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性视角下“自然”内涵的历史展示
2014-03-03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 ,陕西 西安 710055)
人与自然之间相互作用的关系是生态伦理学研究领域当中至关重要的道德论研究课题之一。因此对自然含义的探讨也就显得愈加必要。同时,了解自然之内涵的历史变化,也将有助于我国目前“用制度保护生态环境”方针政策的实施与落实,为系统建立生态文明制度做出贡献。
一、自然——母性崇尚的生命原初体验
在遥远的洪荒时代,我们的祖先初探着世界。他们手持石矛,周身兽甲,用最为纯净的肉身触摸着自然母亲晶莹如剔骨般的生命脉络,体验着天地之间生灵在世的伟大痛苦与欢乐。寒暑往来,斗转星移,先民们延续着人类文明的星星火种和种族繁盛的希望之光。
正是这般痛苦与欢乐带来的体验,积蓄成为塑造人类文明的原始力量,帮助先民们度过生存的难关,创造出生命的活力。这种慈母般自然生长的动力无穷无尽,赐人们以生存的勇气,点亮希望之光。“生”的意义从此便铭刻在了先民们的脑海里,他们在听、在看,在学着慢慢地思考,在静静地观察生命本身从无到有的自我呈现和延续。自然谓之生,母性之内涵也就是这样在历史的车辙中被赋予和传承了下来。
在原始氏族产生之初,自然内涵就是一种象征性的母性崇尚,源于生命产生时先民们对生的渴望和对自身归宿的虔诚期许,在现实生活中则体现为对于女性的尊重和母权氏族的出现。“原始的氏族都有自己的图腾崇拜,在反映母权制的神话中,这位图腾的创造者被赋予了‘老祖母’‘母亲的母亲’的形象”[1]9-11。母权氏族中女人所扮演的角色同样不仅仅是一个生育活动可以囊括得了的,生,在这里的含义更应该是“生存”的象征而不仅仅只是“出生”。《世界妇女史》中认为在狩猎采集者公社中的妇女往往比其他类型公社中的妇女享有更高的地位,因为她们在一个群体生存中发挥着重大的作用。在现代非洲昆族人中,肉类供给了他们所需热量的30%,其余的70%来自妇女所采集的植物。同时,与男性狩猎者的刻板印象不同,狩猎并不完全是男性的职业,男性在猎取大型猎物时确实具有优势,但在现代,考古学家认为,与大动物相比,小型动物更多地为狩猎和采集群体提供了肉食,古代陷阱的遗址也表明,妇女和孩子能够像男人一样轻松地捉获兔子和其他的小动物......这些都很好地诠释了妇女在人类早期所起的举足轻重的作用,有些甚至是超越男性的[2]4-5。
原始时期的自然内涵,也是紧紧围绕着当时妇女的生活图景来展开的。由于对于女性的崇敬,自然被隐喻成为母亲,赋予女性的特质。比如说出土于奥地利维也纳附近维林多夫的小型女性石雕,就是一个关于崇尚母性自然的佐证。这个高仅十多公分的石灰岩石雕,肥胖矮小,貌不惊人,面部看不见五官。硕大的乳房上承载着细弱的双臂,臀部和腹部丰满而突起。双腿短小,没有脚部和其他更多的细节,却是象征着旺盛的生育力的完美写照。这样的“石维纳斯”在欧洲各地均有出土,证明这不仅仅是一个偶然的莞尔之物。女性怀孕生育,对于古老的先民们来说简直就是无法寻因的奇迹,人力的兴盛意味着部族的兴亡与否,这样的奇迹来源于什么?自然,来源于自然之神的巨大力量,当祭祀和酋长拜坛祭天的时候,当人们在洞穴中得以进行的图腾歌舞,认为这是在大地母亲腹中的舞蹈而祈求部族兴盛的时候,自然与人,在共生的视域之内,构建了微妙的平衡。
在奴隶制社会里,奴隶成为奴隶主的私人财产,奴隶没有人身自由可言。在这样的一个社会构架当中,几乎没有因性别的因素而导致的社会阶层的划分体系,女性的日子过的悲惨,就像莫里森的小说《宠儿》当中介绍的黑人母亲一样,男性也是如此,在拉美的奴隶文化当中,他们是太阳神唯一的祭物……但是即便如此,对母性自然崇尚的观念在当时世界各地的文化当中仍然有所体现。
中国古代先秦时期的道家思想,就是对自然之母性的真实写照和充分体现。《道德经》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说文》:“玄,幽远也。象幽而入覆之也。“谷”有“虚”的意思,“神”就是“道”,山谷无所谓生死,就像玄牝,代表着母性。我们说不清生命来自何方,因为它本身就是生命的来源啊!所以老子的道就是“非常道”,可以为天地之开始,万物之生母。同时,道家主张“人之道,守柔弱,处下,无为,少私寡欲等,均表现了母性人格崇拜的特质[3]13-14。《易经》中说:“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就是说,“大吉大利啊,占问母马得到了吉利的征兆;往西南方向走有利,可以获得财物;往东北方向走会丧失财物。占问定居,得到吉利的预兆。”又说“初六:履霜,坚冰至”。意为“脚下踩到了薄霜,结成坚实冰层的时令就快要到了[4]202-203。大地的形貌平直、方正、辽阔;虽然去到不熟悉的陌生地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易传》中说:“天地之大德谓之生。”等等,都言中了大地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根基的观点。它虽然没有上天那么高高在上、神圣而神秘,却让人感到实在、亲切。这些卦辞,都不由得让我们联想到古人凭直感体验到的贴近大地胸膛的那种亲切而深情的眷念,因而从大地占得的征兆都是吉祥顺意的。这样一种认识和现念,可以说是先民们为大地母亲谱写的生命之颂歌。
