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代表(外一篇)
2014-03-06魏子薇
1
盖上了翻盖手机,又突然打开。宁闲打开QQ,在私聊中对宋遥说:“到了。他现在在我旁边。”
那边果然非常配合地发来了鄙视的表情,“美得你!”
宁闲看着意料之中的回应,还是笑了,而且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又突然尽力往回收。因为她身边的人从浅眠中微微睁开了双眼,疑惑地看着傻笑的她。
她只能对这双疑惑的眼眸摇头,粉饰太平地说:“看了个笑话,很搞笑……打扰你睡了?”
眼眸的主人从来不为难人,微微笑笑,混混沌沌地说:“没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宁闲久久看着这双阖上的、周边因疲惫有淡淡黑眼圈的眼眸,再一次感谢上天给这个机缘,让她能够坐在林知远身旁。
2
宁闲之所以叫宁闲,是因为爸妈从年轻时就一直很忙,宁可希望孩子闲一点。可是宁闲继承了两人闲不住的基因,从小学到高中就一直是各种活动的活跃分子。
上高中之前她就听说有种东西叫“模拟联合国”:大家扮演各国外交官,在联合国上至安理会下至国际环境保护署的模拟会议上,发表演讲和进行辩论,讨论国际议题并提出方案。很锻炼领导才能和思辨能力。议题也是包罗万象,喜欢历史的,可以参加历史特殊委员会,穿越到二战时洗牌世界格局;喜欢日常的,也有妇女权益委员会等待你来拯救妇女拐卖问题——总有一款适合爱折腾的你。非常有趣又极其拉风。这勾起了她全部的热血,连中考填志愿都是看哪个中学模联社厉害填哪个的。
她如愿把闲不住的心性带进了S中。从班级到学生会,没落下一个活动。当然她也如愿进入模联社,并在第一次校内模联时一战成名。尽管她只分到委内瑞拉这种芝麻大的国家,且在核武器扩散的议题上完全没有存在感。但她却用剽悍的演讲气势和辩论技巧把半数以上的国家吸引到自己身边,最后连美利坚都要让她三分。“杰出代表”称号被她顺利收入囊中,一切一气呵成。
“宁闲是骄傲的。而她的确可以骄傲。”这是宋遥的评价。宋遥和宁闲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同班,宁闲的骄傲,宋遥比谁都清楚。所以当她看见宁闲从模联社团回来,一副精神涣散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就为你拿的只是‘杰出?”晚饭时间,宋遥一边吃面一边不解地问。虽然最佳代表才是最高奖项,但杰出代表已经是第二名。况且宁闲现在才高一。
宁闲托着腮没动眼前的菜,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落在那里。她在回想这几天的会议。
她第一次参加模联,其实经验完全没有,她也不是超人,一开始就很艰难。好不容易提了几个动议,却又因为支持率不高一直没被通过。
宁闲纵然从不知道什么叫放弃,彼时也觉得有些心灰。但她还是又一次举了写有“委内瑞拉”的国家牌,第四次提出了动议。这回稀稀拉拉地终于有人举了手,但宁闲望了望就知道,还是不够。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开始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候她突然听见主席台上有人用清晰而标准的英文说:“主席希望通过这个动议,还有没有代表愿意举牌?”重复了两遍,温和而充满说服力。
从宁闲的角度,台上的电脑挡住了说话人的脸。但宁闲知道他是谁——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她听周边的女生议论过,四分之三的女生进社都是冲着他——担任这次会议主席的高二学长,在第一次社团时给新社员讲过话的模联社副社长——林知远。
有主席的号召,下面的代表似乎纷纷从梦中惊醒,慢慢地像雨后春笋一样举起了自己的牌子。数了数,宁闲舒了一口气。总算是通过了。
这算一个突破口。好的开端等于成功的一半,第一个动议通过后,宁闲就把后面一半进行得势如破竹。演讲、动议、游说、辩论、创建集团、写文件……她在会议几天颇有干劲,为工作文件和决议草案每天熬到半夜。宋遥看着她顶着黑眼圈还像打了鸡血,暗暗觉得诧异。其实宁闲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主席林知远在公布奖项时,用他依然澄澈的嗓音说出“杰出代表,宁闲”,她才豁然开朗,明白自己原来就这么沦陷了。以至于在散会后林知远来祝贺她,并说“不给你最佳是为了让你以后继续努力”的时候,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突然结结巴巴,然后落荒而逃。
