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是回家的路
2014-03-03安烁
安烁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跟河南人交流会有困难,直到去开封拜见岳父母那天。
一进家门,老丈人就跟我打招呼,可能是问我路上行程如何,可我竟没有听懂,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恍然意识到这里不是省会郑州,再没有人会和我讲普通话。那天我跟岳父岳母的交流几乎全靠媳妇的翻译,这让我十分沮丧,间接交流实在是一件别扭事,如果我听不懂河南话,就无法融入这个家庭,这是件多么悲哀的事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岳父母家呆了几天,我慢慢发觉,虽然河南方言和普通话在口音上有所差别,但毕竟都是北方话,当你进入他们说话的语境里仔细听,大多河南话还是能够懂的。有一些不懂的字词,联系一下语境,稍一琢磨,也能很快猜出意思。那天我在厨房用电磁炉做饭,农村的电压低,电磁炉一直不是很热,嫂子就对我说:“这里的电瓤得很,不像你们在城里。”我一下就猜出来“瓤”的意思了,就是“不好”“差劲”。还有一些河南方言竟然和我山东老家的方言差不多,比如在饭桌上,老丈人劝我吃菜时,就举着筷子说:“叨!叨!叨!”“叨”就是“夹菜、吃菜”的意思,这句话我不但听懂了,而且倍感亲切,在我老家劝客时也是这样讲的。
我发现河南人嘴边没长话,大多简短凝练,常常是一个字、一个词或一小句话就表达出一个微妙、复杂的意思。那天我陪嫂子一家去县城办事,上了公交车,我们都没有座位。过了会儿嫂子旁边的一个人要下车,就空出了一个座,嫂子刚要坐下,却被旁边的一个小伙子硬抢了去。嫂子顿时不高兴了,幸好我旁边也空出了一个座,就招呼她过去坐。嫂子刚一坐下,就开始数落道:“那货真不人物……”嫂子嘴里的“货”,其实就是普通话中的“家伙”。
有了小孩之后,丈母娘到郑州帮我们带小孩。她们母女俩就整天用河南话聊天,有时候住在郑州的几个老家亲戚也来玩,大家用河南话聊得不亦乐乎,每当聊到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时,大家就感叹:“乖乖,你瞅瞅。”孩子哭闹想吃奶时,丈母娘就朝媳妇喊道:“小孩想吃蜜了,快点。”一次闲聊的时候,我说:“原以为刚出生的小孩都一个样,现在才发觉大不一样,跟咱家小孩比,我看很多小孩都长得歪瓜裂枣的。”丈母娘笑道:“你还别说,咱家臭蛋就是长得可齐整。”在河南方言里,“齐整”就是“漂亮”“标致”的意思。丈母娘很喜欢一边和小孩玩耍一边唱河南童谣,她最喜欢唱的有两首,一首是:“箩箩筛筛,臭蛋是个乖乖,不哭也不闹,是姥姥的好乖乖”;另一首是:“颠,颠,颠小猪,颠得小猪不吃糠,往肚么脐上攮三枪” 。每次唱到这里,丈母娘也会朝小孩的肚脐处戳三下,逗得孩子咯咯大笑。丈母娘在我家呆久了,河南话的发音以及很多字词的意思我也都熟悉了,听她们母女俩用河南话聊天已成了一种习惯,我偶尔也会参与进来,说几句河南话。丈母娘在我家呆了有半年多,后来妻子辞了工作,专门在家照顾小孩,丈母娘也就回去了。现在,每当妻子和老家人用河南话通电话时,小孩就会放下手里的玩具,出神地盯着妈妈。我猛然意识到:和外婆朝夕相处,他已经熟悉了家乡的语言,那乡音是不是勾起了他的回忆,让他忆起了姥姥的叮咛?
在河南一待近十年,中间往返开封郑州不知有多少次,现在面对河南话早已没有当初的慌张无措,反而能心神领会其细微之处的美。河南话已成为我的第二语言,开封也成了我的另一个家。每次坐上回开封的客车,听着一车人用河南话聊天,就感觉已经到了家。
台湾女作家龙应台曾说,国语像一根电线杆,看似稳固,其实没有根基,方言则是一株参天大树,根干相连,代代相传。乡音是一种特殊的乡情载体,它承载着同乡共同的历史,共享的文化,共有的生活情感,它也是游子与故乡联系的脐带,是游子千里回家的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