古代希腊文明当中显露出的有关“自然”含义的种种生动描述,亦是关于自然的母性崇尚。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和《物理学》当中就有关于“自然”含义的体现,综合来看,他的自然含义应是指“自然物中,内在运动之逻各斯”。亚里士多德强调形而上学,也提倡物理的和经验的观察,这个感性的经验世界就是希腊神话的种种表述。在那里,地母盖亚象征着大地丰饶;酒神萨提尔歌队中那个公羊之神,象征着无限的生殖力量和生生不息的自然生命。而这背后都有一个不变永恒的使然在观照着一切,这就是他的自然之内涵。我们逃不出的宿命,我们必将遵守的箴言,对自然,应持有的一颗对一个自身有生命从而不断生长发育的有机整体的反思之心。
可见,在人类社会形成并演进之初,自然内涵主要展现为“母性”自身的象征,甚至可以说是“女性肉身”的历史呈现,对于出生和生存的力量的原初崇尚也就是人类最初对女性劳动价值的肯定和尊敬,正是有了这样一种价值的认定,才使得母性自然的出现得以可能。
二、自然——母性缺失灵肉之冲突
自中世纪以来,女性的威望几乎瞬间变成茫茫黑夜里寥落的星光,颇为巧合的就是较之过去,自然的命运也急转直下。
《圣经》中说上帝创造了男人,然后用男人的肋骨创造了女人。女人是事后的补遗,地位低于男人;上帝要女人恋慕丈夫, 听命于丈夫;女人引诱男人是违抗上帝的禁令,因此是原罪的始作俑者……又对女人说,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的丈夫必管辖你。
二元论思维模式出现了。这种分离式的思维方式,讲究对子的前者由于后者。而最能体现它矛盾性的两个对子就是人/自然、男人/女人。原因是什么呢?史蒂芬·克拉克在《生物学和基督教伦理》中提到的“当离散的实体在为了空间而竞争时,真实的或物理的世界表现出了难以想象的广度……在那个世界中巫术与好的意愿不起作用……毋宁说不应该起作用或是被弄的起作用……我们似乎将会赢得‘与自然之间的战争’,并且因此把清醒的世界转变成我们的梦想”[5]239-242。这里,“身体的拥挤”导致人力的夸大,让人类感觉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实际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试想,在经历了长久的劳动实践和与大自然的磨砺依然经久不衰的远古先民,他们制造了原始的工具,拥有了基本的制作技术,甚至已经掌握了不少关于自然母亲之奥秘,或许他们已经觉察到“在那个世界中巫术与好的意愿不起作用”,唯有自身的生命创造力才是拯救自己氏族的成员不至灭亡的保障,那么这一切的结果必将导致氏族的壮大。对于生命的渴求,这个信念自始至终导引着人类的演进历程,为了求得对更多生活资料的占有,男性出于自身的先天优势,越来越多地在生活生产过程中展现出来,但所谓的男权社会并没有产生,事实上就像凯瑟琳·克莱说的那样“没有证据显示,古代欧亚大陆的狩猎采集者社会中存在着父权制,父权和母权社会都曾在世界各地共存”。后来由于私有制和社会分工的出现,甚至是城市的出现,男性对女性的职业垄断,以及商业活动对女性的排斥等等因素,女性的地位确实是被削弱甚至悲惨至极。欧洲中世纪尾声的“魔女狩猎”,就是对女性之鞭挞有力的现实图景。麦茜特曾言:“按照理性主义者的观点,这女巫引起的狂暴就好像象征着自然引起的暴雨和瘟疫,无法无天的妇女如同混乱的自然一样亟待加以控制”。从15~18世纪,受“魔女审判”迫害致死的妇女多的难以计数。
那么自然的地位又有什么变化呢?凯伦·沃伦说:“当人们大肆侮辱女性的时候,妇女已经是被‘自然化了’,反之,自然也是被‘女性化了’。当‘她’被男性所主导,拿着新的工具所征服、开垦、挖掘的时候,那个‘自然母亲’的命运,俨然已与女性浑成一体。”
从17世纪上半期,笛卡尔建立的一个机械的宇宙演化模型,并对物理现象和生物现象做的机械的解释,到开普勒的行星运动三大定律;再到1632年伽利略发现了自由落体定律;1687年牛顿发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经典力学体系的问世,同时伴随着科学革命、产业革命、宗教改革等等一系列近代文明奠基的重大事件的到来,自然的命运此时也被缚上了“机械的枷锁”。此时自然并不完全指代那“生生不息的万物生长”,而更多的情况下是指“被掠取的对象”,是可以被人们随意改造的“万物的总和”和“人化的自然”。人类自身的力量裹挟着大机器的使用,致使那位古代受先民们崇尚的、为人类万代发展提供肉身所需的母亲陷入了绝境。就像 17世纪的那个大法官培根所形容的那样“在科学上我要用质问女巫的比喻来解释从自然中提取真相的,我的科学方法”。“在他看来,对待自然就是在审讯女巫,要在实验中用技术发明装置折磨她,严刑拷打的去审讯……逼她说出真话,窥视她的隐藏,从而服务于我们的生活之需要……。”人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自然打上人类的烙印。“我们再也不用卑躬屈膝于她,因为我们已经战胜了一切”。