她知道林知远那时并不在帮她,而是因为会议确实需要那个动议来推动。但她还是莫名其妙地折服了。林知远优美的口音犹如魔音穿耳,在她脑海中不断回荡。
这是她此生第一个漩涡。在此之前聪明如她确实一直无法理解宋遥为什么能为一个男生着迷至此。而此刻,她大约明白了。
3
林知远是各方面都很优异的男生,属于当之无愧的绩优股。喜欢他的人不用打听都知道不在少数。而宁闲虽然也优秀,在遇见林知远之前等于没有在情感上开过悟。所以这样一来竟然手忙脚乱,看得宋遥目瞪口呆。
校际模联结束的那一周,她从模联的Q群里居心叵测又惴惴不安地加林知远为好友。这就算她正式沦陷的开端。
两周以后,社团开始征招去上海参加国际模联大会的人员。在得知林知远也要去之后,她果断报了名。这回有双代表制,即由两个参会者代表一个国家。她只当过单代表,于是恶狠狠地要报双代。可是由于她在校际中风头太劲,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当她的搭档。正烦恼,惊喜就从天而降——林知远笑着说:“那么我们双代吧。”
模联的准备工作是漫长而辛苦的。主办方往往在开会前半个月把背景文件传到与会者邮箱。这回宁闲收到的是长达六十多页的全英文材料。
学校对面的小咖啡馆里,宁闲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努力地一行行看下去。本来词汇量就不算优越,又因为是难民安置的主题,尽是些不熟悉的专业词汇。
“很痛苦?”耳边传来少年的嗓音。林知远把一杯茶放在她手边。
应该庆幸吗?这样漫长的会前准备,同时给作为双代的他们难得的相处机会。
“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指着一个划了荧光笔记号的词。
毫不犹豫地给出准确的中文释义,看着写满了中文注释的材料上又多了一个,林知远不禁微微皱眉,“其实这个部分并不很重要。看材料也有技巧。如果对阅读实在有困难,就先在网上搜一下这个问题,看看相关资料,熟悉一下作个底。再看看相关行动这几块,这是重点。”翻到目录,修长的手指圈出范围。
她侧仰头看他,看少年温文尔雅而自信的面庞。
后来的宁闲有时会对自己的记忆觉得奇怪:在回想起这段准备的时光时,她好像总是站在一个旁白的角度而不是自己的位置。总是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和林知远在一张桌子两边,相对的侧影。看见自己在翻着材料有时皱眉有时眼中闪光——这是有了主意。时不时,自己还偷偷瞄一眼桌子对面的林知远。他则始终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决议草案的序言性条款部分——这是会前可以准备的部分。敲打总是很流畅,强大的英语水平让他几乎从不用求助有道。
这个安静的少年,似乎拥有毫不喧哗的力量。他总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半个月以后,去上海的飞机上,她坐在了林知远身边。
4
上海的模联确实规模宏大。庭就有七八个。而宁闲与林知远参加的联合国第三委员会,参会人数达到了180人。第一个议程开始之前,宁闲看着一整个大会议厅穿着西服的人,不由想到时候得是怎样一个壮观场面。又扯扯自己新买的正装的领口——之前校际只要求穿制服——然后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学长: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的林知远,正若有所思地转着笔。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来看着宁闲的眼睛,笑着说:“Cheer up!Belgium(比利时)!”比利时是他们代表的国家。他边说边伸出右手,等着击掌。
宁闲愣了一下,心情慌乱地,也连忙伸出了手。
如她所想,第一个议程中,整个会场都在进行一种有条理的混乱。有条理是因为多少受了规则的限制,而混乱则是人数带来的。主席刚一说:“有什么动议或问题吗?”下面就是一片排山倒海的“Motion(动议)!Motion!”和挥舞的国家牌。
国家的座次是按照首字母来排序的。比利时虽然是B开头,坐在第一排,位置却在墙边,几乎是主席视觉的死角。任凭他们半场惊天动地地喊motion,举牌要求发言,都处在被无视的状态。
终于,半场的时候有个代表提了个十五分钟的无组织核心磋商并被通过。在这期间代表们可以自由活动,相互交流、写文件或者休息。整个会场进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混乱。宁闲一时有点头大——她确实没见过这阵势。正准备和林知远交谈一下,林知远却对她挑了挑眉。下一秒竟然右手一撑桌子,一个翻身跳到了桌上。
“嘿!有兴趣谈论难民安置问题的代表们请来这里!”
