,亟诏执事,宽其诛锄,又何必蕞尔蛮陬,劳于震怒。”[6]卷二十二,四九六此外宋代大文豪苏轼也曾在上神宗皇帝书中说:“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3]卷三百三十六,一〇八〇六大臣们的言论无疑会影响朝廷的决策,《宋史·林光列传》“论”曰:“宋太宗既厌兵,一意安边息民,海内大治。真宗、仁宗深仁厚泽,涵煦生民,然仁文有余,义武不足,盖是时中国之人,不见兵革久矣。于是契丹、西夏起为边患,乃不吝缯帛以成和好。”[3]卷三百三十四,一〇七三九
因此,宋代形成守内甚于防外的思想绝非出于偶然,他们认为“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6]卷二十三,七一九于是,北宋乃至南宋一味地苟安偷且、过一天算一天,一味地想通过赏赐大量岁币、缯帛等换取短暂的和平,并使之成为一种常态。遂使西夏、辽、金“气焰益张,常有并吞关中之意”,[7]第七卷宋亡终究成为一种历史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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