麦茜特指出:“在自然为她自己羞怯的撕碎的长袍而万分悲恸的时候,强制的进入自然就会变成语言上的赞美和肯定……人类的善的剥夺就会为了自然的合法化代言。”自然在大机器的框架之下变得支离破碎,就好像“自然作为女性被分崩离析的场景,但这,却使得掠夺自然成为了合法化”[6]358-359。机械论的自然内涵让自然的劫掠“合法化了”,对于这点,马克思也有过相关解释。他认为“自然就是人类物质改造的、人化物的表现,是人类器官在自然界的延伸和人的意志驾驭自然的物化呈现”、“自然界的存在这样的精神的无机界,会促使我们去更好的认识和改造自然,和谐人与自然之关系”。显然,当时大多数人们并未觉察到这些。
这样的二元对立,不仅仅只体现在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的关系之间,有时甚至在科技和自然之间的关系中也有所体现。在某个这样的对子当中,一旦天枰有向着某一方向倾斜的趋势,这样的倾向遂就会立即波及到其他对子当中与之相映射的对象上,这样的偏见一旦形成,就难以改变,这也就是为什么生态女性主义极力呼吁女性之权利的原因所在。
三、自然——母性回归万物之使然
20世纪以来,由于人类之前对自然资源的大肆攫取和几乎疯狂的利用,诱发出各种环境和生态问题,很多都十分严重,甚至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和延续。比如20世纪臭名昭著的十大污染事件。环境与生态问题逐渐成为人类生存在世的重要课题。
同样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著名的“女性主义运动”,波伏娃就是这样的一个呼吁女权运动的代表人物。她在著作《第二性》当中回顾了女性几个世纪以来的发展历史,讲述了女性的神话和形成,分析了女性的处境,并提出“要为生存辩护,做独立的女人”的结论。她说:“到目前,女人可以预期的未来一直被压抑着并缺乏人性,现在时候到了……冒险去吧!”[7]274-275
女性与自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待自然的态度会受影响于他们对待女性的态度,反之亦然。究其根源,是根植于人本身的母性的生存召唤。
人与自然之间可以存在着等级秩序,但我们不能因此而看不见这背后的相互依存和共生,就像当代生态伦理学家史怀泽表明的那样,“只有涉及对生命的崇尚之情的伦理才是完整的。而不仅仅只涉及人与人之间的伦理”[8]114。同时,我们应该让自然“自我呈现”,梅洛·庞蒂的“世界之肉”的命题正是对这自然呈现活脱脱的阐释。对于笛卡尔机械和理性的自然观,梅洛·庞蒂用“肉”的概念将自然万物与有意义的生命等概念联系起来。对他来说,“只要存在着拥有意义的生命,却不存在着思想的地方,就存在着自然”[9]。即是说,自然拥有自己的内在生命,拥有她作为母亲的鲜活容颜,她从内部自身规定着自己,她是我们得以存在的土壤根基。我们也应该给女性一自我空间,就像波伏娃强调的“给与女性支配自己的所有权”。
一切的论述都指向一个目的,那就是在寻找缺失的母性之根基上,重塑自然与人的关系,让自然自我呈现,让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当下的生态文明工程建设就是我们应当遵循的,重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重要一环。
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取决于人类对于自然的新的崇尚,这种新崇尚在一个国家政策中的体现,就是关于对生态环境的负责制度。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中明确指出:“损害环境责任终身追究;编制自然资源资产负债表;扩征资源税抬高污染成本;保护修复生态将陆海统筹。”这是自然之内涵在我国全面深化改革进程当中的具体表现,展示了我国在贯彻落实“紧紧围绕建设美丽中国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加快建立生态文明制度,健全国土空间开发、资源节约利用、生态环境保护的体制机制,推动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现代化建设新格局当中”全新的力量和蓬勃的生命力。综上,要完整地把握自然内涵的历史进程,我们就应该让自然如她自身所愿那样显现,以自然之眼看待自然,如此才能够协调好自然与人的关系。同时当以母性善待万物,从而更好地破解二元论的思维模式,更科学地为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提出新的理论依据,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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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李强,译.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274-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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