宁闲听说过这一招:吸引其他代表,顺便凸显领导能力。只不过她没想到林知远会这么做,更没想到林知远竟然会跳到桌上,最最没想到的是……他跳到桌上的一瞬间真是,帅呆了!
宁闲连忙打消自己花痴的想法,那边从桌上跳下来的林知远身边已经围了层层代表。她连忙一路道歉地挤进人群中央,和林知远站在了一起。
林知远的那一嗓子和鹞子翻身的轻盈动作,成功地使他们所代表的比利时进入了会议的中心。接下来的事情林知远似乎就不怎么管了:像个后勤一样帮宁闲收其他国家的纸条,并按她的意思回复,给她拿个面包倒杯咖啡。偶尔在宁闲与他人辩论处于下风的时候,才出来斡旋。
宁闲知道林知远是给自己机会磨炼,心中不由对他加倍感激也更加崇拜。
除此之外,在开会的过程中,宁闲始终更深入地体会到林知远的好。林知远和同龄男生的不同就在于他对旁人细致入微的照顾,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润物细无声。一次宁闲要上台进行重要的演讲,正紧张。林知远突然用手肘捅一捅她,竟然压低了声音,用悠长的声线唱起了:“Hey Jude,dont be afraid……”她一时惊呆了,然后听见主席点了比利时,转身上台,好不容易压制住了深深的动容。
转眼宁闲和林知远已经组成了一个以比利时为领导的国家团队,控制了俄罗斯等大国。事情进展得忙碌而顺利。宁闲每天同喜欢的人在一起,又做着感兴趣的工作,实在是心情舒畅,在林知远面前的拘束都少了很多。一次宁闲与他人磋商归来看见在位子上修改文件的林知远,拿过他给她准备的红豆面包咬了一口,一时间竟然飘飘然地暴露了大大咧咧的本性,开玩笑说:“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啊!”话一出口登时就后悔了。幸好林知远只是笑笑看上去并不介意。
一共五个议程,因为大局基本尘埃落定,认识几天有了感情的代表们又即将各奔东西,所以第四个议程结束后的晚上是模联的经典活动——迪斯科晚会。之前校际没有这个环节,所以宁闲非常期待,吃晚饭连塞带吞的,让林知远直担心她会不会噎着。
事实上,上海的迪斯科晚会的确很棒,至少在宁闲之后参加的会议中都没有可与之比拟的。音响超棒,舞美很好,气氛非常热烈,舞池上下都是蹦跳的人群。白天不苟言笑谈论着国家大事,为利益分歧吵得面红耳赤的国家代表此刻都重新回到少年模样。她亲眼看见同庭的一个向来严肃的代表穿着西装就来到现场,觉得忍俊不禁。但让她目瞪口呆的是,下一秒他就融入了疯狂的人群,脱掉西装外套在手中挥舞着,用平时喊“动议”的响度冲周围的人喊:“来吧来吧!”
好吧,她必须得承认,在她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她没有忘记林知远。他们站在墙边,他在她的身旁,一如既往地微笑看着欢笑的人群,没有动。而她因为他没有动。她知道林知远其实是喜静的,尽管他是模联场上的佼佼者,尽管他为了战术可以跳到桌子上,尽管他辩论时也句句戳中要害。但他的眼里永远是泉,他的声音也永远是泉。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这泉真是温的吗?还是一种不自觉的冷?
她想要对他说一点什么,而此时场内好像起了变化:开始有一队人前后搭着肩在场内奔跑,像火车,像成群的兔子。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成为一列长长的火车,一群疯狂的兔子。
她看着林知远有些疲惫的脸,身体在思想之前做出了行动:她突然那么快地拽住了林知远的手腕——快得仿佛是要阻止自己后悔一样——把他拉进了舞池中央。
期年之后,宁闲仍然记得那个晚上。那是第一次,她将自己的手搭上一个少年并不宽厚却叫人安心的肩膀。
5
从上海回来以后,宁闲和林知远的关系本应该更密切,可是现实却没能遂宁闲的愿,这是宁闲的问题。宁闲本来是坦荡的女生,可越坦荡在这种事上越犯浑。见到林知远连句话都不知道怎么说,QQ的聊天记录里,除了参会就是参会。别的话简直一句没有。
为了不把这仅有的话题丢掉,宁闲对参会的事越发上心。高一下学期几乎把能去的会议都开了个遍。
而社团的事,宁闲管得就少了。因为和漫画社文学社之类的同好会式的和谐不同,模联社的感觉有点冰冷。宁闲对社团其实没什么感情,感情都给了会议本身。况且勾心斗角的事学生会里她看多了也受够了,不想再往社团里搞一个微缩版的学生会人际网。
所以当她知道林知远和模联社社长叶琳闹翻的时候,这消息都已经快传遍全校了。
宋遥看着一脸纠结的宁闲,忍不住说:“你在模联混了什么久,连问个事的人都没有?”看宁闲点点头,更恨铁不成钢地说:“那就直接去问他啊!”
宁闲觉得这个主意真馊,但她别无选择。
宋遥和宁闲的这场讨论发生在午饭时间。宁闲是等不住的人,打开手机看QQ上林知远的头像灰蒙蒙的,就直接把手机往桌肚一塞,噔噔噔上了楼。
正在午休的高二教室里安安静静,林知远刚好坐在窗边,感到有人在窗外探头探脑,转头一看,正是宁闲。
宁闲看看几日不见的林知远,觉得他的神色有点疲惫。突然间不知道问什么好。两个人隔着一墙壁一扇窗对望着,好像是对峙。
还是林知远开了口,笑容有点倦怠,“什么事?”
当然只有那件事。
虽然觉得现在问不是好时机,但宁闲实在憋不住。其实事情摊开来说也很简单,不过是“理念不同”这四个字。
S中准备暑假的时候搞一个比较大型的省际模联大会。这在S中还是第一次。社长叶琳有很多想法,搞宣传册啊,发邀请函啊,印海报啊,大会场布置啊,请乐队啊。而林知远比较现实,他管预算,其实不用看具体数据都知道已经爆表了。而最重要的是,林知远坚持模联就是模联,开会就是开会,搞那么多花里胡哨做什么,太形式主义。宁闲知道林知远一向对事不对人,可叶琳不清楚或者被气得不想管了。
叶琳被林知远连泼两盆冷水心里不爽,就算埋下一个地雷。之后又因为模联社种种复杂的关系——这个林知远没提,因为提了宁闲恐怕也因为向来不关心内情而听不懂——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僵。最后则是因为林知远又卡了叶琳一笔预算,叶琳怒了,地雷被引爆,于是模联社社长和副社彻底闹翻。
林知远说完,看着宁闲,他想她必然要说:“那你打算怎么办?”事实上他能怎么办呢?叶琳硬是做出鱼死网破的气势,要么他离开,要么她退社。
却没想到宁闲竟然说:“要不然这事儿你就先别管了。”她没看林知远惊讶的神色,“你一直帮我很多。现在我想帮你做点事,拜托你给我个机会,别介意。”
她不容置疑地盯着林知远的眼睛。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崇拜地望着林知远的背影、情绪波动极大、需要指点和依靠的模联新手。她的坚定和自信从眸子里溢出来,点亮了淡泊的春日。这使他受到蛊惑一样点了点头。
接下来,林知远见识到了所谓的“宁闲效率”。
宁闲开始介入社团事务,打着支援校内会议的旗号——这名正言顺,因为那时候确实缺人手。一开始到底是不容易的,因为她进社半年来只顾着开会,和其他社员几乎没什么交流。但其他社员对她还算是肯定的——毕竟从她开过的会和拿过的奖来说,没人能说她不专业。
宁闲本来就是学生会的骨干,曾经领衔策划过慈善演出之类的活动,能力是没话说的。很快她就进入了筹备会议的核心,能让叶琳听上她一两句话。
宁闲知道,自己不能太偏向林知远,因为叶琳应该还记得自己和林知远当过双代,关系比较好的事。所以在进入筹备组的一段时间内,她连林知远的名字都没提过。渐渐地,叶琳开始信任她。她仍然不提林知远,不过用一点更委婉的口气,把林知远的观点挑拣着说出来。她不强求叶琳接受,用的都是“说说就算”的语气,不过每天都坚持说几句。只要她听顺耳了,实不实施都没关系,主要是对林知远好。
一天软化一点,叶琳的态度终于缓和了——当然也因为实际执行过程中她遇到的困难让她发现,现在的宁闲和过去的林知远说的有些话是正确的。
与此同时,宁闲没忘了林知远那边。其实宁闲本来也并不因为对方是林知远而丧失了原则,她知道林知远在某些地方过于苛刻,毕竟模联作为众多活动之一,若没有娱乐性,也是很难得到各方面支持的。她有空就去找林知远,和他大谈华尔兹舞会之浪漫——这是叶琳的点子,把传统的迪斯科改成华尔兹。
和叶琳不同,林知远对宁闲的意图心知肚明。但一天天地,他也渐渐接受了宁闲的观点。
宁闲那段时间对宋遥笑称自己是和平使者。事实上她这使者当得也真成功,自始至终她从没有对两个人提过对方的名字,但是事情就解决了。不久林知远就重回社团,叶琳也修改了自己计划中比较浮夸的部分,社团的气氛又缓和下来。而距离宁闲介入这件事情,到矛盾化解,不过三个星期。
再见到林知远的时候,是宁闲和他的工作交接。宁闲一口气说完后抓起林知远放在桌上的水杯就喝了一口,长叹道:“我算是替你当了一段时间的副社啊,累死我了。”
林知远笑了,眼中的内容已经有所不同,说:“太辛苦你了。要我怎么感谢你?”
宁闲看着林知远,愣怔了一下,好像一根针刺了一只饱满的气球一下,猛地泄了气。她突然从那个“和平使者”又回到往日那个容易紧张的小学妹。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又有点结巴了。她说:“林、林知远,要不然……你请我跳个舞?”
6
暑期模联大会盛大开幕。
宁闲作为主办方学校的一员,当志愿者的时间比当代表的时间还长。开会前站在校门口指引各方代表抵达不同的会场不要迷路,开会无组织磋商的时候给代表们拿吃的和喝的,散会后还一个个打电话问各学校代表有没有安全回到酒店。
几天的志愿工作和会议把她的生活塞得满满的。她没时间想舞会的事,其实是她不敢想。
宁闲的决议草案终于通过了,最后一个议程也结束了。才认识三天的代表已经是情深谊厚,纷纷合影留念。宁闲在给代表们签名留念时,英国代表突然奇怪地问宁闲:“卡塔尔,你的手怎么一直在发抖?”
宁闲觉得很窘,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今天晚上的舞会。其实她已经后悔了,这几天她偶尔想到这件事第一反应都是后悔,怎么就说出这种话呢?
那天她说完这句话就跑了,此后也没有和林知远单独在一起过。她不知道他怎么想,他会怎么想呢?
能不能跳过这一夜直接到新的一天啊!
这样烦恼着,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裙子,抵达了华尔兹晚会所在的酒店。
事实是,没什么好忧虑的。
当优美的华尔兹音乐奏响的时候,宁闲将左手搭在了林知远的手掌上,右手则攀住了在上海跳兔子舞时搭过的那个肩膀。
宁闲的协调性向来不好,一直在紧张会不会踩到自己或者踩到林知远。第一曲跳到一半她才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节拍,终于可以把视线从自己的脚尖挪到林知远的脸了。
被调暗的灯光下,依然是那一双温和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多么美好的少年啊,他是那么温文尔雅,帮助她度过了模联最艰难的新手时期。他有那么明亮的眼睛,干净的皮肤,修长的手指,和那么有感染力的声音。那声音曾经对她唱:“Hey Jude, dont be afraid”……
她知道,这一曲后,他就要迎来人生中第一场盛大的战役了。铺在他面前的,必然是一片锦绣前程。
第一曲音乐结束,灯光亮起来。各个代表走动开来,去休息、吃东西、交谈。他们也停下了舞步。林知远用手示意场边,笑着开口,她知道他是想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下。
宁闲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开口了。她没有动,咽了口口水说:“林知远,其实,我……要和你说的是……”看林知远放下右手,她突然笑了,“我想说……谢谢。”
林知远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他显然没预料到她会说这个。
“谢谢你通过了我第一个动议,谢谢你肯定我第一次参会就给我杰出,谢谢你和我搭档去上海,谢谢你甘心给我做后勤给我机会锻炼,谢谢你总在我被困扰的时候帮我一把……总之就是,谢谢。”
林知远久久地看着宁闲的眼睛,看着这个智慧果敢、百折不挠又知道分寸的女孩的眼睛。然后笑了。他说:“也谢谢你。你知道我说的。”顿了一下,他又说:“再来一曲吧。”
音乐飘然而至。
他们相视而笑,又迈开了舞步。
旋转中,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他们坚定地相信对方将拥有广袤的世界和无限的可能,并衷心地祝福对方的未来,将会一马平川。
因为他们,都是彼此在青春中遇见的最佳代表。
——多么感谢,在我的青春中、在模联里,我遇见你。
创作谈:
我已经高三了。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总会有些微惘然。但当我回想起我已经经历的两年多高中时光,我想到的不是文学作品中教室里的苍白青春、考场上的血流成河,而意料之外又在我的情理之中的,有着一种感恩。在这所绽放着三角梅的学校里,我遇见了最有才华和情怀的人们,而他们也带给我一段将要永生难忘的记忆。在传说中最泯灭人性的高三,我居然开始祈求它不要离去。就像一个孩子吃糖葫芦吃到最后一颗的感叹。
这两篇写于高二的故事,它们的背景,分别是我参与过的模联,和我没经历过的戏剧社,而它们如今看来略显粗陋的情节也大多出于虚构。然而我仍会在想到这些不属于我的故事时微笑,因为它们告诉我,我在这个南方小城里学会的最重要的东西——热爱生活。它让我在微凉的秋日里,背着书包下了自习,踽踽独行在空旷的街上,望着星空、听着宋东野的《鸽子》的时候,心中除了少年被音乐挑动的感伤之外,还存有生命的丰盛和温暖。
何其三生有幸。
魏子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